第一百一十八章、夜訪
聽了嶽餘先生的話,潘龍眉頭微皺,但什麽都沒,陪著卞德明閑聊了一番,就告辭離去。
但當晚上,他卻又來到了明夷館。
書院裏麵空蕩蕩的,就連一個看大門的人都沒有。但當他走到後院,卻看到明夷先生、嶽餘先生,還有之前在魯東郡府見過日知先生,三位真人境界的大學者都坐在一棵大樹下。
明夷先生在看書,日知、嶽餘兩位則在對弈和閑聊。旁邊一盞燈籠,光也不算強,剛好照亮這一圈。
奇怪的是,明明這裏既有聲音也有亮光,可潘龍剛才過來的時候,非但什麽都沒看到、什麽都沒聽到,甚至在神識的覺察之中,都沒發現這裏有半個人影。
潘龍有些疑惑地朝著院子裏麵仔細看了看,看到牆邊地上橫豎畫了若幹條線,才明白究竟。
“畫地為牢?”他笑著問,“想不到隻是畫幾條線,就能隔絕內外。三位宗師果然神通廣大,晚輩佩服!”
“不敢稱宗師。”日知先生放下棋子,連人帶椅子轉向這邊,笑著,“我們三個修煉百多年,也不過是近年來才踏入返璞歸真。未來能不能人合一尚且是未知數,怎可妄稱宗師?”
嶽餘先生則:“我一向不讚成以修為論宗師。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若是做不到,修為再高也稱不得一個‘師’字,更不要宗師。”
潘龍笑了笑,看向唯一沒有開口的明夷先生。
明夷先生放下書,歎了口氣:“我本想今晚好好睡覺,他二人你今晚必來,非要跟你好好談談。談談就談談吧,何苦要拖上我呢……”
嶽餘先生搖頭:“明夷兄,你這話就實在不夠真誠。我三人之中,若對下大事最為熱心的,豈不是非你莫屬?”
“我隻是喜歡研究這些,並不是真的要涉足其中啊。”
“這些話不也罷。”日知先生也搖頭,“一個人研究古今政壇各種變化、朝廷施政得失,你他對從政之類事情沒興趣……若是有這麽一個人,他對你這麽,你信不信?”
明夷先生苦笑:“你們這是看熱鬧的不嫌事大啊!”
“看熱鬧的,當然不嫌事大。”
“不如,事情越大,我們越高興。”
見兩位老友一唱一和,似乎有沒完沒了的意思,明夷先生搖搖頭,對潘龍:“潘少俠,你專程來找我問關於朝廷變法之事,可是有一些‘看看有無機會’的想法?”
他臉上帶笑,似乎隻是著玩的樣子。
但潘龍卻嚴肅起來,拱手行禮,回答:“不瞞先生,潘龍確有此意。”
另外兩位也不笑了,神情同樣變得莊重嚴肅起來。
明夷先生又問:“大丈夫立誌,乃是經地義的事情。但你可知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潘龍搖頭:“先生反了。先有百姓苦,然後才有興亡。”
明夷先生還沒再,嶽餘先生就搶先問道:“那你覺得,若是百姓苦了,是讓他們苦上加苦好呢?還是設法挽救的好?”
“大勢如水,可疏而不可堵。”潘龍回答,“風不起、水不興,我也隻是個遊俠兒罷了。”
日知先生:“帝家經營千載,諸趙高手如雲,總有些許風雨,也不見得能成滔大水。”
“水勢大,不在我,而在帝家自身。”潘龍回答。
兩位先生對視一眼,嶽餘先生:“我沒什麽要問的了。”
“我也是。明夷你呢?”
明夷先生歎了口氣,:“北地潘家籍籍無名,你要做大事,總要有些倚仗才行。”
潘龍笑了:“先生問的是什麽‘倚仗’呢?我隻不過是打算若見風生水起,有人阻塞風水的時候,稍稍幫著疏通一下罷了。至於自己如何,並無什麽強求。”
明夷先生臉色越發苦悶:“彼可取而代之也好、大丈夫當如是也好,總要有個追求才是。”
“非要追求的話……願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算不算?”
三位賢人的眼睛頓時就亮了。
他們互相對視了一下,嶽餘先生有些急切地問:“何為夫子之道?”
“夫子之道,一曰忠,一曰恕。中人之心曰忠,如人之心曰恕。忠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恕者,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日知先生問:“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以德報德,以直報怨。”
“何為直?”
“言當言,行當行,隻論是非、不問其它,曰直。”
明夷先生也問:“或曰:為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此言當否?”
潘龍愣了一下——這個老師沒教過。
好在他腦子靈活,琢磨了一下,回答:“昔者有雲: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是率獸而食人也。故聞誅獨夫紂矣,未聞弑君也。”
明夷先生笑了:“那帝甲子掃蕩百家,當如何解?”
潘龍苦笑:“您這就抬杠了啊!要按照我,什麽狗屁子,一刀哢嚓算了。百姓需要法律、需要執法者,但可不需要一個讓執法者為他服務的皇帝,執法者直接對百姓負責,受百姓監督就完事了。”
明夷先生眼睛一亮,問:“百姓如何監督?”
“設網,連接千家萬戶,監督下各處。百姓隨時可以通過網得知各地的情況,並能通過網作交流。自然可以監督。”
“那網誰來管?”
“修補,網自身有維護之能;大的調整,年底開網大會商定。”
“若是有人截斷網,或者是混淆真假,又當如何?”
潘龍眼中寒光一閃:“妨害網者,殺無赦!”
這一條,便是大聯邦昔年建立時候劃定的高壓線。
昔年為了建立基於網的那個社會,驚濤駭浪一度強烈到讓潘龍以為世界末日就在眼前。後來雖然事情最終有了個好結果,但這條線便從此劃了下來。
在這個問題上,什麽道德寬容,一概不適用。有殺錯,無放過!
“好!好!好!”明夷先生大笑三聲,站了起來,滿臉興奮。
“我本以為自從儒門覆滅,下除了我們這些看古書追憶懷念的之外再無孑遺。卻不知道原來道統未絕不,甚至青出於藍,卻是我自己在閉門造車。”他走過來,很親熱地攬住潘龍的肩膀,猶如自家兄弟一般,“你放心,從今往後,上刀山下油鍋,殺人放火,都算我們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