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門當戶對
無論武者還是術士,一旦修煉到先境界,就能產生某種奇妙的直覺。是第六感也好,是“先靈覺”也罷,反正這種直覺毫無道理,也無跡可尋,可一旦觸發,往往都是對的。
隨著修為漸漸深厚,這種直覺觸發的機會也越來越多。所以那些修為高深之輩,往往都很難被暗算。除非你另有奇門手段,能夠遮蔽對方的直覺,否則他們必定會事先有所感應。
有所感應,就能想辦法改變命運。
最簡單的,你感覺到某個事情、某個方向有危險,那麽你直接離開,這輩子都不摻和,這輩子都不過去,那這預感自然就不會成真,命運自然也就改變了。
但……事先有所感應,也未必就一定能夠逃脫。底下的事情有太多偶然,誰也不準會發生什麽。
而且,很多強者預感到危險之後,都不會逃跑,而是選擇做好準備力求反殺——強者之路是打出來的,不是逃出來的,一個逃跑專家,就算修為再高,也沒辦法成為真正的強者。
就像之前在雲州流花河畔,畢靈空明知數十位妖神要聯手對付自己,卻並不逃跑,而是去迎戰。最終她以一敵眾,將那些妖神打得狼狽逃竄,甚至還有死在她手下的——這便是強者的氣度。
類似的,帝蒼穹明明知道畢靈空要算計自己,本可以龜縮起來,以九州大陣將四麵八方忠於朝廷的高手全都集結到神都來保護自己——若是那樣做,畢靈空便是有大的本事,也奈何他不得。
但他卻想要趁機反殺畢靈空,結果一場惡戰之後,終於還是畢靈空技高一籌,奪了他的性命。
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不足為奇。
潘龍相信,古溫必定也能預感到中秋之戰多半有死無生。可這位墨家前輩並不在乎,他就是來戰死的。
這都是感應自己的情況,感應別人的事情,就很少發生。
潘龍闖蕩江湖好幾年,感應到別人的情況,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
剛才他看到白映玄低聲歎息,突然就有了感應,覺得這人怕是也活不久。這種感應一開始模糊,但隨即就變得十分清晰,然後又轉瞬消失。
但就是在這清晰的一瞬間裏麵,他隱約看到了白映玄身穿嫁衣躺在床上,臉上帶著笑容,卻沒有了半點生機的模樣。
(這莫非是她將來會死的樣子?中毒?還是自殺?她這一身打扮……她的死,莫非跟蒼淵有關係?)
潘龍皺起眉頭,心中細細推敲。
實話,他並不想理會白映玄的生死。這個女人看上去似乎是好人,但明顯藏著許多秘密。江湖有諺語“秘密是最大的毒藥”,像這種實力不算特別高,卻又藏著很多秘密的人,不僅什麽時候死了都不奇怪,而且就算你想要幫她,都可能反過來牽連自己。
潘龍有俠義之心,他也願意為了幫助那些善良的人們而戰,但要為了一個隱藏著許多秘密的人拚命,他不願意!
可是,這事情若是牽涉到蒼淵,那潘龍就忍不住要管一管了!
蒼淵也不見得能算是好人,但蒼淵努力推動變法,對平民百姓有大利,這人思考問題的時候,也常常站在百姓的角度考慮。
這就足夠了,值得潘龍冒險去幫他!
至於究竟能不能幫得上忙?能不能改變命運?潘龍沒什麽把握。
總之,努力去做就可以了。就算做不到,隻要出了力,也就問心無愧了。
世事哪有什麽努力就能成功的道理?但不努力的話,對自己都交代不過去啊……
潘龍細細琢磨了一番,決定未來一段時間多關注蒼淵一些。若是蒼淵真的遇到了麻煩,情況合適就出手相助。
若是情況不合適……那就沒辦法了。
畢竟,他一個反賊,要是為了保護大夏忠臣而送命,怕是死了都要被人嘲笑的吧……
當晚上,他找到了蒼淵,提到了白映玄的事,也提到了自己的預感。
剛聽“我偶然看到你和白大夫在街頭見麵”的時候,蒼淵忍不住尷尬地笑起來,頗有一些顧左右而言他的意思。但潘龍神情嚴肅地了自己的預感,蒼淵的笑容就完全收斂起來,也變得滿臉嚴肅。
“潘老弟的靈覺,我是絕對相信的!”他先肯定了潘龍的話,然後,“隻是……就算預先知道了什麽,想要破局,也十分不容易啊!”
“我覺得你可以現在就跟她成親。”潘龍,“我的預感裏麵,她是穿著嫁衣而死的,這大概代表著你們最終沒有成親吧。若是你們成了親,也算是改變了命運。”
蒼淵點頭:“我首先想到的也是這個辦法,未來是很模糊的事情,現在的一點點改變,都可能讓未來變得截然不同。也許就是這一點點微的改變,就能讓事情完全逆轉。”
但他隨即又歎了口氣,:“可是,我想要娶親,真的沒那麽容易!不瞞你,我家中長輩有些古板,而且……”
他搖了搖頭,臉上有些無奈之色:“我知道老弟你在廣陵和映玄見過麵,也知道她的來曆。雖然她在畫舫多年,靠著奇門法術的幫助,並未真正賣身,可畢竟名聲難聽。我家長輩斷然不會允許我將她娶進門的!”
“那你之前準備怎麽辦?”潘龍皺眉問。
“我之前的打算,是等變法成功之後,謀一個外放的職務。到時候我就算是自立門戶了,長輩們就算不喜歡,也不可能真的攔著我娶妻生子。”蒼淵,“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現在這計劃肯定用不上了!”
潘龍點頭,按照蒼淵的計劃,他想要和白映玄結婚,至少在十多年後。
原本這點時間其實不算什麽,二人都是先高手,年齡也不大。以蒼淵的身份地位,想要取得一些延壽靈藥也不算難。更不要他資質非凡,等變法之後重新埋頭苦練,突破真人境界也順理成章。而白映玄乃是術士,更有許多延壽的特殊法門……
他們二人本來至少可以有二百年甚至更久的夫妻緣分,現在等個十來年,並非不能接受。
隻是如今,蒼淵為了改變命運,需要和白映玄盡快結婚——這就很麻煩了。
大夏皇朝的婚俗,大致上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套,江湖兒女自由戀愛的當然也很多,但越是高門大戶,婚戀就越不得自由。
他們結婚,講究的是門當戶對,追求的是通過婚姻鞏固和合作夥伴之間的關係,乃至於結成忠實可靠的盟友,確保大家共同進退,以維護彼此的利益。
這種婚姻便是明明白白的政治婚姻,它未必就不幸福,但肯定不符合年輕人們浪漫的向往。
但,不符合,也就不符合了,你還想怎麽樣?
像是蒼淵這樣的人,一百個人裏麵,至少有九十九個是政治婚姻。就算有什麽感情,無非也是後來培養起來的。
畢竟,人是社會動物。又要享受高門大戶的好處,又不願意承擔家族對自己的需求,哪有這樣的好事呢?
蒼淵想要當那個“例外”,談何容易!
“而且這事情,我還不敢讓長輩們知道。”蒼淵歎了口氣,,“出來不怕你笑話,我這段時間每次見映玄之前都要化妝,其實主要不是為了別的,就是為了不讓這消息傳開。”
“此話怎講?”
“我家長輩,不會介意我跟映玄交往,就算跟她生了一男半女,他們也不會在乎。但是,若是此事傳得沸沸揚揚,那就不同了……他們……他們……”
蒼淵搖著頭,唉聲歎氣,沒有再下去。
潘龍卻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蒼家長輩看來,如白映玄這等女人,蒼淵想要玩玩,那也就玩了,無所謂。但若是他想要娶這個女人,哪怕隻是有了一些風聲和流言,都是他們無法容忍的。
要是真的發生了那種事,他們必定會痛下殺手,將白映玄直接殺死!
白映玄畢竟隻是個沒什麽靠山的先境界術士,對蒼家這種朝廷重臣家族來,殺了,也就殺了。
所以,如果蒼淵真的告訴家中長輩,自己想要跟白映玄結婚。隻怕等他從神都回到南夏城的時候,就已經隻來得及給白映玄收屍了……
這個問題,潘龍也無法可想。
蒼淵自己沒這麵子,他潘龍更沒這麵子。
老師畢靈空倒是肯定有這麵子,但……嗬嗬,嗬嗬嗬嗬。
另外,列禦寇、蘭陵況兩位仙人應該也有這麵子,可潘龍能為了蒼淵的事情去找他們幫這個忙嗎?
他們肯幫潘龍的忙,都是因為老師的情分,情分可不是這麽用的!
想來想去,潘龍:“看來這事,恐怕隻能請二皇子幫忙了。”
蒼淵也點頭:“我也這麽覺得,如今能夠幫得了我的,或許隻有洛南兄了……”
他苦笑著:“洛南兄一向醉心於武道,除了武道之外,就隻有下大事才能讓他分心。為男女之情這種事情找他幫忙……也不知道他願意不願意……”
“你跟他關係那麽好,兩肋插刀可能誇張了一點,但這個忙,他怎麽會不幫?”潘龍驚訝地問。
雖然他覺得帝洛南對蒼淵,未必有蒼淵對帝洛南那麽好,但兩人畢竟也算是好友,隻是幫個忙都不行嗎?
蒼淵歎道:“洛南兄一向認為,男人和女人要結婚生育後代,乃是對生命的巨大浪費。他就對男女之情毫無興趣,不止一次過,今生若是能修成長生,要什麽女人?若是不能修成長生,那努力修煉還不夠,要什麽女人!”
“我為了女人的事情找他幫忙,他怕是會勃然大怒,我為了女色而墮了誌氣什麽的……”
“人各有誌,何必強求?”
“你覺得他是個‘何必強求’的人嗎?”蒼淵反問。
潘龍默然,的確,他印象中的帝洛南,似乎也不是那麽好話的人。
但不管怎麽,暫時蒼淵能想到的辦法,也就是找帝洛南幫忙了。
至於帝洛南肯不肯幫忙?以及這位二皇子究竟能不能幫蒼淵服他家長輩?那就真的是未知數。
一番商談之後,潘龍告辭離去。
他思考了許久,最後還是連夜出發,去十裏村找到了住在棚屋裏麵的古溫。
“你又來找老頭子我幹什麽?”古溫對潘龍並不熱情。
潘龍笑了笑,將蒼淵和白映玄的事情告訴了他。
古溫聽得連連皺眉,最後問:“你找我這些,有什麽用處?難不成要老頭子我出麵,去給那姑娘撐腰?”
他嗬嗬一笑,:“若是老頭子我不是墨家弟子,而是道門、佛門這些光明正大的宗派。以我的修為和身份,倒是足以幫那姑娘撐這個腰。但你也知道,老頭子我自己還是朝廷欽犯,一旦泄露身份,朝廷高手立刻就會蜂擁而至,跟我不死不休。我跟她扯上關係,對她來,並非好事!”
潘龍點頭,他自然也沒打算讓古溫去給白映玄撐腰。
“我隻是把這件事告訴前輩而已。”他笑著,“至於前輩怎麽做,想來以前輩的身份和神通,並不需要我指手畫腳。”
古溫頓時顯得有些猶豫。
他大致上猜出了潘龍的意思,是想要讓自己暗中保護白映玄,免得她被蒼家長輩派來的殺手莫名其妙給殺了。
隻是……這跟他之前的計劃,就有些不大相符了。
他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忍不住,先是長歎一聲,然後:“我明白了,這件事,我知道該怎麽做。”
他隨即板起臉,很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並且表示不希望再見到潘龍,此後大家就算在路上遇到,最好也是裝作彼此完全不認識!
潘龍幹笑兩聲,知道他十分不高興,作了個揖,轉身離開。
等他走遠,古溫才低聲:“非非,這件事,你怎麽看?”
“一切都是命,半分不由人。”機寶匣這次沒有顯化人形,隻是有帶著金屬質感的聲音從裏麵傳來。
古溫愣了一下,歎道:“你得對!一切都是命。人的命運,誰能得準呢?”
他站在棚屋門口,看著無月星滿的晴朗夜空,深深歎息,滿臉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