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對冤家
宮都郊外,子書流年扣開了一戶農莊的大門,看門的小廝見到子書流年像是吃了一驚,“大……大人……?”
“你家兩位先生在家嗎?”子書流年微笑著點頭問道。
“在在,大人快請。”小廝把子書流年讓進了院子,引至內堂。
書房裏,一個男人正靠在榻上看書,另一個男人臥枕在他的腿上,睡得正酣。
“小年?!”男人放下了手上的書,十分意外子書流年地到來。
子書流年擺擺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示意他別把睡著的人吵醒了。
“不妨,這隻豬也該醒了。”男人說完,在熟睡的人腦門上彈了一個腦崩兒。
“唔……”男人醒了過來,捂著額頭,一臉不高興,抗議道,“幹嘛啊?睡個午覺都不叫人安生!”
“別睡了!小年來了,快醒醒!”
“小年?別糊弄我了……欺負我眼瞎麽?”
子書流年實在憋不住笑了出來,“竇秉華,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麽?”
竇秉華眯著眼朝子書流年看去,卻隻能看見個模糊的輪廓,“年糕?真的是你啊?!啊呀!太好了!”竇秉華直接從榻上蹦了下來,拉著子書流年的手,高興的大叫,“年糕,你快救救我吧!你都不知道煎餅有多壞,我們來到宮都這一年多,他都把我關在這裏,哪兒都不帶我去玩,也不許我看書!我每天除了吃就是睡,還有沒完沒了的藥,眼睛一點都沒治好,身子倒是胖了一圈又一圈!你看我,胖了沒?胖了沒?”豆子左轉右轉地展示給子書流年看,還拉著他的手,讓他摸自己腰上的小贅肉。
子書流年被逗得大笑,打趣道,“樓劍冰,小豬養得不錯啊!等過年的時候宰了吃了吧?”
樓劍冰皺著眉頭,上前去把竇秉華拉了回來,又在腦門上彈了一下,“眼睛治不好,哪裏都別想去!”
小廝進來伺候竇秉華漱口洗臉,又給三人奉上了茶。三人喝著茶,聊了些閑話,子書流年便問起了齊越山的事。
樓劍冰放下茶盅,回道,“他比你先到宮都。不過沒露麵,就差人送了點東西來,也沒傳什麽話。我想應該沒什麽事,所以也沒給他帶話。”
“攥玉讓人送東西來?我怎麽不知道?”竇秉華問道。樓劍冰沒有理他,隻往他嘴裏塞了塊點心。
“他來做什麽?不是在西郡稱病麽?怎麽還這麽不老實?”樓劍冰問道。
“不說還好,說起這個,我就一肚子氣!”子書流年把茶盅往桌上一放,眉頭緊皺,“他是來宮都破壞和親的!”
“什麽?!”另外兩人異口同聲地驚道。
“攥玉本來打算到西郡上任之後就正式迎娶徐漱蘭的,沒想到,偏巧不巧,來了一道聖旨……”
樓劍冰和竇秉華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竇秉華說道,“攥玉也太兒戲了,聖旨都下了,怎麽可能說變就變?他和漱蘭……隻能當作是有緣無份了……”
“他是那種認命的人麽?!”子書流年反問道。歎了口氣,又說道,“他還真有本事,被他這麽一鬧,皇上居然說和親的事要好好斟酌……”
“你去見皇上了?!”
子書流年點點頭,“我替他寫了封上表,求皇上下旨提前完婚。”
“什麽?!”竇秉華和樓劍冰都覺得額頭上開始往外冒汗了。竇秉華咽了咽口水,說道,“年糕,有時,我真佩服你的勇氣……要是讓攥玉知道你挖他牆角……”
“怎麽?徐漱蘭和公子逸,孰輕孰重,不是一目了然的事麽?!”子書流年撇了竇秉華一眼。
“你會這麽認為,那是因為你還沒遇上對手……”竇秉華越說越小聲,身體往樓劍冰的背後縮了縮。
“小年。”樓劍秉說道,“在你心裏,兒女私情和建功立業是沒有辦法相提並論的,但是每個人的追求都是不一樣的。就好像攥玉,我相信,就算沒有這次和親,他也能靠自己的實力做出一番事業來的。”
“事業?哼!”子書流年起身走到門口,望著門外的院子,負手而立,片刻後問道,“若是問鼎天下的霸業呢?”
“年糕?!”竇秉華又大叫了起來。
“小年!這是你的想法,還是攥玉的想法?”樓劍冰也按耐不住了,幹脆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有區別麽?”子書流年問道。
“當然有!”樓劍冰繞過桌子,走到子書流年邊上,“倘若是你的想法,我認為,你沒有權利去替攥玉做決定,倘若是攥玉的想法,那麽,顯然,沒有比這次和親更好的機會了。徐漱蘭若是真的懂攥玉,便應該知道如何進退。”
子書流年盯著樓劍冰看了片刻,笑道,“你們也準備準備,跟我一起回西郡吧!以後要忙的事多著呢。”
“我不回去!”坐在桌邊的竇秉華大聲抗議,隨即又無力地趴在桌上,表情委屈地說道,“我不能回去,我爹說的,隻要我敢回去,他就打斷我的腿……”
“放心,我保證你爹不但不敢打你,見到你還得下跪。”子書流年笑道。
“真的?!為什麽?”竇秉華直起身子,眨了眨眼睛問道。
“大司馬的夫人,一品誥命,打不得!”
“對哦!一品誥命的確打不得,太好了!”竇秉華一拍桌子,正得意,忽然又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誰是大司馬?誰是一品誥命?!”
“你會帶兵打仗嗎?”子書流年抬了抬眉毛。
竇秉華一躍而起,指著樓劍冰,一臉難以置信,“他?就他?!小爺我,竇家五代單傳,順應八年進士,晴嵐書院創辦人!給他做夫人,簡直天理難容!都說我有眼疾,我看你們才有眼疾呢!哼!”竇秉華說完就氣憤地大步朝外走。
“看著點路啊你!”樓劍冰話音才落,就聽見竇秉華“哎呦”一聲,險些被石階絆倒。樓劍冰皺眉扶額,開始埋怨起子書流年來,“你總是逗他幹嘛?你們是不是想看我做一輩子光棍才高興啊……”
“你們不會到現在還……那什麽吧?”子書流年小聲問道。
“你說呢?!”樓劍冰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竇秉華是誰啊?!西境大才子啊,晴嵐書院的夫子啊!能這麽隨隨便便麽?!能瞧得上我這個粗人麽?!”
子書流年憋笑,說道,“煎餅,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呢,想開點吧!你也知道的,讀書人就是矯情。”說著,子書流年把樓劍冰拉回桌邊坐下,“來這裏之前,我去了趟公子逸府上,但他不願見我。”
“公子逸……唔,最近宮都的傳聞聽說了吧?”
“那傳聞就是攥玉幹得好事!”
“噗……哈哈!難怪呢!煽動百姓造聲勢,可是攥玉的獨門絕技啊!”
“別笑了!他有過牆梯,我有張良計!”子書流年朝門外張望了一眼,轉頭靠近樓劍冰,小聲地說了幾句話。
“你要死啊!要是被豆子知道,非殺了我不可!”
“反正也是你當初寫給他的,借來用用又有什麽關係,他又不丟人,再說了,這種事情也不會傳出去。”
“皇上看了肯定會把攥玉當成花癡吧?畢竟,他連公子逸的麵都沒見過。”
“他活該!誰讓他扯後腿!”
“……”樓劍冰無言以對,又問道,“你求見公子逸,是為了說服他同意和親?”
“嗯,他本人的意願也很重要,據說前陣子公子逸在自己府裏投河自盡,也不知是真是假……傷腦筋啊……如果公子逸對執金吾念念不忘,一心求死的話,還真不好辦啊……”
“唉……你別抱太大的希望,據說,這位公子可是扶不上牆的爛泥,空有一副好皮囊而已。”樓劍冰搖頭歎道。
“好皮囊?有多好?”子書流年眼睛一亮。
“你幹嘛?想色誘攥玉嗎?你也太低估徐漱蘭在攥玉心裏的份量了吧?”
“食色性也。”
“哈哈!照你這麽說,我家豆子生得個子矮小,樣貌平平,眼睛又瞎,豈不是丟在路邊都沒人要了?”
“原!來!是!這!樣?!”竇秉華也不知道怎麽轉了一圈又回到了書房,恰巧聽到樓劍冰對自己一番“忠懇”的評價。
“不……不是……”樓劍冰嚇得字不成句。
“我知道了,我這就回西境去!”
竇秉華轉身作勢要走,樓劍冰一個健步衝上去拉住他,“你回西境去幹嘛呀?!”
“回去讓我爹打死我,也好過在這裏被你氣死!”
“哎呦祖宗……我不是那個意思,豆子,你聽我解釋啊,都怨年糕,死年糕……”樓劍冰欲哭無淚,低聲下氣地跟在竇秉華身後離開了書房。
子書流年感覺一陣頭疼,心說,自己一定是傻子,才會指望這對冤家!不過,到底是從小一處念書,一處玩耍長大的同窗,子書流年也不拿自己當外人,直接找來了小廝,吩咐收拾客房,安心地住下了。
在房裏用過晚膳,又寫了幾封書信,子書流年站在窗前,看著空中的弦月。心裏想著,十日之後便是中秋了,希望皇帝的答複不要拖延得太久,婚禮的準備至少也要一個月,若真是進了十月中再啟程去西郡的話,路就不太好走了。運氣背點,遇到大雪,簡直寸步難行……時間一長,不知道齊攥玉個家夥又會搞出什麽幺蛾子來!
“小年。”樓劍冰在門口探了探頭,身後還跟著竇秉華。“還沒睡吧?來喝一杯吧?我們好久沒在一起喝酒了!”
子書流年走到桌邊,一撩衣擺坐了下來,動作十分瀟灑儒雅。看著門口的兩個人,正色問道,“鬧完了?”
樓劍冰忙陪笑道,“嘿嘿!小鬧怡情。”
“進來吧!”
樓劍冰牽著竇秉華進了房間,給各人倒上了酒。
“豆子。”子書流年說道,“幫我寫個拜帖吧!”
“為什麽要我寫……?”竇秉華癟癟嘴。
“還有誰能寫文章超過你?”子書流年抬眉笑道,“寫給公子逸,要淺顯易懂!詞藻華麗,卻又不顯浮誇,滿是敬畏之意,卻也不能失了尊嚴,總之,不卑不亢,讓他知道,我們是互贏的雙方,錯過了,對誰都沒有好處!”
“你去死吧你!這隻悖論的文章誰寫得出!”竇秉華激動得一口酒險些噴了出來。
“你可是竇家五代單傳,順應八年進士,晴嵐書院……”
子書流年的話還沒說完,竇秉華便阻止道,“我寫!”昂首一口飲盡了杯中酒,竇秉華眯眼思考了片刻,走到書桌前,研磨提筆。
子書流年接過一看,連連稱好,“好啊,好啊!就是略長了點,哈哈!”子書流年又讀過一遍,提出文中的意思來,說道,“雖春夏已過,該敗的敗,該謝的謝,可秋自有秋韻,不應覺得秋季乏味。未雨綢繆,冬季來臨之前,若不抱團取暖,存活之路必定艱辛萬分。”子書流年,抬頭看向竇秉華,說道,“你的文章總是那麽一針見血!這次,我們讓公子逸也好好領教領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