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海與朽木
焦融聽到這一聲”融叔”,嚇得手一抖,險些把茶盅給摔了。“使不得使不得!”焦融忙不迭地擺手,“老奴擔當不起啊!”
看著焦融的反應,寧逸心裏得意,神色卻十分鄭重,抓著焦融的手臂,央求道,“小七也知道,這違了禮製,可小七心裏真是把您當成自己的家人!融叔若不嫌棄,咱們隻在私下裏叔侄稱呼,這樣可好?”
焦融看著寧逸,撇開身份不說,也就是個半大的孩子,離了爹娘,連個撒嬌的地方都沒有……焦融也著實是喜歡寧逸,終於還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寧逸的頭,歎了一聲,“唉……你這孩子……”
“融叔喝茶!”寧逸高興地咧著嘴憨笑。
焦融點頭,喝了口茶,放下茶盅,又搖頭歎了口氣,“小七,不是融叔把你當外人,故意把西境王府的事情瞞著你。隻是,這是西境王府內的鬥爭,你最好還是不要牽扯進去!世子不是好惹的,連我們王爺都忌憚他三分。”
寧逸心裏一陣嘀咕,這世上也有齊攥玉忌憚的人?不過,可能還真有那麽回事,不然,元郎也不會平白說他懦弱啊。焦融也說過,齊攥玉和元郎的關係最好,敢情他們倆是組了個世子淘汰聯盟啊!
“雖然不是世子,現在,不也成了上善親王了嘛?那是托了殿下的福啊!”焦融笑道。
寧逸勉強地抬了抬嘴角,笑著附和,卻心說,托福托福,我還雅思呢!幹脆再來個GRE,留學移民無阻礙啊喂!齊越山哪有半點托了福的覺悟啊?還說小爺我是他人生最大的汙點……這些你們都造麽?!不要睜著眼睛說瞎話啊喂!
“王爺沒能被立為世子,主要責任還是在西境王妃身上……唉,那位夫人,你早晚會見到的,有機會,融叔好好給你說說,也好讓你有個準備。”
寧逸點了點頭,自顧端起茶盅,邊喝,邊想道,西境王的王妃,不就是齊越山的生母麽?焦融說得沒錯,自己早晚是要跟她碰麵的。聽焦融這口氣,貌似,這位夫人不太好相與……糟糕,最怕跟高大上的女人打交道了……
喝完了一盅茶,焦融說膳房送食材的人該來了,要去接應一下,便告退了。焦融回來時,帶了兩名內侍,給寧逸搭手,一起做了晚飯。
晚飯時,景星露了一麵,臉色很差,一反常態地安靜,隨便扒了兩口飯就離開了。寧逸知道,詹大貴的情況必定也不容樂觀。大過年的,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一桌人都沒什麽食欲。
之後就該是給齊越山喂藥的時間了。齊越山仍昏睡著,一盅湯藥,喂進去了三分之一,漏了三分之二。元郎說,能喂得進就是好事,再配著丹藥一起服用,解毒隻是時間的問題。元郎給齊越山換藥時,寧逸看到了他左臂上那個觸目驚心的傷口,可能是因為毒藥的關係,傷口開始潰爛了。
“殿下,殿下!”元郎見寧逸出了神,連喚了他兩聲,“殿下是害怕了嗎?”
“不,不是。”
“殿下在宮中養尊處優,自然不習慣看到這樣的傷口,我們齊家,世代都是武將,這種傷,也是司空見慣了。攥玉身上這樣的傷,可不止這一處哦,殿下難道沒有好好看過嗎?”元郎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你閉嘴!少在那裏說些蠢話!”子書流年毫不客氣地嗬斥了元郎。元郎反倒不以為意地慫了聳肩,起身收拾著藥箱。子書流年轉而又對寧逸說道,“你也忙了一天了,洗漱一下,早些休息吧,我們就守在外間,有什麽事隻管叫我們就行了。”
寧逸看了一眼齊越山,略有些尷尬地說道,“既然你們都在這裏,我就沒必要守在這裏吧?要不,我先回去了,明日一早再過來。”
子書流年搖了搖頭,說道,“有件事,我覺得也沒必要瞞著你,等宮裏傳開了,你早晚也會知道的。在你進宮之前,攥玉在西宮給你安排了一個替身,所以表麵上,內親王一直生活在西宮。就在攥玉離開郡都的第二天,你的替身被發現在西宮的中殿自縊了。所以,你目前隻有和我們在一起才安全,你要求過我保障你的安全,我現在就在履行我的諾言。”
太多的信息,寧逸完全整理不出一個頭緒來,腦袋裏一片混亂。
子書流年拍了拍寧逸的肩,說道,“別多想了,鬧心的事交給我來煩惱,你隻管照顧好攥玉,我們各司其職,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才不會讓敵人有機可乘。去吧,好好泡個熱水澡,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覺!”
隔間裏,熱水和幹淨的衣物已經準備妥當了,寧逸脫下身上的髒衣服放進了籃筐,按著子書流年說得,好好泡個熱水澡。
回想著子書流年的話,齊越山給自己安排了一個替身,和把自己安插到膳房,應該是一個連鎖反應,這樣一來,西宮裏多了一個內親王,而東宮裏隻是多了一個下人而已,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如今看來,齊越山這麽做的原因很簡單,就是他一早就知道了,有人要對自己不利。現在自己活著,可那個替身卻死了,一條人命啊……自己哪有偉大到讓人替自己去死的地步啊?!寧逸沉到了水裏,把自己與空氣隔開,更想把自己與這個世界隔開,可是,浮出水麵的時候,什麽都沒有改變……
人生,有時就是這樣,像上下班高峰擠地鐵,不管你是否自主的朝一個方向走,總會有人推著你不斷前進,稍一不留神,你就會從一個車廂,被擠到另一個車廂。寧逸現在就被這樣擠著,推搡著,沒有自己的主見,麻木地隨波逐流。
轉眼就到了二十九,物華宮裏仍是安安靜靜的,寧逸做著自己份內的事,卻越來越少開口說話,隻有子書流年偶爾會與她搭訕幾句,或是元郎戲虐他幾句。
齊越山仍在昏睡中,寧逸坐在踏腳上,背靠著床沿,身上覆著那條毛皮毯子,這幾日她都這樣睡在齊越山的床邊。
“我想過了。”寧逸有一搭沒一搭地自語道,“我之所以會變得麻木,都是因為你!我的確不是一個有創造力的人,可是,我也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張,但這些有什麽用?我來到西郡,仰仗著你而活,而你卻這麽討厭我……我不知道自己什麽地方得罪了你,也可能隻是單純的八字不合……雖然,我也從未寄希望能夠和你成為朋友,但是,至少也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寧逸沉默了一會兒,伸手推了推床上的齊越山,說道,“我說你,快別睡了,今天已經是小年夜了!我說,你要是死了,我是不是就變成西郡的王了?告訴你個秘密哦,我曾經真的這樣想過,不過,後來鬧心事一樁接著一樁,時間一久,就把這事給鬧忘了……”寧逸兀自笑了出來,“有時,我的確知道自己挺白癡的,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更不懂什麽權謀之術,爾虞我詐,我隻是個普普通通的毛會計……可是,你懂啊!你那麽聰明,那麽深謀遠慮,怎麽會著了別人的道呢?!”
寧逸回頭看了看齊越山,見他沒任何反應,於是接著說道,“剛才那句話請忽略啊,我不是有意擠兌你,古人也說過,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嘛!誰給你送了奸細來,你就給誰送回去,誰暗算了你,就去暗算回來,誰打傷了你,你就去把他打死!你現在這樣病殃殃地躺著,就不覺得憋屈麽……?”
寧逸想想都覺得替齊越山憋屈,突然轉過身來,抓著齊越山的手臂,說道,“大爺!你能不能別睡了?!我好話歹話都說盡了,你怎麽就是聽不進呢?!明天就是年三十了,你能不能醒一醒啊?!你知道什麽是年三十嗎?就是一家人團圓,除舊迎新的日子啊!我不想一個人過新年啊……”寧逸趴在床邊嗚咽起來,“你千萬不能有事啊!!你知道嗎?我經曆了多少困難才來到西郡啊!好不容易才在這裏落了腳,你要是有什麽事,我該怎麽辦?你就算要死,也好歹留封遺書,留些遺產什麽的啊,好讓小爺我下半輩子衣食無憂啊……”
“吵死了!我還沒死,哭什麽?!衣食無憂……你還真是有出息!”齊越山努力地想抽出自己被寧逸緊緊抓著的手臂,卻怎麽也使不出力道來。
“你你你……!”寧逸臉漲得通紅,又驚又喜又氣,“你怎麽又偷聽別人內心獨白啊?!”
“少廢話,去倒杯水給我。”齊越山的聲音顯得很虛弱。
“哦!”寧逸應了一聲,丟下毛皮毯子,連忙去倒水。寧逸把齊越山扶了起來,遞上水,叮囑道,“慢慢喝。”寧逸挪來墊子,讓齊越山靠著,忽然想起了什麽,“哎呀!被你一打岔,我都忘了,你等著,我去叫元郎公子。”
齊越山一把抓住了寧逸,“等等,這事不急,我有話問你。”
寧逸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點點頭,在踏腳上坐了下來。
齊越山盯著寧逸看了片刻,突然自嘲似的冷笑了一聲,問道,“你很怕我就這樣死了麽?”
寧逸忙點頭。“你給了我住的地方,給了我工作,讓我有飯吃,不至於四處漂泊,我很感激你!不管我的身份如何,平沙鎮的事讓我明白了,脫離了你的庇護,我可能還不如海中的一片朽木……所以,如果,你真的有什麽事,我……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去應對之後的事。不過,我也知道,你可能不會允許我在這裏待得太久,但是至少,至少暫時,再給我點時間,讓我適應這裏的環境,讓我學會,融入這個世界……”
“知道我為什麽答應娶你麽?”
“這……”齊越山的話題轉換得太快,寧逸感覺有些跟不上節奏,“是因為皇上的旨意麽?”
齊越山又是一聲輕笑,搖搖頭,“出了正月,我會送你去墨丘,一個安全的地方,你想要的衣食無憂,我會滿足你,我對你隻有一個要求,在那裏安安靜靜地活下去!不論十年、二十年,哪怕是一輩子,你也得在那裏等著,等我需要你的時候,就會派人去接你。”
十年、二十年、一輩子?這是什麽意思?!寧逸忽然又蒙了。“不!”寧逸脫口而出,“墨丘?關外?!這是無期徒刑,和死是一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