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上賊船
35 上賊船
子母堂是個雅致的小暖閣，寧逸曾經幾次路過，都十分在意，終於有一次偷偷溜進去參觀了一回。裏麵的一應陳設都十分質樸居家，盡管沒有燒炭爐，外頭的陽光照進來，也已經十分暖和了。
今日把齊越山請到子母堂一起用晚膳，一來，想換個環境，換個心情，二來，也是覺得，在這種溫馨融洽的氛圍裏，比較容易心平氣和地談話。
齊越山走進了暖閣，見寧逸穿了一身寶藍色的圓領直裾，頭發全部束了起來，綁著寶藍色的發帶，看起來十分清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幾天休息足了，吃好喝好，氣色也變得紅潤了，小臉也不似從前那樣消瘦了。
寧逸正在暖塌上，陪著言兒玩折紙，見齊越山進來，趕緊站了起來，行過禮，問道，“王爺可要現在就傳膳？”
“不急，先坐會兒說說話吧。”齊越山在寧逸對麵坐了下來，接過焦融遞上的茶，擱在方幾上。焦融也知趣，帶著下人退了出去，留兩位主子在裏麵單獨說話。“女誡讀了？”齊越山問道。
“讀了。”
“讀出了什麽心得？”
“夫不禦婦，則威儀廢缺，婦不事夫，則義理墮闕……”
看著寧逸低著頭，一副受先生考問的模樣，齊越山也是覺得好笑，“嗯，看來是讀出點心得來了。”呷了口茶，齊越山又問道，“那麽今天叫我來子母堂用晚膳，又是為何？”
“我……”寧逸頓了頓，說道，“我想替言兒謝謝你，能教他寫字，這個孩子也不肯說話，教他寫字一定不容易吧……？”
“言兒是我的兒子。”齊越山看了一眼寧逸，提醒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這，說得也是啊……不過，總之，百忙之中，你還能抽出時間來，我很感動，這是真的！還有……還有就是，我一定會加倍努力，一定會讓言兒開口說話的！”
“拭目以待。”齊越山放下了茶盅，又問道，“那麽，你要說得話，已經說完了？”
哎？這是什麽意思？是要走了嗎？寧逸猛地抬頭看向齊越山。
齊越山輕輕一笑，說道，“那麽現在輪到我說了？你可以坐下聽。”
“哦……”寧逸點頭，拘謹地挨著暖塌邊坐了下來。
“既然你會算賬，那麽自然也會管錢了？”
“管什麽錢？”
“修繕物華宮。”
我去！政府工程！寧逸在心裏大叫了一聲。
“怎麽？做不到麽？”見寧逸不回答，齊越山又問道。
“這個任務，好像……有點太艱巨了。”寧逸為難地抓了抓劉海，心說，怎麽可能做得到？！古代有多少政府工程都是拿人命填出來的，官商勾結、藏汙納垢不說，若是有什麽差池，毀了齊越山的聲譽，不被他剝皮拆骨才怪！“據我所知，這種事情一般都是由工曹監理的，我一個內親王……怕鎮不住場。”
“有魯拙幫你。”
“他一個讀書人，既不懂基建，又不懂做生意，有他幫忙也是白搭。”
“還有景星。”
寧逸想了想，景星是懂做生意，可是卻不識字，自己也是半個文盲，一個半瞎帶著全瞎去走夜道，不是自尋死路麽……“不成不成，景星也來西郡不久，人生地不熟的，別到時被人糊弄得都找不著北了……”
“寧小七，你還不如痛快地答應了去墨丘，安逸度日來得好。”齊越山瞪了寧逸一眼。
“怎，怎麽又說起這個……我很危險的，你忘了嗎？送去墨丘隻會給你添麻煩，這樣真的不好……”
“你若是答應，我會在城中給你安排一間宅子，你可以住在那裏，好方便你進出工曹官衙辦公。”齊越山開出了條件。
城中？！宅子？！給我的？！寧逸感覺心裏燃起了一簇星星之火。
“魯拙和景星供你差遣，我會派護衛跟隨保護你，但是，你的行動將不受限製。”齊越山開始往上加碼。
行動不受限製？！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出物華宮，呼吸高牆外的空氣了嗎？！寧逸第一次感到齊越山是那麽通情達理、平易近人，簡直就是人民的好王爺，夫君的好典範，桑農國年度最佳合夥人！
寧逸清了清嗓子，生怕自己太激動了，扭曲了說話的音調。“作為你的……內親王，監理修繕物華宮這項工作絕對是義不容辭的！放心吧，我一定做到賬目清明、滴水不漏，絕不浪費西郡的一磚一瓦！”
齊越山點點頭，對寧逸的表決心相當滿意，說道，“既然，你答應得這麽爽快，那我就說說我的條件吧。”
寧逸剛想喝口茶潤潤嗓子，沒想到，齊越山居然還有條件，險些沒把一口茶水噴到他臉上。“什，什麽條件？”
“我想讓你幫我把錢管回來。”
“錢管回來？這個錢，本來就是你的啊……”
齊越山搖頭，解釋道，“那我就直接點說吧，那個錢是我的，卻也並不完全屬於我私有，而我的確是想把它們變成我私有的。至於，物華宮能修繕到什麽程度，這根本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你要把賬目上支出的銀錢繞個圈子，最後收回來。”
“你，你！你這是讓我做假賬，挪用公款，監守自盜啊！”寧逸萬萬沒想到，齊越山竟然是這個目的，心說這人真是沒藥救了，掉錢眼裏爬不出來了。
“怕嗎？”齊越山抬了抬眉毛，神情十分挑釁。
“廢話！知法犯法的事，我不會做的！”寧逸盡管又氣又急，卻還是壓低了聲音，生怕被門外的侍從聽到，於是靠近齊越山小聲問道，“我就不明白了，你就這麽缺錢嗎？西郡的錢就是你的錢，可以任由你支配，你幹嘛要做這種事？你究竟想把錢花到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去？”
寧逸的神情實在太過嚴肅，齊越山終於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寧逸第一次看到笑成那樣的齊越山，也是第一次知道，齊越山的左邊臉上竟然有個淺淺的酒窩。
“好了，不逗你了。”齊越山擺了擺手，說道，“我要拿這筆錢來建造天水學宮。”
“天水學宮……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不直接提出建造天水學宮嗎？我說過了，想要天水學宮的計劃成形，隻能采取這種迂回戰術。那班老臣子，寧可讓我把錢浪費在這個破行宮裏，也不會支持我建造天水學宮的。而且……”齊越山頓了頓，自嘲地一笑，說道，“若是讓世子知道了，必定會多加阻撓，我不想因為學宮的事，而鬧得兄弟失和，到時又讓父親失望。”
兄弟失和？寧逸在心裏狠狠地鄙視了一下齊越山，心說，造個學宮他都要為難你，你還怕兄弟失和？難道非等他爬到你頭上拉屎拉尿，你才反抗嗎？還好意思說我呢，你也就這點出息！難怪你老子對你要失望了……寧逸感覺自己越來越看不明白齊越山了，齊家的事，雖時常能聽到些八卦，可始終都不完整，這個世子齊越壑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從來都沒人提起過，不過，能淘汰了長子、嫡子，一定是個有手段的人！
寧逸嘟了嘟嘴，說道，“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吧，你都把事情說到這個份上了，我也不好拒絕啊……”
齊越山點頭，起身順了順袍子，招呼道，“焦融，傳膳吧。”
不時，下人捧著食盒，進了暖閣。今天的菜式，是寧逸親自點的，很簡單，六菜一湯，兩道開胃菜，一道蒸魚，一道醃豬肘，一道全素，一道小素，外加一窩酸辣湯。老劉的刀功好，酸辣湯裏的豆腐和香菇、冬筍都切成了發絲，寧逸都懷疑他以前是不是專業幹切配的……寧逸就是不喜歡明明才兩三個人吃飯，卻滿滿當當地鋪上一桌子的菜，光看著都飽了，吃飯，菜就得下飯，那才吃得痛快。
寧逸邊往嘴裏扒著飯，邊琢磨著，自己怎麽看都有種主動送上門感覺。那時，想找景星幫忙吧，結果，景星把言兒塞給了自己，這次，想請齊攥玉幫忙晴嵐書院的事吧，又被他支使去挪用公款……
“不對啊！”寧逸一拍桌子大叫一聲，嘴裏的飯粒都噴了出來，齊越山嫌棄地瞪了她一眼。寧逸尷尬地擦了擦嘴，把嘴裏的飯迅速地咽了下去，說道，“齊攥玉，你這是在逼我上賊船啊！”
“食不言寢不語。”齊越山抬了抬下巴，示意焦融給他盛湯，又對寧逸笑道，“沒什麽不對的，好好吃飯，吃完飯帶你坐船去。”
齊越山的語氣柔和得不像話，寧逸感覺自己的臉頓時就燒了起來，用這樣的語調，哄言兒還差不多……寧逸把臉埋在飯碗裏使勁往嘴裏扒飯，把之前想說得話忘得一幹二淨了，心裏不住地嘀咕，“這是在哄誰呢！誰要去坐船！半夜三更、烏漆麻黑、天寒地凍的！我要回去睡覺了，吃完飯就回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