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奴婢戚氏
景星踢了踢食盒,說道,“打開看看吧。”
寧逸彎腰下去,打開了盒蓋,倒抽了一口冷氣,盒子裏是滿滿當當的一格金錠,取開一格,下一格裏麵還是金錠!寧逸又打開另一個食盒,還是一樣。一個食盒有三層,一共是四個,十二層!難怪沉得要讓兩個小夥子來提了……
“這……是什麽意思……?”寧逸喃喃自問道。
“賄賂你啊!還用問麽?”景星輕搖著折扇回道。“你是上善親王派出的督造,他們不賄賂你,今後要如何往下進行?過一層,便剝一層皮,你這層是最肥,最省心,最不擔責任的!”景星拿起一個金錠在手心裏掂了掂,又說道,“金子人人都愛,不過,這錢也是夠髒的!唉,天下的烏鴉一般黑,宮都如此,西郡也免不了俗……有人送,你就收著吧,就算你不收,這錢也不會花去正道兒上!”
“剛才你就已經猜到工曹送的不是真正的點心?”寧逸問道。
景星折扇掩麵“噗嗤”一笑,回說,“工曹又不是第一天當官,真要是給你這麽一個宮都來的大內侍官送糕點,你覺得合適麽?你看,之前你自己都說賞給奵兒她們吃了,工曹豈能料不到?!”
“那,齊攥玉知道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嗎?”
“應該知道吧,他又不傻。哎,你就放心收下吧!這種事大家心照不宣,與其肥了那般狗官,攥玉寧可讓這些錢進你的口袋。”
“幫我把這些都送去給齊攥玉吧,他比我更需要這些錢。”寧逸將食盒一一蓋了起來。
“哎呀,小七,你真是個死心眼!”景星合起折扇嗔道。“我倒是覺得這些錢在你的手裏,用途更大!你能做到的,攥玉未必做得到,你要是真為他著想,就大膽地放手去做,哪怕最後成了眾矢之的,大不了被攥玉賜個死罪,橫豎,死得是戚內侍,又不是你。”
“這是要讓我做無間道嗎……?”寧逸萬萬沒想到還能以這樣的結局收場。又瞄了一眼食盒,寧逸問道,“可是,我該把它們用在哪裏呢?”
“重建易園如何?”景星抬眉笑道,“你出錢,我出力。”
“重建?是什麽意思?宮都那邊呢?”
看來必會是一番長談了,景星將折扇收到衣襟裏,開始煮起茶來。“之前,你不是問過我有什麽打算麽,我也想過了,宮都那邊,我打算結束掉了。若北燕戰事一起,宮都必定亂作一團,那些能帶兵的將領,老的已經打不了仗了,小的又沒經驗,官職買賣的惡果,也讓他們自己好好地嚐一嚐!他們死不死,我管不著,可是,我辛苦經營的易園,絕不能被他們糟蹋了!”
寧逸點頭,想了想又覺得不對,“那為什麽要我出錢,你出力啊?你又不差錢……”
“嘿嘿!不是想借你個名氣來作靠山嘛。”
“一個中宮內侍經營秦樓楚館?!你是開我玩笑吧?!還是嫌我活得太舒坦了?我前腳才離開物華宮,你就慫恿我重建易園,借用金哥兒的一句話,你怎麽就這麽見不得人好呢?!”
“又不是要你昭告天下,易園是你在經營。在宮都的時候,你皇叔也沒少照拂景星,明眼人都看得明白,也不見有人說易園就是你皇叔的產業啊。”
“景星,你到底活得有多灰色啊?”寧逸第一次發現,景星這個人簡直油滑得像條泥鰍,抓都抓不住。
景星摸了摸臉,眨眨眼睛,無辜地回道,“灰色?我覺得自己挺白的啊……”景星眼珠一轉,又有了新主意,“對了,你不是喜歡那些小白鴿嗎?送你三隻如何?”
“那些是人!人不是一隻隻的!”寧逸忍不住大聲吐槽。
“哎呀,都一樣嘛。”景星癟了癟嘴,將茶碗遞到了寧逸麵前,又說道,“有付出才有回報,有了易園的支持,你絕對會是整個西境消息最靈通的人!”
“這種事,我覺得你還是和齊攥玉去商量比較好。”
“大貴不會再回來了,即便回來,攥玉也容不下他,攥玉這人的脾性,我還是了解的……沒有了大貴這層關係,我更願意跟你合作!”
“我……讓我想想……”寧逸低頭埋進了茶碗裏,心裏想著,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按說,也不該砸到自己身上啊。寧逸多少也能猜到,易園的存在,應該是個情報網,用它特有的方式,構築一種另類的上層關係。
“不急不急,你大可以慢慢想,要把宮都的生意陸續收回來,少說也要半年的時間。”喝過了茶,景星又說道,“工曹行賄的事,我會跟攥玉說的。至於我跟你商量的那檔子事,即便你沒錢,我也算你一份,誰讓你說了要跟景星做兄妹呢!”說著,景星調皮地朝寧逸擠了擠眼睛。
寧逸失笑,心說,已經長了一張男神的臉,就不要再賣萌了好嗎?放下茶碗,寧逸回道,“嗯,我一定會好好考慮的!”
景星點頭,笑道,“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明日一早便要去工曹衙署,見到工曹那幅巴結的嘴臉,你可千萬別笑場啊!”
送走了景星,寧逸簡單地洗漱一番,就躺下了。新的環境,新的床,寧逸心裏有種隱隱的不安。現在再回想起來,住在東宮的那段時日,竟然是她過得最踏實的日子。言兒這時早該睡著了吧?齊攥玉也許正在看書吧?焦融是不是又站在書房門口打瞌睡了?東官會不會溜去小廚房找吃的?寧逸就這麽胡思亂想著,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這麽睡著了。
一連幾日,寧逸都埋首在工曹衙署裏,研究著各式的圖紙。首先要著手修繕的是西宮,西宮的中殿是內親王的寢宮,也是修繕工程的重中之重,為了討好西郡國的另一位“男主”,工曹也算是費盡了心思,光是圖樣就出了三四套,給寧逸挑選,因為就他看來,這位戚內侍一定是最了解內親王的心思的,不然怎麽會派出宮來監督工程呢?
景星也是閑著無趣,要不就是在外頭隨處亂逛,要不就在邊上打瞌睡。好在,辦公時間也不長,吃過午飯,便能回去了。
這日,吃過午飯,工曹照例親自將寧逸送出衙署。正走在行廊裏,景行突然拉了寧逸一把,寧逸抬頭一看,遠遠的,齊越山正朝自己這邊走來……行廊裏的官員紛紛退讓到一邊,默默低頭拱手施禮。寧逸也退讓到了一邊,低頭拱手。
“戚內侍。”頭頂傳來齊越山的聲音,那種沉穩的語調,竟讓寧逸覺得相當陌生。
皺了皺眉,寧逸硬著頭皮回道,“是,正是奴婢戚氏。”
“修繕的事宜進展得如何?”
“回稟親王,目前還在商榷圖樣的階段。”寧逸低著頭,把視線投注在齊越山的衣擺上,今天他穿得是一件黑色直裾,衣擺上用黑色絲線繡著層層的平水紋,即便在行廊這樣的背陽處,也能從黑色的布料中跳脫出,顯得精致又大氣。
“戚內侍,王爺在問你話。”一旁的工曹用手肘碰了碰寧逸,小聲提醒道。
“啊?”寧逸茫然地抬起頭,正對上了齊越山的目光。麵前的齊越山,束著黑色的紗冕,紗冕兩側的繩結垂到胸前,衣服上也用那種有光澤的黑色絲線繡著蟒紋。那兩簇繩結像是在逗弄著蟒,而那四爪的蟒附在黑色的布料上,張牙舞爪、怒目圓瞪、活靈活現,像是隨時都會撲過去咬住繩結一般。
那樣神采奕奕的齊越山,讓寧逸心中沒來由的一陣慌亂。
齊越山皺了皺眉,問道,“戚內侍可是身體不適?”
“啊?呃……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寧逸又擺手又搖頭,忽然又覺得自己行為不妥,趕緊把手攏進了袖子裏,支吾了半天,最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隻好低頭不語。
這時,一直站在齊越山身後的子書流年上前一步解圍道,“王爺,戚內侍一向在中殿供事,想來衙署的事務必定一時難以適應,可能是太過辛勞了吧。”
“是是!戚內侍著實不易啊,每日卯時便到衙署了,事事親力親為,審查圖樣也是耐心細致,臣等,皆自歎不如啊!”工曹也附和著子書流年,給寧逸說好話,可他卻不知道,寧逸正低著頭狠狠地瞪他。
“唔,修繕的工程固然重要,可身體更重要,戚內侍也要量力而為。若萬一真的體力不支累倒了,本王也不好向內親王交代啊!”齊越山開始擺起王爺譜來,說著不痛不癢的話。
寧逸咬了咬牙,回道,“奴婢定當謹記!”
齊越山滿意地點點頭,負著手,帶著子書流年離開。
工曹靠在牆上出了一口大氣,心說,到底是內親王身邊的人啊,連王爺見了她都客客氣氣,關懷備至。倘若換成自己,被問話時那麽心不在焉,早就被拖出去斬了!
寧逸也是出了一口長氣,心裏直罵,這齊攥玉,去找他的時候,就不在,不找他的時候,偏偏就突然冒出來了!那番假惺惺的噓寒問暖是要做給誰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