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約定
寧逸記得曾聽昭延王說過,齊越山十五歲便隨西境王入朝議政,以謀略見長,今日所見,寧逸也不得不佩服齊越山思緒清晰、敏捷。
子書流年和竇秉華走了,就剩下了他們兩個,也不知道在這個殿宇的某處,還有一個遲姬……
“那麽,小七也告退了。”寧逸向齊越山淺淺施禮道。
齊越山邊收拾著書桌上的文書,邊隨意地問道,“你打算去哪兒?”
寧逸看了看窗外,夕陽已經西斜了,便回道,“還能去哪兒?自然是回家吃飯了。”
“那就一道吧。今天,我的晚飯歸你管。”
“哎?憑什麽我要請你吃飯?”
齊越山交抱起雙手,笑道,“寧小七,你該不會是和子書流年一樣,油鹽不進吧?”
寧逸癟了癟嘴,心說,你一個大男人,又是堂堂親王,居然好意思開口讓我請吃飯?!姐姐我有錢也不愛倒貼男人!於是回道,“本來是有錢的,可是現在沒了,我把錢都投給景星做生意了。”
“你和景星?做什麽生意?”
“景星想把易園收回來,在郡都重開,合適的園子都找好了。”寧逸一五一十地回道。
齊越山摸了摸下巴,認真地想了想,點頭說道,“易園,這個買賣是不錯。不過,恐怕你和景星都不知道,西郡有法令,不允許經營秦樓楚館。”
寧逸大吃一驚,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法令!都說一方君主難免會出些稀奇古怪、純粹滿足個人喜好的法令,比如曹操手下的一名將領曾經被山賊俘獲,以之要挾,結果其餘的將領不顧人質,依舊與山賊戰鬥到底,不僅滅了山賊還救了人質。曹操大悅,於是就在轄地立法,今後都不允許與綁匪交涉,以條件交換人質。跟曹操相比,西郡不允許經營秦樓楚館,也算是符合社會主義製度的法令了……“這下可害死人了,園子的定錢都已經付了,不開易園,要那麽大園子來幹嘛使啊?!既然有這樣的法令,魯拙怎麽不早說啊?!還跟著瞎摻合。”
齊越山攤了攤手,回道,“不是魯拙故意不說,隻是他也不知道。”
“什麽意思?”這下寧逸更不解了。
“意思就是,隻要你開易園,我就頒布法令。”
“齊!攥!玉!”寧逸氣地跺腳。
“還是請我吃飯吧,你不會吃虧的。”齊越山語重心長地勸道。
“你這是敲詐!土匪邏輯、強盜行徑!簡直,簡直惘為君子!”寧逸感覺氣得頭暈,剛剛才對齊越山滋生出的那點小敬佩,頓時被扼殺得蕩然無存了。
“罵痛快了?我從來也沒自詡過是什麽君子,你受賄,我敲詐,咱們都沒有什麽正義可言,走吧,還是填飽肚子最實際!”齊越山笑著拉起寧逸的手便往外走,邊走還邊問,“去哪裏吃好呢?”
寧逸嘟著嘴,不情願地回道,“要不就去醉八仙吧,一直聽豆子他們說起,打包回來的點心也吃過不少,可是正經的,一次都沒去過呢。”
“好,就去那兒。”
“王爺這會兒可是要出宮去?”陰魂不散的遲姬又出現了。
兩人停了下來,寧逸警覺地抽回了手,攏進了袖子裏,垂首站到一旁。齊越山看著寧逸小心翼翼的樣子,不禁皺起了眉頭,對著遲姬問道,“正要送戚內侍回府。你有事麽?”
“妾身已經命人備下了晚膳,可是要等王爺回來一同用膳?”
“不必了。你用過晚膳也早點休息吧,明日一早,就跟著世子回去吧。”齊越山說完,不等遲姬回答,轉身便走。寧逸尷尬地杵在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隻聽到齊越山不悅的丟下一句,“還不走?!”這才匆匆向遲姬行過禮,便跟著齊越山離開了。
一路上寧逸有些悶悶不樂,本來就不情願請齊越山吃飯,還半路殺出個遲姬來。齊越山對遲姬的態度更是讓人琢磨不透,那日在白梅塢,兩人明明還是一副相敬如賓的模範夫妻樣,可是今天齊越山的態度,分明是冷淡決絕的。寧逸心裏多少也有些數目,齊越山這個人擅長演戲,在人前,寧逸也曾受過他的“優待”,即便是他有意為之,可夾在兩人之間,寧逸終究還是覺得立場尷尬,心說,你們想做影帝影後,是你們的事,為什麽非要強迫我做觀眾啊!
“不要為那些無謂的事傷腦筋!”齊越山叫停了寧逸的胡思亂想,“遲姬的事和你沒有關係。”
“是……和我沒有關係,我又沒想什麽……”寧逸咬了咬唇,違心地否認道。
將近入夜,街市上的店鋪多數都收了檔,醉八仙卻熱鬧非凡。掌櫃咧著嘴,親自將兩位貴客引到了樓上,不時,熱騰騰的酒菜便上了桌。
寧逸嚐嚐這個,又試試那個,道道菜都覺得好吃,連說話的空檔都沒有。瞥見一旁的齊越山隻喝酒,不吃菜,寧逸也有些過意不去,拿起公筷,給他碗裏添了一塊魚肉,說道,“這個魚很好吃!我也難得請人吃飯,你別客氣,多吃點,指不定,我這一輩子也隻會請你吃這麽一頓,錯過就可惜了。”
齊越山失笑,說道,“你不該叫寧小七,該叫寧小氣。”
“都請你吃飯了還要損我……”寧逸嘟了嘟嘴,自顧自吃了起來,“我呀,也不是小氣,隻是不富裕。一個不富裕的人,有什麽資格大吃大喝,揮霍無度?”寧逸放下了筷子,說道,“那個時候,跟子書在平沙鎮失散後,幸虧遇到了一個叫董五的獵戶,是他帶著我和秦煙走出了降龍崗,一路來郡都,卻因為我大手大腳亂花錢,招惹了賊人眼紅,差點又遇險。董五當時說我是個隻會花錢的公子哥,其他什麽都不懂,他要是賊人,就殺了我,路邊一扔,連讓他刨個坑埋了我都嫌費勁。被人這麽說,盡管心裏怪不好受的,可是,別人又沒說錯,現在回想起來,我當時的確是挺白癡的……”說到這裏,寧逸眼眶紅了一圈,醒了醒鼻子,“為了不再被人當白癡看,我決定洗心革麵,好好做個有用的人,從勤儉節約開始!”寧逸看著齊越山笑了笑,又指了指他的碗,說道,“所以,快吃吧,多吃點,千萬別浪費,浪費也是犯罪!”
齊越山清了清嗓子,低頭看著麵前的酒杯,摸了摸鼻子說道,“其實平沙鎮的事情……”
“算了。”寧逸打斷了齊越山的話,說道,“平沙鎮的事就算了,我也不想再提起了,怎麽說,我也是有驚無險,隻是難為了秦煙,受了這麽多苦,還落下了殘疾……”
“秦煙那裏,我會盡力補償他的,你放心吧。”齊越山有生以來,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在心虛。當真是陰差陽錯,當初怎麽都不會料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個局麵。平沙鎮的事,如今,在齊越山心裏也變成了一個結,打不開也丟不掉。
酒足飯飽,小二撤走了桌子,又上了茶。兩人正喝著茶,一個黑衣人推門走了進來,稟道,“主上,就快關城門了。”
齊越山站了起來,從他手裏接過鬥篷披上了身,戴上風帽,對寧逸囑咐道,“我要出城辦些事,你一會兒坐我的馬車回榴園,就讓馬車停在榴園裏。你這兩天別去衙署了,也別出門,就在家等我回來,快則兩日,慢則四日。”
寧逸被搞得一頭霧水,齊越山交代了,她隻管點頭,最後問了句,“你去哪兒?”
“我回來便來找你,到時再告訴你。”齊越山笑了笑回道,轉身要走。
“等等!”寧逸伸手拉住了齊越山的袖子,一陣莫名的焦慮,想起年前,齊越山也是這樣,暗中悄悄離開了郡都,結果卻受了重傷回來……“你,自己小心。”
齊越山反握住寧逸的手,點了點頭,就隨黑衣人離開了。寧逸心裏七上八下地回了榴園。
翌日清晨,遲姬從焦融那裏得知,齊越山前夜留宿在榴園了,即便再如何溫順恭謙,臉上難免也有些掛不住。可是,世子的車駕已經到了物華宮外,而且,她心裏也清楚,齊越山是不會允許她留下。於是,隻有在寬袖中握了握拳頭,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物華宮,並在心裏說道,“戚內侍,我們早晚會再見的!”
渾渾噩噩地過了五日,好在居娥給她找來了《女誌錄》以及一些地方誌,寧逸把全副心神都撲在書上,盡量不去想齊越山的事。可是離約定的日期已經過了一天了,寧逸這天夜裏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麽都睡不著。
半夢半醒之間,隻覺得有人按住了自己的肩膀,寧逸摸到了枕頭下的匕首,毫不猶豫地翻手就刺了出去。黑衣人身形一躲,製住了寧逸的手腕,瞬間就奪過了匕首。
“你怎麽把這麽危險的東西藏在枕頭下麵?!”黑衣人撩開了風帽。
寧逸這才看清,這個黑衣人正是害她失眠的元凶,齊越山。長舒了一口氣,抱怨道,“誰讓你半夜三更的跑來嚇我……我這是自我防衛,萬一又是詹大貴怎麽辦?!”
齊越山沒收了凶器,除了外衣,把寧逸往床內推了推,便躺了上去。“我太累了,有什麽話,等睡醒了再說!”
寧逸正打算把人轟走,卻被他一手按在了床上,動彈不得。寧逸鬱悶地歎了口氣,心說,也罷,碰到不講理的大爺,隻能認命了,要睡就睡吧……明天得早點醒,把他趕走,免得被居娥和奵兒見到,多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