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言兒與煙兒
“融叔,坐下說吧,有什麽話,也不必為難。”寧逸說地直截了當。
焦融上前拱手作揖,也不扭捏,在石凳上坐了下來,“殿下,不是老奴有意欺瞞,隻是王爺囑咐過,這事不要告訴您,免得讓您擔心……如今事情到了這個份上,老奴覺得還是知會您一聲,如何作決斷,您心裏也能有個譜。”
焦融打了一連串的鋪墊,開始說起齊萬言的事。
消息是由景星送去世子府裏的細作傳來的,她無意間得到了一份齊萬言醫囑,趕緊差了人送到西郡來。醫囑隻有一部份,寫得是齊萬言常吃的藥,以及一些病症。這些藥物多是解毒或調理的,這顯得十分匪夷所思,一個孩子,怎麽會中毒?又需要長期的治療調理?
更不可思議的是,齊萬言用的幾張方子,竟然和齊越壑的方子是一致的……而世子妃將齊萬言送來時,卻隻字未提他身體有病的事,齊萬言從表麵上也的確看出去有什麽異樣,除了不說話。
之後,齊越山怕司藥局裏人多口雜,便把齊萬言帶出了物華宮,請大夫診治。大夫給出的結論,與這次醫官診治的結論幾乎一致——這毒是打娘胎裏帶出來的。問到要如何治療,大夫也隻是搖頭,表示再如何治療,這孩子也是活不成幾年的。
根據這三點,焦融提出了一個大膽的設想,齊萬言會不會是齊越壑的孩子?焦融表示,從前在西境時,早就有流言,說世子與世子妃自成親起,從未同過房,也不知是真是假。所謂無風不起浪,如果,齊越壑生下的孩子就是這樣的,那麽流言恐怕就不僅僅是流言了……
寧逸聽完,站了起來,看著遠處,如鯁在喉,沉默了許久。
“殿下,東西取來了,咱們也該進去了吧?”居娥捧著大盒子走上了涼亭。
“不去了,我累了,想回東宮先休息一下……”
東宮的書房裏,寧逸一個人斜靠在軟塌上,眼睛直愣愣的,眼神空洞。
“齊攥玉,言兒病得很重,怎麽辦?如果你在就好了,至少,我還能有人可以說說話……”寧逸喃喃地自語道。
焦融在門口稟道,“殿下,司藥局的醫官們來了。”
寧逸揉了揉臉,給自己提了提精神,回道,“都進來吧。”
藥官們個個垂著頭,“首尾相連”地進了書房,都看不清誰是誰,隻有黑壓壓的腦袋。醫官們行過禮後,等著領導訓話。
“會診如何了?”寧逸冷冷地問道。
“回殿下。”一個年老的醫官出列回道,看他的模樣也頗有些資曆,故而態度也較為淡定。“萬言公子的確是中了奇毒,毒性頑固,不易拔除。”
“可商議出治療方案?”
“下官與同僚們商議過後,覺得萬言公子尚年幼,還是當以調理為主,不宜貿然試藥拔毒,傷及內髒,反而……”醫官頓了頓,沒再往下說。
寧逸點了點頭,從軟榻的方幾上拿起一本冊子,遞了出去,“看看這個,這是言兒之前的醫囑,對言兒的病情可有幫助?”
幾個醫官圍了上來,一起翻看著,小聲討論著。一陣過後,之前那位醫官拱手回道,“回殿下,恕下官直言,這些方子雜亂無章不說,不僅藥性霸道,還不乏民間的偏方,毫無醫理可言,甚至有的還是方士煉製的丹藥,實在不適宜一個四歲的孩子,反倒讓人覺得,像是拿萬言公子在試藥!”
“什麽……?”寧逸跌坐回了軟榻上,焦融趕緊上來扶住。“沒事。”寧逸對焦融擺了擺手,轉而對醫官們說道,“你們聽好了,言兒是本宮的兒子,不論要用什麽珍貴的藥材,你們盡管開口,本宮會令人去搜羅;但,若是言兒有什麽差池,你們……”
寧逸的意思不言而喻,醫官們嘩啦啦地跪了一地,連聲呼道,“臣等定當盡力!”
打發走了醫官,天也晚了,寧逸也沒有什麽胃口,隨便扒了幾口飯,又去了皎月館。
焦融為了哄住生病的齊萬言,也不知從哪裏找來了一窩剛出生的小狗,給他解悶,分散病痛的注意力。寧逸一走進齊萬言的屋子,見他正蹲在狗窩邊上,那隻母狗警覺地站了起來,盯著門口,排在腹上正在吃奶的一排小狗稀裏嘩啦地掉了下來……
“言兒。”寧逸喚了一聲。齊萬言撇下小狗,一臉驚喜地朝她撲來,寧逸接住了他,抱在懷裏,一陣心疼,“好孩子,小七回來了!”
言兒蹭在寧逸懷裏一陣撒嬌,而後又迫不及待地拉著她去看剛出生的小狗。寧逸看著他比一個月前消瘦了一圈的小臉,靜靜地陪著他,就這樣兩人無聲地相依偎著。
寧逸在皎月館裏守著言兒,寸步不離,醫官們進進出出,簡直把皎月館變成了司藥局。言兒的狀況時好時壞,可能真的是因為還太小,還不怎麽懂得表達自己身體的不適,再如何難受,也不見他掉哭鬧,隻是病病殃殃地偎在寧逸懷裏。而寧逸,也隻有趁著言兒熟睡的時候,才敢守在他身邊,默默地掉眼淚……
司藥局的醫官們也是不敢有絲毫鬆懈,湯藥,針灸,藥浴,給萬言公子來了個全套。見著言兒一天天地精神起來,寧逸的心情也漸漸輕鬆了起來。
這日,寧逸早起去了一趟衙署,把工曹給嚇壞了,急急忙忙地匯報工作,事無巨細統統給寧逸陳述了一遍。午膳時,寧逸聽說齊越山回來了,心情又變得複雜了起來,一番思想鬥爭後,她還是采納了竇先生的蹩腳建議,準備回家,守宅待玉!
下午,從衙署出來,經過國相府的時候,寧逸突發奇想地覺得自己也該去看看秦煙了。之前,秦煙讓元郎來轉告她,說這兩個月千萬別去看他。寧逸心裏雖納悶,但也因為忙得事兒多,便沒顧上去探望。今天既然得閑了,又恰好路過,去看看這個小家夥,他一定會高興的吧。
寧逸被門房的小廝讓進了院子,再由管家引著,往秦煙和董五住的小院去。到了門口,管家又寒暄了幾句,便離開了。寧逸跨過院門,拐過影壁,見秦煙正拄著拐杖,在院子裏走來走去。
眼前的秦煙,似乎比來西郡前長大了許多,細長的眼睛,略窄的鼻翼,小小尖尖的下巴頦兒,乍一看,竟有幾分景星的模樣兒。他背上的汗水已經打濕了薄衫,每一步走起來都顯得相當地吃力。
“秦煙!”寧逸笑著大叫了一聲。
秦煙順著聲音看來,一見是寧逸,二話不說,扭頭便往屋裏跑,跟恰好出來的董五撞了個滿懷。
“你急什麽?!”董五一手拿著水盆子,一手接住了秦煙,抱怨道,“你這腿腳也不是一年半載就能恢複的,那麽拚了命地折騰它做什麽?!吃了那麽多苦頭,你怎麽就不能好好對它呢?!我早說了,就算你再也走不成路,五哥賣苦力也能養活你一輩子!”
秦煙沒有回話,咬著嘴唇,朝後看了看,董五這才看到了院子裏站著的寧逸。
董五看了看寧逸,沒有說話,隻是將手裏的水盆子放到了地上,橫抱起秦煙,回了屋子。再出來時,董五替秦煙帶上了房門,將一盆子水潑在了院子邊上。
瀝了瀝盆子裏的水,董五側著臉,對寧逸說道,“你回去吧,秦煙不想見你,你以後也別來了……我已經跟國相說過了,咱們下月就搬出去,我要帶秦煙回西境老家去。”
寧逸冒了一身的虛汗,秦煙的態度,董五的話,這一切一切地轉變,她完全跟不上節奏。見董五轉身就要回屋,寧逸急了,一個箭步衝上去就拉住了董五的袖子,“五哥!這是怎麽了?!可是小七一直不來看煙兒,他不高興了,還是小七做了什麽讓你們討厭的事?!”
董五拉開了寧逸的手,瞪著她說道,“回去問問你家的好王爺,把人命當什麽了?!都幹了什麽好事?!”
“攥玉怎麽了?五哥,你告訴我,攥玉做了什麽?是他要趕你們走嗎?!”
“攥玉?哼哼!”董五冷笑了一聲,“寧小七,你怎麽還是那麽傻?!你不會是還被蒙在鼓裏吧?就是你的攥玉,讓人把你們從平沙鎮擄了出來,丟在了荒郊野外任你們主仆兩自生自滅!就是他害得秦煙殘了一條腿!
你知道秦煙吃了多少苦嗎?!你知道齊越塹是怎麽給秦煙治腿的嗎?!他活生生地把秦煙的腿重新打斷了再續骨接合!
秦煙為了能正常走路,為了能像以前那樣伺候你,居然傻乎乎地答應了!你們主仆兩還真是傻到一處去了!”
寧逸被董五說地啞口無言,向後連退了幾步,靠在了院子裏的石桌上。
“寧小七,他是你的丈夫,你可以不計前嫌,但我不能,秦煙也不能!秦煙付出的代價太大了……”這個粗曠的男人語氣竟有些哽咽起來,咬了咬牙,又說道,“你要是心裏對秦煙還有一絲愧疚,就放他走吧,讓我帶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