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不老的老人
絕大多數拾荒者都是第一次坐車,諾曼也是。
現在他正在一輛後鬥裝有籠子的卡車上,沿著荒野雜草密布的道路向編號87的礦區行駛去。
同車的拾荒者們大多在沉默,隻有幾個在竊竊私語,聲音很小,諾曼增強過的聽覺也隻能聽出一個大概而已。
“能量.……礦.……”
“汙染.……”
“病情加重.……”
“死……”
斷斷續續的聲音在咆哮著的風中傳入諾曼的耳朵。
在這個時代,所有和能量相關的野生東西都代表著強烈的汙染,末日天災之後,那個神秘世界上所有的概念汙染一股腦的湧入摩爾星,不止摧毀了當時的一切,而且流毒千年愈演愈烈。
概念汙染同樣需要載體,而能量就是傳播汙染最直觀最高效的載體,即使是幼小無知如諾曼,也知道肉身直接暴露在能量礦脈下的危險。
“淨化水滴.……淨化的是什麽呢?是不是就是能量?藍影的主要目的,難道就是淨化水滴?否則他為什麽會把我們送到能量礦脈裏?”諾曼不得不這樣聯想。
與此同時,車廂裏也在進行一場對話。
“隊長,這一次為什麽要在城外最近的地方找奴隸?以往不都是在離城牆更遠的地方抓人的嗎?”一個傭兵疑惑的問道,這種事情他們做過無數次,城市需要礦石,但高貴的城裏人不會親自去采礦,所以隻能由城外的野人去做。
反正野人無窮無盡,死了一茬還有一茬,抓不光也用不完。
“照做就是,不該問的不要問。”
隊長這樣答道,但心裏也不是很理解,尤其是那個奇怪的命令:找出活的最長的一個。
路程很遙遠,卡車的速度很快,但也行駛了六個多小時才抵達目的地。
諾曼看到已經有三個車隊共計三十五輛裝人的卡車等在遍布著崗哨和各種詭異扭曲的奇特裝置的圍牆外,再加上諾曼所在營地的車隊,大概有近三千人將要成為礦工。
礦區的大門在一陣隆隆聲中緩緩打開,巨型機械工作時震耳欲聾聲音頓時蓋下了所有交談聲,四個車隊所有車輛魚貫駛入其中在一處空地上停下。
傭兵們一一打開籠子,驅趕著拾荒者們下車站定,明明是黑壓壓一大片人,可是氣勢上卻被寥寥幾個傭兵壓製到了極點。
這時從礦區另一邊駛來一輛遠比遊商菲利普座駕豪華的吉普車,從車上走下的是一個大腹便便穿著全身防護服的油膩中年人。
諾曼第一次看到胖子,能在這個時代成為一個胖子,已經足以證明他的富有。
胖子看向拾荒者的眼神根本就不是看著人類的眼神,而是看著一些貨物,一些東西,諾曼這些人在他眼中根本就隻是為他創造財富的工具而已。
胖子和押送者之間的交流很少,諾曼隻看到胖子從懷裏取出四個鼓鼓囊囊的袋子遞到四個領頭者手裏。
接下來發生了什麽諾曼完全不知道,因為他已經和其他人組成了一個百人隊伍,被幾個同樣穿著防護服的礦區看守驅趕到了空地的另一邊。
這裏堆積著一大堆藤筐和鋤頭。
一個看守拍了拍手:“所有人,每人領一個藤筐一把鋤頭,一會跟著他下七號坑。”
強壯的守衛像拎小雞仔一樣把一個除了頸部往上全身病變的老人丟到了前麵,接著說:“他會告訴你們怎麽挖礦,哪種石頭是有用的。”
終於有一個拾荒者忍不住問:“先……先生,防護服呢?我們沒有防護服嗎?”
雖然隔著麵罩諾曼隻能看到守衛的眼睛,但也能感覺守衛表情一瞬間變得猙獰,他從腰間取下了一根金屬鞭子,毫不猶豫的對提問者抽打,嘴裏還咒罵:“防護服?你們這些垃圾,渣滓,早該去死的廢物也配穿防護服?”
提問者在地上哀嚎打滾,身上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所有人噤若寒蟬,其他想要提出同樣問題的人隻慶幸自己晚了一步。
在暴虐的看守就要一鞭子抽碎提問者的腦袋的時候,他的同伴拉住了他在他耳邊耳語,他才忿忿的停止虐殺,一腳踩在提問者頭上狠狠碾了幾下:“算你運氣好。”
“現在,所有人都給我滾進礦坑裏,你,”他指了指老人,“告訴他們今天的任務,如果誰沒有達成,嗬。”
——
老人簡短的幾句話就把洞裏有價值的兩種礦物介紹清楚。
一種是礦區的主要出產物,名叫閃金的礦石,另一種比較稀有的能量礦。
大家每天的任務是最少十公斤閃金,而如果能累積開采出一公斤能量礦,他們就可以離開這裏獲得自由。
老人並不是老人,他隻有不到三十歲,隻在礦區工作了三個月,是他之前所在的拾荒者營地裏最後的幸存者。
其餘八百二十六個都死光了。
老礦工說完之後沒有逗留,獨自走向礦坑深處。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諾曼對礦區的危險和盧卡的殘忍有了更深刻的認知,他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但他知道逃跑已經迫在眉睫了,他不甘心留在這裏等死。
其餘拾荒者中有一些已經崩潰,他們哭嚎著向礦坑外衝去,但是這毫無用處,地上隻是多出了幾個奄奄一息的爛肉而已。
諾曼沒有做這種無用功,可是他也想不出離開的方法,隻能緊緊跟在老礦工身後向著幽深的黑暗走去。
“你多大了?”
老礦工突然說道。
諾曼沒想到他會和自己交談,猶豫了一下才回答:“應該是十四歲。”
“十四歲啊。”他歎了口氣。
諾曼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
接下來是漫長的寂靜,走過了很遠的路程經過了幾個分叉,直到走到一條路的盡頭時,他才說:“你去那邊,不要用全力,否則身子扛不住。”
諾曼點了點頭,隨即反應過來老礦工看不到,於是輕聲說道:“謝謝。”
老礦工一鋤頭砸在岩壁上,看了眼岩壁和掉落的石頭,發現沒有礦石出現之後回答:“別想著跑,沒有用,沒有人能逃得掉,也別以為找到能量礦就能離開這裏。”
諾曼一鋤頭砸在岩壁上,他的力量比起幾乎完全變異的老礦工要強的多,同樣受到的反震也更大,他放下鋤頭搓了搓微微發麻的手,問:“為什麽?”
老礦工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砰砰砰的砸牆,黑暗中突然出現了微弱的光,老礦工撿起那塊石頭扔給諾曼,說:“運氣不錯,這就是閃金,這一塊大概五十克。”
諾曼撿起了石頭,外麵包裹著普通岩石,裏麵是一塊大概相當於拇指食指圍成圈那麽大的礦石,它們雖然相連,但是涇渭分明。
在手指觸碰礦石的一瞬間,他敏銳的身體清晰的感覺到一種令人厭惡的東西進入了他的體內。
左肋下再次躁動,酸麻痛癢的感覺雖然微弱,但的確存在,果然,所有和能量相關的東西裏都含有汙染。
諾曼想要立刻把他丟掉,可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意識海泛起波瀾,細小的精神力從意識海中流出準確的攔截在汙染之前將它抹去,同時在手中凝成一個屏障,隔絕了後續汙染的進入。
諾曼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將閃金握在手心。
他沒想到精神力居然有這樣的作用,居然能隔絕外來汙染!
在這何種情況下簡直是最最有用的功能,可以保證他比其他人活的更久,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怎樣才能逃走!
老礦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見諾曼半晌沒有說話,疲憊的聲音再次響起:“身上不舒服了吧?你會很快習慣這種感覺的。你才十多歲,基因病應該還不嚴重,比我能多活幾天。”
諾曼自然不會傻到告訴老礦工事情,他隻是嗯了一聲,把閃金還給了老礦工。
“從被帶到礦區,不,從病發那天開始我們就已經不是人了。”老礦工沒頭沒腦的說道。
諾曼沉默著砸牆,不知道該回答什麽。
老礦工也不需要他回答:“我們的命不值錢,更不值任何一塊能量石。”
諾曼一下子明白了老礦工的意思:“你是說……”
“87號礦區是富礦,能量石雖然不多但也不少,攢夠一公斤的人很多,但是能走出去的一個都沒有。”老礦工聲音始終平靜,這不是淡然,而是麻木任命,“他們要麽直接發病死了,要麽在上交的時候被看守打死了。”
諾曼沒有再說話,老礦工也沒有再交談的意思,兩人就在砰砰砰的砸牆聲裏沉默著。
礦坑中不知道時間,諾曼不知道老礦工是憑借什麽找到的這個地方,但是兩人的收獲都很不錯,閃金礦石時有出現,不一會就填滿了藤筐,雖然表麵包裹著岩石,但其中閃金礦的分量比十公斤隻多不少。
他不想多待,調整了一下麵容露出難受的表情,說:“我已經采夠了。”
老礦工砰的砸牆,沒回頭看他:“你先走吧,沿著路一直往上走就能出去。”
諾曼點頭徑直向來處走去,他不知道老礦工為什麽和他說了這麽多,他也沒有天真到別人隻是和他說了幾句話就心存感激。
各人有各人的命,自己都活不下去了,哪有資格當救世主。
身後砰砰的聲音依然在響起,可就在諾曼一隻腳剛剛踏出這個角落的時候,一道遠超閃金的光芒亮起來了。
諾曼猛然回頭,身體關節因為大幅度的動作哢哢作響。
他看到老礦工雙手捧起一塊外表晶瑩剔透,內部流光溢彩的圓形寶石,身上的病變組織如同滴落在紙上的墨水一樣飛速蔓延而上,轉眼之間就覆蓋了整張臉。
老礦工的身體鼓起了一個又一個膿包,細小的肉芽漲破膿包生長而出張牙舞爪,貪婪的汲取老礦工最後的生命力,然後在無以為繼的時候不甘的垂落,繼而腐爛。
他看到老礦工艱難的把頭轉向他,嘴裏發出微弱的謔謔聲,眼中的光彩消失殆盡。
他覺得自己應該立刻逃跑,他知道那是能量石,但他沒想到能量石中的汙染居然幾乎實質化。
可是他的腦中卻又另一個念頭升起,它告訴他,去拿起能量石,去拿起它……
諾曼確定自己還能控製自己的身體,可是這個念頭是如此誘人,他有一種預感,如果自己就這麽離開,一定會後悔的。
於是,鬼使神差的,他向著老礦工幾秒鍾之內已經完成了從死亡,到腐爛,到風幹,到成為地麵上的一道印記的屍體走去。
彎腰,用手撿起了那塊能量石。
一瞬間,諾曼從未接觸過也從未想象過的汙染衝入了他的身體。
也是在這一瞬間,之前隱秘消失的火再一次在他靈魂當中出現,火焰微弱如風中殘燭,但卻十分堅定的沒有熄滅。
火焰在靈魂中搖曳,魂體也隨之輕輕蕩漾,精神力卷起潮汐衝出意識海,整個身體每個部分都像心髒一樣有節奏的跳動著。
能量石中的汙染進入身體的速度在這一張一弛之中被放緩被引導,全部向諾曼左手匯聚去,病變組織在表麵蔓延。
汙染的活躍程度遠比能量要高的多,而在大量汙染流入諾曼身體之後,留存在能量石中的就是純淨的能量本身。
這個時候許多個諾曼未曾凝聚出的符文瞬間浮現將魂體和身體連接在一起,並構建出了一條由雙手通往意識海的通道。
能量石裏的精純能量活躍了起來,從石頭中流出,通過通道流入意識海和魂體,進入火中。
隨著能量的注入,火苗的光芒逐漸明亮,透出魂體照亮整片意識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