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水上燈
水麵泛起層煙,煙籠寒水,遠望,船燈輕曳。
“該走了,這個國家,我的朋友,以及我所愛的人們。”
鐵皮煙囪竄出黑煙,筆直融進沉沉的雲霧裏。
……
“大姐姐,你為什麽要哭呀,哭起來,就不好看了呢。”
“嗯,是啊,哭起來,就真的不好看了呢。”
賀少爺遞上一方素色棉帕,婉清接過,擦了擦淌在雙頰上的淚。
“哭不好看,可眼淚就是止不住。”
婉清蹲在地麵兒上,雙手掩著一張麵,依舊低聲抽泣著。
“姐姐不哭,姐姐不哭。”
賀少爺慌了神,將傘丟一旁去,慌張的搓著手。
賀少爺左手此前在衙門裏被打斷,後來去瞧了瞧郎中,郎中也隻是開了方子,包紮了番,到現在,也還是沒有好個利索。
“不哭、不哭,姐姐,我給你買糖吃,糖甜,吃了心裏就不苦了。”
賀少爺學著母親小時安慰他的話語和動作,一麵輕輕撫著婉清的背,一麵兒用稚嫩言語安慰道。
“娘說家裏大姨、大姨夫,三叔公、四爺、還有蔡姐姐要爭我們的家產,不準我跟他們說話,不準我去找他們,所以我一直都是一個人玩。爹娘要我爭氣,可學業真的好難,我真的不會,我也想被他們誇呢……”
“姐姐不哭了,不哭了,以後我陪你一起玩,好不好?”
婉清抬起眼來,瞧見賀少爺笑嘻嘻麵龐上掛著的兩行淚。
“不哭了,不哭了,我們回去了……”
婉清立起身來,拉起賀少爺的手,朝著來的方向回走去。
……
“小姐,你的婚事怎麽會鬧成這個模樣?”
“是我自己做的,你一定覺得很奇怪吧,可這是我離他最近的一次,離真正的他最近的一次,也是我最真實的一次。”
“你對他動了真感情,小姐靠近他不就隻是為了他們私吞下來的那筆錢嗎?”
“是吧……,也許是吧……,我拿到了,我拿到了那把鑰匙,也拿到了那個地址,此後賀家,不,蔡家會成為這秦淮河,不,上海的真正大族!”
“可我覺得這裏有點疼,像是被刀子一刀一刀的剜……”
“小姐,回去吧,他已經走了。”
“回去嗎?”
“哦,對,是該回去了,父親和姥姥還在等著我呢,我還要回去重振蔡家呢,我,是該回去了呢……”
“走吧,小姐。”
丫鬟小芸右手執傘,背微曲,將左手遞上前去扶住了蔡胥。
蔡胥回顧望了一眼,霧氣越來越深了,深的連數十米處泛動的水波也看不清楚,深的連初初離開的輪渡也瞧不見麵貌,隻看得到一點微光,聞得清二聲船鳴。
“老爺和老夫人還好嗎?”
“老夫人還好,不過老爺……”
丫鬟支支吾吾了些,顯然有些話現在不想說出。
“老爺出了門去,究竟去了哪,卻實在是猜不出。”
丫鬟將頭垂低了些,步子,也緩慢了下來。
“他究竟去了哪,小芸,你告訴我。”
蔡胥沒問,語氣中存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堅定。
“是林將軍之子林宣給了老爺一封信,讓老爺去找一個所謂的大人物,老爺便就出了門去。至於,究竟去了哪裏,大概是去了那大人物所在之處。”
“嗯,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去尋爹回來。”
“小姐……”
蔡胥闖入了雨中,拖著一襲紅裙跑進了一條小巷。
“唉,這世道太亂。”
丫鬟歎了一聲,隻瞧見了她握住傘柄的那隻手骨節分明了許多。
……
“還來幹嘛?那事兒,我差點兒沒拔出腳跟子來,如今你又有什麽倒黴事要攤在我頭上來?”
一人隔在幕簾後,瞧不見他的神色,隻看見他右手執著鴉片杆子,有韻味的敲打在那張紫檀木桌桌沿邊兒。
“我對您有用,我是您的奴才。”
“這句話說得好。”
幕簾掀開,一人露出麵貌來:麵粉臉,微紅大鼻,兩瓣兒紫色薄唇相互黏著,瞧不清牙齒是白是黑,不笑,麵兒上沒表情,便也就瞧不出他是喜是樂來。
“起來坐著說話吧。”
“謝過爺爺。”
蔡慕甫直直站了起來,一挪身,坐在了近旁的一張凳上。
“你來找我所謂何事啊?”
身後一人半曲身子走上前來接過了那位爺的鴉片杆子。
“下去吧。”
“遵命,爺爺。”
“記得帶上門。”
仆人退出門去,門掩上,隻露了一道小縫出來。
“拿出來吧,還藏著掖著,以為我還沒瞧見呢,是不是。”
何太監斜目,眼神落在蔡慕甫的懷上,不過一秒,便就又移到了其餘物件上。
“林將軍之子林宣要我帶給您的,我沒看,他說我還沒有資格看,所以拿來給您。”
蔡慕甫雙手奉上了那封信,送到了何太監眼跟子前。
“又是什麽雞皮蒜毛的小事,又要來麻煩我。”
話雖這般說了出去,可他手上那動作,卻沒他嘴巴說得這般輕快。
“真真是他給你的?”
“是。”
“你沒看?”
“我哪敢看啊,說是專門給您的。”
“嗯……,不曉得那小子葫蘆裏究竟賣了些什麽藥,去,去通知查洋人鴉片煙那群人,說有好戲要開始了。”
何太監難得的在蔡慕甫麵前笑了笑,這一笑,也讓人瞧見了他那被鴉片煙熏黑的一口爛牙。
“你下去吧,這之後的事兒,你可還摻和不進去嘍!”
那幹巴巴的手落在了蔡慕甫的額頭上,他沒躲開,任由著那根指甲戳破了他額頭一小塊皮來。
“下去吧。”
“是的,爺爺。”
一小太監開門,先是瞧了一眼正準備退出去的蔡慕甫,爾後收回了眼來,跑到了何太監身旁耳語著。
“哦,是嗎。”
何太監繼續咯咯的笑著,至於蔡慕甫聽見了他與小太監之間的談話沒有,怕倒是聽不清楚的。
……
江麵燃起了一灘大火,火光驅散了濃厚的江霧,頭頂太陽露了出來,朦朦朧朧,像是個去清的雞蛋黃。
幾塊船板浮到了岸邊,被早起打漁的漁夫瞧見,匆匆拾撿了起來。
“誰船毀了?”
“我哪明白,你去瞧瞧?”
“一同去瞧瞧。”
兩人撐著一艘輕舟到了江中,看見了一艘半毀還朝外冒著滾滾火光的大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