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定言
壬寅七六年,舊曆道光二十二年,亦是農曆的四五四零年,俗人不曉得,亦是認為是日常的七、八月炎暑時節。
其年暑中,清朝欽差大臣耆英、伊裏布與英國全權代表璞鼎查在英艦“皋華麗”號上,簽訂了結束戰爭的中英“和解條約”。
條約內容,知道的人都不願多談,因那是丟了祖輩麵子的事兒。依著那些個薄皮子臉人的性子,若是不小心戳了出去,怕是要尋個地縫,灰也似的溜進去。
不過人嘴一張,大口一方,攔住了三人,便有五個說書人繼續講道,關了五個,不差半月,有會冒出十七人繼續講著。
抓的人疲了,懶得再抓,說得人繼續說著,沒有說夠,怕也停不住嘴兒,剩餘聽的尋常人,聽的多了,也將其視作上等人物笑話,笑過了,便也沒去深思些什麽。
艾清領著鶴羨出了左門,拐進了一家戲班子裏,將鶴羨托付給了熟識的一老婆子照顧。
臨走時對鶴羨言遲會兒來接他,此後,便匆匆趕回了翠腴樓裏。
隨後一場大火紛揚而起,前還光鮮亮麗的翠腴樓不消小兩天兒,便就成了一堆倒地的廢土。人,據說一個也是沒能逃得出來。
看戲的人猜測定是惹了不該惹的人,不然何來的憑空禍端。
其中些個聰明人說是那洋人的錯,後麵兒不懂的繼續追問那洋人名字時,此前還指天論地那人頓時消了脾氣,連連擺手說不曉得。
後日一早,此前說洋人閑話的那個便就被發現死在了屋子裏,枯掉的血疤那般幹幹黏在他喉嚨處,眼歪著,嘴斜著,收屍的人草草收了屍,也沒有多上半句話。
一紅樓倒了,便就會有更多的紅樓立起,那翠腴樓的事兒,人也漸漸的淡忘了過去。
租界林立起來,人多,爭鬥便也就越發多了起來,團夥兒四散而爭,有人賺了錢財,一朝翻了身,有人也就成了無名屍骨一具,消失在了曆史浩瀚煙海之中,認識的人,指不定會偶爾想得起,不過也大都模糊不清。
蔡胥與婉清離了上海半年,史蒂夫被人殺害,那所謂的“光明事件”草草收了尾,再無半點蹤跡。
史蒂夫一死,有些人藏不住馬腳,不過人手都是髒的,若是將那些人逼得急著,指不定會幹出什麽壞事兒來。
上麵的人隨便安上了幾個罪名,便就又打發到了別的職位裏去繼續混口飯吃。
更多的洋人隨著那條約帶來的好處湧入,湧入這浩大又迷蒙的國度,企圖從這國度尋找到自己的欲望。
國人清醒倒是清醒了一部分,不過依舊瞧不清前行的道路,摸索中,緩緩挪著步子。
那坐在龍椅子上的人發了話,說要學什麽洋人的技術,將這任務遣派到了各個官員的府邸去。
說是說了,聽的人有多少,去做的人又有多少,怕全看與自個兒沾了多大的利益。
這號令辦得有聲有色,外行人不懂,一旁瞧著新鮮,施行人其實也沒弄個明明白白,依著一張皮兒,繼續的張羅著。
“三九天兒,日頭不高,倒是下起了大雨來,真不曉得這老天爺被那洋人的黑煙搞成了那般模樣。”
林宣身旁一人半蹲著,瞧著放在地上那銅絲掐花紋籠裏的蟈蟈。
“周延,國有難,你還有著閑情去與這小玩意兒一道玩鬧!”
林宣罵出了聲,臉上帶著慍怒,指了指天上濃厚不散的陰霧。
“國有難,上邊兒還有人頂著,我們也就隻是混了個閑散官職,那等大事兒,還輪不到我們去頂。”
天兒閃過一抹亮色,隨後便是一陣劈裏啪啦的雷聲響起。
周延掏了掏耳朵,似乎是被這突然而來的雷聲震酥了耳朵。
“若是像你這般的人多了起來,那這國就將不複國!”
林宣甩袖離了風雨廊,獨留了周延一人繼續挑玩著蟈蟈。
“這朝廷裏像你人有幾個,像我人又有多少.……”
周延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起身拿起了蟈蟈籠,哼著小曲兒走去了別處。
……
“一場秋風一場涼。
一場白露一場霜。
嚴霜單打獨根草。
螞蚱死在草根上!”
街邊小孩互相追逐,嬉鬧間說了四句童謠。
小孩子不懂其中意思,隻覺察得有趣好玩,便就從他人嘴裏撿來,嘻嘻哈哈唱了一遍遍。
“該涼了……”
翹喜春戲班子的班頭坐在一張四方正的木椅上,抬著頭瞧著天邊兒上不停翻滾的雲團,一口一口吧嗒著自己旱煙袋子。
眉頭,便就沒有展開過。
“什麽是該涼了啊,萬阿爺,這天兒還是灼熱,就因下了一天兒的雨,便怎就涼了下來呢?”
鶴羨悄悄溜出了何姑子的房,來到了屋外,扒拉在門簷邊兒上,學著萬老班頭的模樣,瞧著天上滾動的雲彩。
“涼便就是涼,沒什麽頭,也沒什麽尾,該來的便也會來了。”
“萬阿爺說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懂。”
鶴羨嘟著嘴,雙手抬著下巴,癡癡望著天。
“你該懂時自然就懂了。”
萬班頭摸了摸鶴羨的頭,甩手都掉了旱煙袋子裏的碎葉子。
“多少歲啦?”
萬班頭問道。
“虛歲滿十一,下月半十二,艾姑為我留了盒歲歲酥,說要等到我十二時才能拆封打開。”
鶴羨脆生生的回答道。
“骨頭倒是長得不錯,年齡大了些,倒是不曉得聲兒正不正。”
萬班頭捏了一把骨,隨後點了點頭。
“來我們這兒混口飯吃嗎,有我們一口吃食,便就少不了你小子一口。”
“不了,娘說一定要做學問,日後,才能有出息。”
“讀書人算個屁!什麽都不懂,嘴一張,還以為全都能順自個兒的意,還真以為自己是坐在龍椅子上的那人。”
萬班頭罵罵咧咧的說了一聲,將旱煙袋子裏剩餘的煙葉抖出,收了旱煙袋子。
……
“各位看官,您裏邊兒請,好戲就要開場嘍。”
接待的立在門外,僂著腰,脆聲提醒的說道。
館內,【梁山泊與祝英台】方開台,下邊兒長桌木椅前便坐滿了人,皆因這台上的“祝英台”。
(書館、門外古槐)
幕後音:同窗共讀長三載,相幫相學相敬愛,妹妹多情心暗許,哥哥憨厚鼓裏埋。
(燈兒亮)
(梁山伯、祝英台、馬世榮在學館讀書)
(馬世榮圍著祝英台亂看)
祝英台:噯,你做什麽?
馬世榮:賢弟啊,(唱)你我同窗三年整,今日發現耳環痕,隻有女子戴耳環,賢弟啊,你穿耳朵為何因。
祝英台:你好惡心。
馬世榮(唱):你假裝正經不理人,想必你是個女釵裙。
祝英台:馬師兄,女人怎麽了?
馬世榮:孔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祝英台:孔聖文章,人所景仰。可歎將我們的姐妹母親與小人並論,貶其為“難養”,錯錯錯。
馬世榮:祝英台,孔聖文章你也敢妄加批評?待我告知先生,不罰你跪三天三夜才怪?
祝英台(唱):孟母三遷人敬愛,文姬歸漢從容來,昭君和番出關塞,班昭《漢書》映千載,如姬、婕妤女中魁,更有那,代父從軍木蘭崽,巾幗英雄出代代,建功立業多豪邁,若無孔母養孔子,先賢聖人怎結胎。
梁山伯好。(唱):信手拈來巧剪裁,一番宏論開眼界,自古女子多奇才,賢弟呀,句句道中我心懷。(白)(對馬世榮)你去告呀。
馬世榮這。。
……
戲沒演多少遍就有花錢拋上了台來,高調些的二世子還吆喝著台上唱戲的祝英台,邀她下場喝上一杯酒來。
“何姑,台上演的是什麽?”
鶴羨被何姑子領著,正欲出門去,恰好撞上了梁山伯與祝英台開戲一幕。
“你這小孩子,莫要看,看了眼睛會壞掉,心尖尖兒會被那螞蟻噬掉。”
何姑子沒有解釋幾句,領著鶴羨跨出了門,去添置些新鮮衣裳。
戲台上,唇啟,戲合,戲台子下,人掌揮著,或叫好,或罵罵咧咧。
屋外事兒,他們不願去管,也不想去多管上些什麽,畢竟,那又不是自個兒事,惹到了身上,指不定就拍不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