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江湖再近,也隔著人心肚皮,唯有探清虛實,才能高枕無憂。
我望著張盛,暗自思忖:如果我跟她打探陳一分的事情,她是選擇顧念辦公室情義,還是繼續做自己?
有生以來第一次對一個答案,不敢抱任何幻想,卻又十分愚蠢的想要大膽嚐試一次。這種矛盾交加的心情,張盛並不知道,因為她此刻也有一個她想不明白又非得弄明白不可的問題。
“你確定?”從埋頭到揚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一直都健在,兩隻眼睛,望我望得格外用力,似乎在告訴我,她沒辦法相信眼前這個東西是真的:“你確定……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又補充道。
我將她的話心平氣和的捋了捋。
第一個“你確定”,反問的意思很強烈,第二個“你確定”,卻是在明顯遲疑後,再進一步做出的婉轉,從這個細節變化,可以確定問話的人實際已經很確定。
對確定的問題,展開不確定的追問,應該可以證明,被懷疑的不是問題,而是人。
我甚至可以猜想到,張盛此刻心裏的嘀咕:這個女人是不是瘋了?聽不懂人話還是故意搗亂?
這不是抬杠,這是倜儻不羈的思想與循規蹈矩的人之間,必不可少的擦槍走火。
“盛姐笑了,辦公用品申請報告這麽嚴謹的事,我怎麽可能開玩笑?”我笑容可掬的道。
張盛歪頭思量了一下,又將目光放回那頁字數剛過三分之一的普通A4紙上,細看過後,確定不是她眼花,確定是我白紙黑字所寫,終於沉痛的念到:“身為一個新進人員,理當牢記:吃苦在前,享受在後的工作理念,所以,為了不給部門添麻煩,不給辦公室增加用地負荷,本人十分誠懇的希望,部門領導能夠同意添置一張三人座的沙發。”
念完,張盛陰霾籠罩的眼睛,從那頁紙上,飛快落在我身上:“你知道,新買一張沙發,需要多少錢嗎?”淡漠的問道。
我坦然接下這份淡漠,一切自有準備。
中午,我沒找到老李頭,卻找到個老陳頭。老陳頭的配件店隔壁,正好開著一家大賣場,主打產品就是沙發與床。老陳頭鑰匙配得很快,讓我省了不少時間,剛好用來看沙發。
辦公用品不比家用,一針一線,都逃不過預算危機。我謹慎的參照了大辦公室的手筆,記下幾款價位本不高,折扣又較大的布藝沙發。就等著張盛盤問。
“前街有一家賣場,正在搞促銷,平常近六千的沙發,現在隻要兩千多一點,我今粗略比量了一下,這個價位,配以沙發的質感,還是物超所值的。”話的時候,我盡量讓我的聲音,聽上去柔順且柔弱,最重要的是,確保了這個聲音裏麵沒有任何刺耳或是攻擊性的腔調:“辦公室樸素有樸素的好。我知道,統計部這麽多年,一直堅守低調,不與其他部門攀比的固本之心。但是盛姐,低調不是寒酸。我們辦公室除了兩套辦公桌椅,來個客人,連把多餘的椅子都拿不出,出去,到底不是光彩的事。所以,我才想添置沙發。”
我的,既有實際情況,也有私心作祟。
“你得很有道理。”張盛扔下報告,原本正麵坐直的姿勢,側轉四十五度,改為斜坐,與我麵對麵:“是我忘了提前跟你交代。”
口風聽著儼然就不對了。
“統計部當家的羅部長,”我猜得果然沒錯,像張盛這樣的古板人,拒絕一個人,總是喜歡從訴苦與訴窮這對孿生兄弟開始起:“不像你們以前那位,八麵玲瓏,會哄會騙會要錢。”
仙女的手段,我有耳聞也有幸見識過。
“你知道,總部每年給我們的辦公預算是多少嗎?”
在等級製度森嚴的機關內部,部門與人一樣,不討領導歡心,吃不到肉不,有個時候連喝湯的資格都沒有。但統計部強就強在人多勢眾,不至於太難堪。便壯膽吐出一個數。
張盛一臉嚴肅的聽完後,半點不開玩笑的出另外一個數字:“三千。”
“怎麽能這麽少?”
“如果你可以在市場上,找到價格不超過三百的沙發,我沒意見,立刻幫你遞上去。不過現在,我不得不很抱歉的通知你,這份報告不予通過,駁回。”張盛並沒有回答我的質疑,反倒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比起讓你吃驚,其實,我更應該告訴你,統計部的辦公經費是按人頭計算,一個正常在崗在職的人員,一年是三千。但很奇怪的是,今上午總部財務明確告訴我,下撥給統計部的經費沒有變化,仍然是三千。”
這個三千究竟要表達一個怎樣的意思?
是旨在提醒我在崗不在職,即算到了統計部,也不要忘了自己臨時工的身份?還是另外一種更嚴重的警告,莫經理的權利並沒有大到可以讓我留在統計部?
看來,能不能翻身,就要看莫經理能不能連任。
無形之中,我這顆任人擺布棋子,已經被看不見的黑手推到了莫經理的陣營。可悲的是,莫經理卻不會將我當自己人看待。
下午與上午,我過得用冰火兩重來形容,絲毫不過分。
“盛姐,我明能請半事假嗎?”
快到下班的時候,想起明是五號,渾渾噩噩的我才清醒過來。
“統計部因人手嚴重不足,所以從來沒有過員工請事假的先例,隻有五種法定假期。”張盛既沒有同意,也沒有不同意,而是與我認真介紹起來:“分別是:生老病死,年休假。年休假不用給你解釋了吧,隻要總部沒有特殊安排,都是根據工齡推算,五還是十,絕不會克扣你一。”
張盛邊,邊起身,準備下班,我照例將辦公室的電源全部關閉後,讓張盛走在前麵:“那生老病死呢?”順便好奇的問道。
張盛走到門口,突然停下,動手調整雙肩包的背帶,我也趁機關門落鎖。
“生,指生孩子,僅限於你生;”調整好肩帶後,張盛慢慢往樓梯口走去,我緊跟其側:“老,指退休,同樣僅限於你;病,需要住院,有醫囑的病,才算病,你或是你丈夫都可以,如果是父母,你的父母一年之內,可以請一次看護假,你丈夫的父母,不予考慮;死,顧名思義,就是人死,直係親屬可以有假,非直係家屬,比如,舅舅,姑姑,等等,都不在這個範圍之內。這四類假,也就是俗稱的:事假。如果你明要去做的事,符合這四類中任何一項,將證明材料,還有請假條,一起放到我辦公桌上即可;如果不是,明請準時上下班。”
“你是嗎?”匪夷所思的解釋後,張盛偏頭問道。
我咬了咬牙:“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明要去外地離婚……”
“這個沒辦法,”話都沒聽完,張盛的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除非是你離婚。”
哈?
“伍柒,看在你我共事十多年的情分上,我就多一句嘴:你得罪的人與你投靠的人,權利與勢力,旗鼓相當。我不會讓你在統計部太難過,但也不能讓你太好過。一切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