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寵妾”
林氏稍稍平複激動後,很快便想到了同樣重要的另一件事,扭身拉著鍾意回了內室,屏退四下,拍著鍾意的手喃喃道:“好阿意,多虧了你,多虧了你啊。”
鍾意端坐在繡凳上,帶著適當的疑惑乖巧地仰頭回望。
林氏在心裏琢磨著:前腳燕平王府遣了人過來考校鍾意的言行,緊接著會試紅榜的名單裏便出了自家兒子……
林氏雖然對駱琲的真才實學很有自信,但也知道子開科取士,絕不僅僅是單純看學子才識高低,畢竟下自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學識高低本就沒有一個絕對嚴格的標準,“投上者好”才是亙古不變的真理,怪道人都“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呢。
林氏不好打聽這其中燕平王府是否真的替他們家通融了幾分,但無論兒子的貢士與鍾意有關無關,這往後的路,林氏都鐵了心要把它們做成“有關”。
駱家已經靠不住了,等到駱琲襲爵,最多也隻一個承恩伯的爵位,還是再也傳不下去的,若是想在仕途上有所指望,就必得等新帝放下心結,倘若能與燕平王世子交好……那可就事半功倍了。
“先前的事,是舅母糊塗了,”林氏輕撫著鍾意的手,在心裏琢磨著什麽能、什麽不能,“舅母也是關心則亂,一時情急才想了昏招。”
“你這般聰慧,府中如今什麽光景,也不用舅母與你多了。裴濼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氣,也是駱府的福氣,這回府中難關能過,舅母給你記首功。”
“舅母這又得是哪裏話,您早先便教誨過阿意,覆巢之下無完卵,”鍾意笑著歪過頭,一片純然的真乖巧,心裏卻冷得厲害,但同時也鬆了口氣,知道先前讓自己嚇得夜不能寐的定西侯世子事,也就這麽三言兩語便過去了,“府中情勢危急,能為舅母分憂、為府中分憂,本就是阿意的福氣。”
“你能記得我往日對你的教誨,實在是很好了,”林氏慈愛地摸了摸鍾意的頭,虛虛柔柔道,“五丫頭,你乖巧聽話,聰慧伶俐,是個玲瓏剔透的好孩子,虛的話舅母就不與你多了,今日隻問你一句,你可知,燕平王妃為世子選婦,先前都定了哪幾個人家?”
鍾意頓了頓,作勢沉吟了片刻,猶豫不決道:“先前在長寧侯府的壽宴上聽人了兩嘴,似乎是定了餘姚楊家的姑娘……”
“不錯,”林氏這回望向鍾意的目光裏多了幾分真心實意的讚賞,也沒多賣關子,直接道,“除卻與裴濼早先便定下婚約的長寧侯府三姑娘,燕平王妃還另給世子定了兩位側妃,一位便是你聽過的,餘姚楊家的四姑娘,另一位,則是你舅母我娘家大哥的女兒,你也識得的,你林照姐姐。”
鍾意這回是真真正正地愣住了。
倒不是為了終於知曉了那位“長輩們都很希望我娶她”的世子妃娘娘的真名,而是因為今日從林氏嘴裏聽到的第二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林照。
林照是內閣首輔林泉的嫡長孫女,林家正根嫡出的大姐,也是洛陽城裏為數不多的願意與鍾意這般出身不明不白的女子平等相交的大家閨秀。
對於林照,鍾意談不上嫉妒,但確實是羨慕的,林照出身高貴,祖父是深受帝寵,屹立兩朝而不衰的林首輔,她又是林府輩裏不論男女,最最得林閣老喜愛的。
鍾意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林府竟然會把她送給裴濼做。
林閣老科舉出身,祖上平平,並沒有什麽門風祖訓之類,但科舉取士的人家,曆來最重妻妾嫡庶,讀書人要是嫡庶不分、亂了貴賤,是會被禦史清流大罵治家無方、寵妾滅妻的,怎麽看,林閣老都不像是個會被捧在手心裏的嫡長孫女送去給人做妾的啊?
他就是邁得過自己心裏的那道坎,他就怕遭下讀書人恥笑、讓門人弟子蒙羞麽?
更何況,林照本就是那般孤傲的性子,林府內部牛鬼蛇神、妻妾亂舞的紛爭她尚且不屑於插手,怎會願意委屈自己去夫家看正室臉色呢?
大約是鍾意臉上的驚異實在太明顯了,林氏頓了頓,歎了口氣,語氣越發輕柔道:“這種事情,舅母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與你頑笑的,如今你也知道了,燕平世子後院裏這一正兩側,可沒有一個是能輕鬆應對的人家。”
“那餘姚楊氏你知道的或許少些,他們家前幾年一門四進士,在江南一帶頗是出了些風頭,如今那餘姚楊家父子四人同朝為官,共同進退,那位楊四娘的父親,更是官至吏部郎中……”
“不是舅母有心嚇唬你,隻是阿意你自己也看到了,你入燕平王府,那就如羊入狼口,世子喜愛你時,自然待你如珠似寶,隻是色衰而愛馳,阿意,你若想在王府後院站穩腳跟,單有世子的寵愛那是萬萬不夠的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鍾意頓時收起了自己心裏對林照那亂七八糟的擔憂,自嘲地想自己這還真是鹹吃蘿卜淡操心了,林照再如何,也要比她過得好千萬倍。
當前最重要的是,在北山時,鍾意便隱隱約約察覺到了,裴濼怕是與家中長輩,或者,與未來的世子妃、長寧侯府的傅姑娘有什麽難解的矛盾,對方會給她的一個側妃之位,鍾意是想也沒想過,既是不相信,也是不敢相信,但對方言語之間流露出的,隱隱要把鍾意當退婚靶子的意思,卻不得不讓鍾意心生警惕了。
坦白來,裴濼最後退不退得了婚、娶不娶傅家那位姑娘,鍾意壓根就不在意。或者,裴濼到底娶誰,鍾意都不關心,但若是對方想拿她作“寵妾”,來擋掉自己不願意的婚事,那就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了……
可對方若是當真如此打算,為今之計……鍾意想了想,苦笑了一下,發現她還真沒什麽計策好使的。
隻能聽之任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不過阿意也不必太過憂心,”林氏卻是誤會了鍾意臉上的苦意,笑著道出了自己最後真正想的那段話,“你是我承恩侯府出來的,你與侯府,那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你若在王府遭了委屈,承恩侯府是絕不會坐視不理的,不過同樣,若你表兄日後於仕途上有什麽損礙、遇著了什麽人,燕平世子能幫得上的,你也一定要記得在世子麵前好好地替你表兄周旋周旋啊。”
鍾意心想她與承恩侯府,那應該是她榮侯府榮,她損侯府立馬把她扔到一邊撇清一切的關係才對,不過林氏所提的,她也完全沒有拒絕的餘地。
——倒不隻是因為如何怕了林氏,而是鍾意也清楚,承恩侯府得了十分好,她未必能分到半分去,但若哪承恩侯府真的大難臨頭了,鍾意也同樣難落得什麽好下場。
鍾意總不能把未來的指望全放在一個心中沒她多少分量的男人身上。
林氏有句話得對,色衰而愛馳,更何況,鍾意有的本也不是什麽實打實的“寵愛”,不過是幾分由色相而生的虛無縹緲的好感罷了。那能維持得了幾時,鍾意可實在沒底。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表兄學富五車,才高八鬥,舅母何必心急,”鍾意敢保證,這是今日與林氏的話裏,自己最真心實意的一句了,“表兄既今日能得中貢士,日後也必然能青雲直上,在朝中一展宏圖,封侯拜相。”
鍾意是發自內心地希望駱琲能在朝堂節節高升,後院女子的沉浮,除去夫君那虛無的寵愛,也就隻剩下娘家高低了。
雖然鍾意也並不敢真把承恩侯府當成自己的娘家來看,但多多少少,還是該有幾分麵子情的。
“那舅母可記著阿意這句吉言了啊,”林氏笑嗬嗬地拍了拍鍾意的臉,眼中精光四射,意味深長道,“日後你表兄可要靠你這句吉言庇護了。”
鍾意笑著道了一句不敢,卻也沒再推脫什麽了。
“對了,”林氏眼睛一轉,又想到另一件事,拍了拍手,兩名與鍾意年紀相當的俊俏丫鬟走了進來,林氏笑嗬嗬地轉過頭來正對著鍾意道,“今日燕平王妃派人來,舅母才想到,你身邊還缺兩個幹活伶俐的丫鬟。”
“原先府裏都是自家人,規矩,你隻要團一個也就罷了,如今你可是王妃娘娘親自相看過的人了,再隻團那一個癡兒可伺候不好你,等出門赴宴,再出了什麽岔子叫人笑話了可不好,乍雨、還晴,還不快來拜見你們的五姑娘。”
一美豔一清麗的兩丫鬟齊齊下拜,口中齊呼:“五姑娘。”
鍾意細細打量過二人的容顏體態,笑意滿滿地抬了抬手,免了二人的禮,回過頭對著林氏甜甜應道:“能得舅母如此掛心,阿意實在歡喜極了,謝謝舅母美意。”
心裏卻無奈地歎了口氣,暗道林氏到底是不懂“過猶不及”的道理,還是對她的臉真沒有多少信心。
二人又互相隱晦地恭維了個來回,林氏提點了鍾意幾句如何為下月初八林家的賞花宴作準備,然後看時辰差不多了,就放了鍾意回去。
鍾意領著兩個長得相對來過分俏麗的丫鬟從真趣堂出來,繞過抄手走廊行了幾步,便與前來給林氏請安的駱琲撞了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