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 兩個女人一台戲
蘇夢琪看到隨著她的敲門聲出現的是秦思遠時，一下子沒回過神，忘了收回自己的手。
“思遠？”蘇夢琪疑惑地問。秦思遠在這裏，為什麽要鎖門？他自己規定的病房不可以從裏麵反鎖門的規矩，他都忘了？
“琪琪？吃飯沒？一起！”秦思遠側身讓蘇夢琪進來，隨後地對屋裏的人吩咐：“琪琪來了，加副碗筷！”說完回手關上了門。一切都是那麽隨意而自然。
“琪琪，來了？”寧菲看到蘇夢琪，局促地站了起來：“你先坐，我去拿碗！”
寧菲覺得很不自在。自己作為蘇夢琪最好的朋友戀上了她青梅竹馬的戀人，現在還被她撞見他們獨處一室。雖然蘇夢琪早已婚嫁有了自己的家庭，寧菲心裏這個小疙瘩還是散不了，總覺得自己窺探了好友的東西。在蘇夢琪麵前，總有那麽一點心虛。
秦思遠隻當寧菲那些不自然的表現是她不好意思。所以沒在意，邀了蘇夢琪坐下，接過寧菲取來的筷子遞給她：“嚐嚐寧菲做的菜，非常不錯的！”
寧菲也盛了碗湯遞過來：“先喝些湯？”
蘇夢琪接過碗筷，似不經意地環掃了室內一圈，眼光在陪護床的方向停留了一下，聯想到落鎖的房門和護士閃爍的眼神，心下了然。嘴上，卻故意問：“又請護工了？”一副隨便問問的樣子。說完就埋頭喝湯，餘光瞥到旁邊二人互相瞪了一眼後臉上不斷變化的表情，心裏暗笑。
“嗯！”寧菲臉有些紅，夾了一小口菜放進嘴裏慢慢地咀嚼著，掩飾自己的尷尬。
“工價貴不貴？寧菲，你不向秦院長谘詢下現在護理的價位，免得花了冤枉的錢！”蘇夢琪心裏悶笑著，強裝完全為寧菲考慮的樣子一本正經提醒寧菲。
“啊？！”寧菲費力地吞咽下口中的飯菜，才說：“不貴！不貴！”
“用飯菜錢抵的吧？是不是把住院費也抵了？”蘇夢琪繃著笑揶揄寧菲。
寧菲囧，埋頭扒飯。
“琪琪！吃飯！”秦思遠看寧菲不好意思，急忙出言幫她開脫。
蘇夢琪不理秦思遠，反而挨近寧菲，對她眨眨眼，靠在她耳邊說：“秦院長的護理費很貴的，當廚娘遠遠不夠。肉償的吧？”
“琪琪！”寧菲一張俏臉漲得通紅，嗔怒著作勢要打蘇夢琪。
蘇夢琪立即移開身子，躲開寧菲揚開來的手臂，將碗向寧菲遞過去：“寧大廚，賞碗飯，餓死了！”
“琪琪，被你家楚先生教壞了！”秦思遠哂笑。蘇夢琪雖是對寧菲耳語，但那聲音不大不小自己巧合能聽得清清楚楚。
“思遠，不過說你的護理費貴些，哪裏就壞了？”蘇夢琪狡辯。然後假裝沉思了下，有些糾結地皺著眉說：“不過，望湘園老板的這個手藝也不是能輕易享受到的。不知院長您怎樣抵償這個費用？”
“琪琪.……”寧菲低呼，秦思遠低眉不語。
“你們倆都不缺錢。”蘇夢琪打斷寧菲的話，自顧自地繼續說：“但是，楚先生說談錢俗氣又傷感情。這樣吧，你們不如談場戀愛，或者自己用我剛才建議的方式相互抵償得了！”
“琪琪！”寧菲的聲音提高了好幾個分貝。
“思遠，我說得對不對？”蘇夢琪不理寧菲，一臉“我考慮得多周到的表情”得意地對秦思遠說：“楚先生說，最穩妥的存在方式，就是采用最直接的手段將我的變成你的，你的變成我的！”
“嗯，你家楚先生睿智。建議不錯，可以采納。”秦思遠大方地承認，向寧菲點點頭，表達自己讚同的意思。。昨晚他對寧菲詮釋“愛人”的含義時，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與寧菲去履行法律手續，而且到現在為止，對自己說出的話沒有一絲想反悔的感覺。所以，對蘇夢琪建議的內容，他不覺得有閃爍其詞的必要。
“你們！”寧菲頓了一口氣，白了秦思遠一眼，才咬牙對蘇夢琪說：“蘇夢琪，結了婚臉皮就這麽厚了？”
“真的？那多好啊，大太陽天就可以省下防曬霜的錢了。我家楚先生說，賺錢很不容易的，我得幫他省省錢。我們還計劃養老二呢！你也快結了吧，一個人賺錢，多不容易啊！咱們院長雖然是拿手術刀的，好歹也是個幫手啊！”
蘇夢琪一開始就察覺到了寧菲的不自然，立即就明白了她心裏的那個小疙瘩。她當著秦思遠和寧菲的麵，一口一個楚先生，就是想告訴寧菲：她和楚修能都能坦然地麵對秦思遠，秦思遠也同樣是坦然地麵對他們。她和秦思遠之間坦坦蕩蕩，她不是寧菲與秦思遠之間的障礙。她寧菲和秦思遠之間，沒有蘇夢琪。
秦思遠雖然覺得蘇夢琪今天講話的方式有些奇怪，打諢插科地一點也不像平常淡雅清淺的她，但是並沒有多想什麽，認為她隻是單純地調節氣氛，促和他與寧菲。
寧菲那樣通透的人，當然也非常地明白蘇夢琪這樣刻意又大方地提及楚修能，意思是在告訴自己：楚修能才是她的歸屬；讓自己拋開那些不必要的心思和包袱。
……
“寧菲，你的手藝太好了！教我做菜吧！我也要抓住楚先生的胃抓緊楚先生的心！”蘇夢琪邊吃邊讚揚邊提要求。
“是你家楚先生抓你吧？”寧菲放開了心裏的那些芥蒂，人也就放開了，也開起了小玩笑：“你家楚先生抓你生老二吧？再說，他舍得你那嬌嫩的小手做這些？”
“說什麽呢！你家秦院長不就舍得你做？還享受得很呢！”蘇夢琪自從知道寧菲是“蘇夢琪”的好朋友，又以那麽辛苦的方式地暗戀秦思遠整整七年之久後，對她非常心疼。現在看到他們有可能在一起了，也就巴不得讓他們立即在一起。
秦思遠看寧菲和蘇夢琪說得熱鬧，也就不再理她們，自己吃自己的飯。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他覺得兩個女也能搭起一台戲，同樣的熱鬧。這兩個女人搭的這台戲，他喜歡聽，樂在其中。
相較於VIP病房這邊的和諧熱鬧，藥房那邊的氣氛就隻能說是清冷壓抑了。
因為一向熱情的楊藥師一直在忙碌地審核醫師的處方，連下班時間也忘了，沒有向往常一樣邀約大家一起去食堂。大家看楊藥師工作到忘我的狀態，也就沒有誰主動出言打擾，到點各自悄悄地散了。
“楊姐，我看你忙，給你買飯來了！”進來的是早上自覺到VIP樓層護士長打探消息的小護士。小護士剛來不久，還是見習期。第一次見楊阡陌，楊阡陌就親熱地讓她喊“楊姐”。她很快就知道這個“楊姐”就是未來的院長夫人，於是對這個楊姐非常殷勤。
“哦，小劉啊，謝謝你！先放那兒吧，我忙完這裏就過來！”楊阡陌一貫溫柔高雅的聲音傳來，若沒有今天的那些議論，誰都會認為從不加班的楊藥師現在確實是在平靜地忙工作，而且是忙得脫不開身。但這個小劉護士一心想巴結她，對她關注已久，所以還是聽出了她看似沒有情緒的話語裏刻意裝出的大度和不在意。
“楊姐，那個，是蘇醫生的病人，也是蘇醫生的朋友。也許，院長隻是幫蘇醫生照顧她的朋友……”小劉護士挨近楊阡陌，幫她打開飯盒，緩緩地向敘述她好不容易轉彎抹角打探來的消息，有且僅有這些，少得可憐。
“謝謝你哈，小劉！”楊阡陌強力壓下心中對眼前這位小護士的厭惡，努力展現出一個和煦清淡的笑容：“我知道是蘇醫生的朋友啊。思遠是醫生，關心照顧病人是他的職責。再說，這是他的醫院呢！”
“楊姐，你真好！”小劉護士由衷地感歎，眼睛裏充滿了對她的楊姐的讚美和崇拜。楊姐心胸太寬廣了，對院長太好了，不但沒去和院長理論，沒去找那個狐狸精病人麻煩，還那麽相信院長、支持院長的工作。
她沒看到的，是在她的楊姐轉過臉去的那一刹那，陰霾的眼底閃過的極度輕蔑和厭惡。她也無法揣度到她的楊姐不僅對她的關心根本就不屑於顧，而且還覺得她這樣卑微的人去關心她，是對她身份的侮辱，是對她的驕傲的踐踏。
她無法容忍，卻又不能不容忍。
“楊姐，要不，你先吃飯吧。冷了對胃不好！”小劉護士撕開方便筷的包裝，微微笑著遞給楊阡陌。
楊阡陌暗中用勁咬牙，狠命壓著心裏不斷湧起的將盒飯和送飯的人一起掃出房間的想法。終於轉臉麵對小劉護士的時候，是一臉如春風拂柳的和顏悅色。
“嗯！我去洗手。你也去吃飯吧！”說完對小劉親切一笑，轉身走向洗手池。
“楊姐！我去食堂了！筷子我放這兒了！”小劉護士看到楊阡陌接受了自己的關心，願意吃飯了，高興地放下筷子，跑出了藥房。
“啪！”筷子在楊阡陌手中折斷。
“啪、啪、啪！”連著幾聲清脆的聲音，不算結實的一次性竹筷成了楊阡陌宣泄怒火的出口，轉眼的碎屍萬段。
“不自量力的笑賤人！憑你，也能同情我？！”楊阡陌盯著門的方向怒目圓睜、咬牙切齒。正要揮手將辦公桌上的飯盒掃入桌下的垃圾桶，又停止了動作，轉而將飯盒拿在手裏，走出了辦公室。
楊阡陌拿著飯盒往平常人跡就很稀少的步梯方向走。走進拐角處那個大大的垃圾桶，左右看看，確定無人看見她後，快速地進盒裏的飯菜倒了進去。然後，難以忍受般地捏著空飯盒回了辦公室。
她不知道，她方才嫌棄地傾倒飯菜的這一幕，恰好被人看了個清清楚楚，這人不是別人，這是一心一意關心她、巴結她的小劉護士。
此刻，小劉護士縮在樓梯處，看著自己飯盒裏的白飯和泡菜，淚流滿麵。
這個無人的角落，一直是她的就餐處。而她的午餐，就是自備的便當，清一色的白米飯加泡菜，因為，她連醫院食堂最廉價的套餐也買不起。媽媽一直躺在床上，醫藥費、房租等等，壓得她喘不過起來。她好不容易畢業，好不容易得到濟遠醫院這個同行中待遇最好的醫院的見習資格，好不容易可以親近未來的院長夫人.……
今天，她給楊阡陌送了飯，興高采烈地來到她的她獨享的天地。這個角落，除了清潔員早晚會來，平時根本就沒有人。
在她覺得今天的白飯和泡菜都那麽有滋有味的時候，她聽到了由遠而近的腳步聲，聲音還有些熟悉，於是便躲了起來，隨後，她看到了令她震驚的、不敢相信的、心疼得無以複加的一幕.……
她尊敬的楊姐，倒掉了她特意跑去私房菜館買回的飯菜，那一小盒飯菜，是她和媽媽半個月的夥食費。重點的重點，是她尊敬的楊姐，怎麽是那麽一副極度嫌棄的恨恨的表情？她嫌棄的，不僅僅是那盒飯菜，還有送飯菜的人！在她的眼中，那盒飯菜和送飯菜的人，仿佛就是讓人惡心的垃圾！
小劉護士在這個冰冷的角落一直坐過了午休時間才回藥房。
“小劉，謝謝你的飯菜！很好吃呢！”才進門，她就聽到了熱情親切的道謝聲。
“啊？”小劉抬眼看恢複了光鮮亮麗的楊姐，垂下頭隱藏了自己吃驚的眼神，謙虛地說：“楊姐您喜歡就好！”
她覺的飯菜可口？那麽，樓梯那邊垃圾桶裏的是什麽？那折斷成數節短得不能再短的幹淨筷子是怎麽回事？
她不自覺地用了“您”，而不再是“你”。再用餘光看了看楊阡陌辦公桌下垃圾桶裏躺著的空飯盒，她覺得，自己今早巴巴跑去VIP病室、巴巴去買飯菜的行為，是那麽的滑稽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