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東隅(十七)
顧俞猛然撞上趙靈均的眸子,從他黑亮的眼中,她看到了小小的,模糊的,她自己錯愕的臉龐。
“阿俞,你是做噩夢了嗎?”趙靈均擔憂道。
顧俞抬起手,撫上臉頰,觸及到了些濕潤。
她哭了?
怎麽就夢到好幾年之前的事呢?她早已不在庭院裏了,從鏤空的窗子看出去,是一片空洞的暝色。
趙子頤離開那日,也是這樣的夜色。
趙靈均手忙腳亂,卻不知道如何安慰顧俞,猶豫了一陣,他往前一步,伸手將顧俞抱進懷裏。
“你在做什麽?”
顧俞的聲音還帶著醒來時的喑啞,趙靈均的手臂下意識一僵,隨即將她抱的更緊。
“我……我看你難受……”
他的聲音好像是從胸前傳出來的,顧俞的耳朵貼在他的胸口,能聽見如擂鼓般的心跳聲。
傻瓜。
顧俞心裏流過一絲暖意,她真想就這麽在趙靈均的懷裏,貪戀他對自己的溫暖。她剛閉上眼睛,一張帶血的麵孔就浮現在腦海中。
“啊!”
她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猛然推開趙靈均,嘴唇慘白的不見一點血色。
她指著被推得退後一步的趙靈均,尖聲叫道:“你走——你走開啊!”
她從床上坐起來,一股躁動席卷全身。旁邊的木櫃上有一盞燭台,燭台底下一隻白瓷茶碗被映照的有些微紅。
顧俞一把拿過瓷碗,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朝趙靈均扔過去。
多虧趙靈均身手靈活,雖然被推了一下也不至於失了神,茶碗幾乎貼著他的鬢角飛過,砸在了他身後的牆上,摔得粉碎。
“主子!出什麽事了?”
薑恒本就在外守著,一聽見動靜,手按著腰間的劍柄衝進了房間。
顧俞的眼中失神,頭發散落開,轉動眼珠掃了眼驚恐的薑恒,再瞥到趙靈均筆直地站在那裏,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他往前挪了一小步,道:“阿俞……你怎麽了?我錯了,我不該抱你的,我下次不會了,你莫生氣……”
“什麽!?”薑恒眸光如刀如劍,恨不得將趙靈均揍一頓。
趙靈均就像沒注意到薑恒殺人的目光,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顧俞的臉,又往前邁了一步。
“站住。”顧俞冷言道。
她別過臉不去看他,“阿恒,把他帶出去。”
“是。”
趙靈均不想離開,他想問顧俞為何會有這麽大的反應。但是薑恒已經點了他的穴道,將他直接拖了出去。
顧俞深深地抱住自己的頭,她又頭疼了,腦袋裏像是有無數隻螞蟻在啃咬。為什麽?為什麽趙靈均一靠近,她就不就自主的想到夢裏那樣殘忍的場景。
這是要告訴她,背負著這麽多人血淚的自己不配擁有哪怕一絲溫暖嗎?
她捂著頭,盡量讓自己什麽都不要想。很快,薩拉就來了,她捧著一碗白粥,放在桌子上。然後坐在床邊,伸手輕輕地,一下一下地拍顧俞的後背。
“薩拉,我沒事。”
薩拉衝她微微一笑,手指在她的背上畫了幾筆。
顧俞道:“是嗎,我也不是你看到的那般堅強果敢,不過薩拉,我真的沒事。”
外麵已經沒有一點動靜,趙靈均大概已經回去了。就算他想要留在這裏,薑恒也能想辦法讓他離開。
不知道是不是馬上就要到十五的緣故,顧俞又開始發熱。幾乎是整夜整夜的睡不好,第二日昏昏沉沉,眼看著臉頰都要凹陷下去。
趙靈均自恃臉皮夠厚,仍舊雷打不動每日都來臨苑看望,大多時候也帶些上好的藥材,給顧俞煎了服下,還是沒一點見好的跡象。
到最後,顧俞連飯都吃不下去了,瞧了大夫,說她憂思成疾,加上先天體弱,怕是藥石無醫。
大夫的話臨苑上下誰都不信,真煩診斷完薑恒一氣之下將大夫揍了扔了出去。
“主子,你這又是何苦呢,何必把所有的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
憂思成疾,到底是一個人想了多少才能給自己折磨成這樣。薩拉沒見過這樣的顧俞,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薑恒不死心,立刻又派人去尋臨滄散人的落腳處,一邊買了許多補氣血的藥材。
趙靈均居然是最鎮定的一個。
他每日都來,卻什麽也不做,不急不躁陪在顧俞的身邊,守著她。他像變了一個人,變得沉穩又安靜。
顧俞心裏覺得好笑,趙靈均一點都不適合這樣,他應當是熱烈的,哭也好,笑也好,像一隻狡猾的狐狸。
好困,好累……
顧俞眼睛酸的支撐不住了,身體的力氣消失的無影無蹤。她要睡了,趙靈均怎麽還不走。
“主子,主子!臨滄師父回來了!”
師父?顧俞聽到這個名字,複又睜開了眼睛。一團灰青便到了她的床邊。
“師父……”顧俞開口喊了一聲,卻沒聽到自己的聲音。
她覺得眼皮被一隻手撐開了,有聲音在她耳邊炸開:“小魚兒你這是幹什麽呢,才多久不見就搞成這個樣子啊?藥呢?一看就是沒好好吃,都說了不能停。還有阿恒是怎麽看著你的……”
師父還和以前一樣,碎碎念起來就沒完。顧俞心裏一熱,用比剛才大些的聲音道:“師父,你好吵。”
臨滄散人白了一眼顧俞,扯著嗓子吼道:“阿恒,東西準備一下。”
同之前一樣,薑恒火速準備好了臨滄要用的東西。一些看似簡單的藥材,還有一套銀針。
趙靈均還未走,臨滄沒有趕人的意思,他便一言不發的站在一旁靜候。
一個時辰過去了,顧俞的臉上,頭頂上,手臂上紮了不少銀針,場麵看上去有些可怖。
又一個時辰過去了,顧俞仿佛昏死過去,臉色依舊蒼白,趙靈均暗自握緊了拳頭。
臨滄的額頭上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等他終於收了銀針,天色也昏暗下來。將銀針收進布袋子,他一個人徑直去了廚房。
臨走叫了薩拉幫著煎藥。
“薑恒,阿俞她……怎麽樣了?”
薑恒搖了搖頭,“主子的病一直是臨滄師父看護著,雖然是娘胎裏帶的,但是隨著慢慢長大,病情也變化了。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細細診治一番,開的藥都是不同的。什麽時候醒來,要看藥效如何了。”
“主子一定會好的,臨滄師父在,她一定會好的。”薑恒道。
趙靈均點了點頭,“沒事的……”他的聲音飄忽,不知道是安慰薑恒,還是——安慰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