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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驟雨(十四)

  刑部大牢裏,關押著許多犯了事的宮人,臣子。空氣中充斥著令人作嘔的氣味,那是被動了刑,皮肉綻開的腐爛的氣味。


  苟延殘喘的呻吟聲,鼠蟲活動的窸窣聲。若不是她緊抓著霜月的手,恐怕即刻就要昏死過去。


  牢房的木門打開,獄卒作一揖默默退了出去,得以讓顧俞一個人在牢房中。


  顧俞擰著眉頭望著眼前伏地叩首的人,恨不得揪著她的耳朵斥責。可是盯著她顫抖的發頂,顧俞最終隻是輕輕地問了句:“為何?”


  為何昨日還好好的,今早便得到消息說她六出宮的一個宮女趁夜擅闖牢房,用摻了蒙汗藥的酒迷倒獄卒,想私放昨日抓到的犯人。


  “為何不說話,你到底是機靈,連蒙汗藥都能弄到手。”


  霜花跪在地上,道:“主子,我知道錯了。”


  “你可知,你要救得人是謀害陛下的凶手,難逃死罪。你想救她,就會被算成是同夥,一樣是死罪。”


  “奴婢知道的。”


  顧俞哭笑不得,蹲了下來,抬起霜花的頭,看到臉的一瞬間,她心刀絞一樣疼。


  霜花雖然看起來甚是平靜的樣子,可是她的臉上布滿了淚水,眼睛腫的厲害。看到顧俞的眼睛,一下子控製不住,徹底放聲大哭。


  顧俞眼眶酸了起來。


  “主子,是霜花不好,霜花辜負主子了,說不定還會連累主子。”


  顧俞哪還管這些,靜靜地看著在自己懷中哭泣的人,輕輕拍打她的後背。等她稍稍平靜下來的時候,顧俞拂去她眼角的淚珠。


  “我能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要去救人,和那個宮女有什麽關係?或者,害趙子頤的事霜花有沒有參與。


  霜花用袖子擦了擦臉,哽咽道:“阿芙對我來說很重要,我不想看親眼見她被處死。”


  阿芙?


  顧俞想到了,這是霜花的那位好友,據說是從小就認識的,感情很不錯。


  霜花跟她剖白了一切,慶幸的是,她並沒有參與下毒的事,蒙汗藥也是去太醫院偷來的,為的就是救下阿芙。


  所以作昨夜她未見人影,是去想法子去了。


  顧俞想起,是霜花告訴她的,這宮裏沒有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也沒有什麽情同手足,一切都是假的。


  那她為何還要冒死救人?她看的那樣透徹,怎會自掘墳墓。


  顧俞望著她,“那阿芙是……”


  “是我心中所愛之人。”


  顧俞一時語塞,她從未知曉,原來霜花心裏還藏著這樣的事。


  霜花和阿芙,兩人的娘親很要好,加之兩家比鄰而居,所以兩家的姑娘好的如同親姊妹一般。


  一開始兩家的爹娘是給兩人許下了娃娃親的,不料兩家生的都是女娃,這親事自然就說不成了。


  不幸的是,某位大官官為了討好皇帝,特意派人搜羅好看的姑娘不管人家樂意與否,強行帶進了皇宮。


  可趙子頤不領情,看都沒看一眼,全部充作了宮女。


  一開始兩人是伺候不同的主子的,雖然都是在皇宮,也難得見上一麵,直到第五年,她們有幸一同被調到了勤政殿。


  兩個姑娘,便得以相守。


  霜花道:“主子入宮的時候我同阿芙分開了,那時其實我心裏是不樂意的,想去求常公公換一個人,但是阿芙不讓。阿芙說反正離得不遠,怕惹陛下生氣。我從未知道,她竟是想對陛下動手。”

  顧俞垂眸,這件事第一時間就被常英知道了,就是說,丞相如今應該已經得知了始末。


  她摸著霜花的頭道:“沒事的霜花,我去見上丞相和常公公一麵,定不會讓你丟了性命。”


  顧俞說罷就要走,霜花拉住了她的裙擺,“主子!霜花很感謝主子,很喜歡主子,這一次讓主子傷心了,以後不會了。”


  她像一隻小貓一樣,緊緊地抓著顧俞的衣服,身子還在發抖。顧俞歎氣,“你莫要多想,好好照顧自己,很快我便救你出去。”


  “好。”


  霜花終於笑了,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顧俞不知道有多久沒見她這樣笑了,就像她剛到宮裏的時候,那時她還叫做雲杳。


  她便笑嗬嗬的喚一聲“雲主子。”然後拉著她非要顧俞聽她講故事。


  顧俞如何也想不明白,那日的笑容,是她這輩子最後一次看見。


  霜花死了。


  顧俞離開的當天晚上,獄卒見送去的飯食一點沒動,便去查探,發現她已經咬舌自,身子都冷了。


  她留了一封信給顧俞,是她死後,勤政殿的一個小太監跑來六出宮親手交到顧俞手裏。


  顧俞聲淚俱下,捧著信的手抖個不停。


  霜月攙扶著她,看到了信的內容,也紅了眼眶。


  信中道:主子,我錯了。阿芙是受人指使的,有人拿阿芙的爹娘威脅她。


  而我,我不能沒有阿芙。


  主子常笑我,道我喜歡薑大哥,其實不是,主子肯定不知道,我這一生,隻有一個阿芙。


  我知道她一定會死,也知道主子會救我。


  可是沒了阿芙,我便也活不下去。與其行屍走肉般活著,倒不如一死了之。人總是要死的嘛,主子不要傷心。


  主子,這輩子能遇見主子,霜花很開心……


  “霜花……霜月,我要去大牢,我們去大牢,霜花怎麽能死呢,她還等著我就她,她……”


  顧俞說不下去了,她腿腳一軟,跌在地上。


  霜花,真的永遠離開了。


  聽獄卒說阿芙在得到消息的一個時辰後,一頭撞上了牆壁。


  顧俞的淚流幹了,她一閉眼,就能想到霜花笑著跟她說好的樣子,她那麽怕疼,怎麽會咬舌自盡呢。


  下毒的事在阿芙那裏斷了線索,丞相沒有辦法繼續查下去,便撤了霜花幫凶的罪名。


  人都死了,有沒有罪有什麽意義。


  顧俞不吃也不喝,就像回到了之前恢複記憶的時候。她幹什麽都會想到霜花,這個總共陪伴她不足半年到位姑娘,會被她拙劣的謊言騙到的姑娘,笑起來傻傻的姑娘,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霜月買通了獄卒,將阿芙和霜花的骨灰帶了回來。


  顧俞和霜月趁著淩晨出了趟宮,將兩人的骨灰毛埋在了靖陽西邊的一處百年的桃花木下。


  霜花喜歡桃花。


  “生不能同衾,死便同穴吧。”


  顧俞覆上了最後一捧土,在笑小小的墳墓頂上,插了一隻桃花枝。


  這時節桃花早就沒了,光禿禿隻剩枝幹。做好這一切,顧俞便回了宮。


  很快,趙子頤便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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