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異端(三)
“阿俞,莫要做傻事。”
趙子頤背對著燭光,臉色晦暗看不出情緒,隻是他說話的語氣冷冷的,顧俞此刻的心也涼了。
“陛下是天子,是萬眾敬仰,是百姓之福祉,可你卻不是從前跟在我身後的子頤了,我什麽都沒了……”
顧俞並未聲嘶力竭,反倒如今,好似塵埃落定般平靜。
她盯著那人看不清的麵龐,越來越覺得模糊,可怖。
“你滅了曷國,害死我的父皇母後,我連孝道都不顧了,在決定要留在這皇宮裏的時候,我是真的想拋下一切的。不曾想……我錯了趙子頤,錯的徹底,是我害了阿嵐她們,該死的人是我。”
顧俞想到她們的麵容,心口一陣瑟縮,握著碎瓷片的手控製不住地顫抖。白皙的脖頸處便劃出了一道口子,血順著脖子流到鎖骨處。
“阿俞你!”
趙子頤見她真的不要命了,頓時顯出慌亂,恨不得一下子奪去顧俞手上的瓷片。
可是顧俞哪肯給他這個機會,右手死死地壓著,目光飄忽反應卻不慢,趙子頤往前一步,她便更用力些。
顧俞看到,穿著皇袍的趙子頤,麵色幾乎是同她一樣慘白,好像馬上要死的不是顧俞,而是他似得。
血確實流的更多,沾上了她的衣襟。顧俞虛弱地笑了笑,“你曾經跟我說,想要的東西一定要得到,你想要這江山,江山便成為你的囊中之物,可你為何還不滿足,為何要折磨我,我哪一點愧對於你?”
“也罷,多說無益……”
她語氣決絕,趙子頤聽了,緊抿著薄唇垂著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顧俞苦笑,不管怎樣,這回便了結了吧。她和趙子頤之間的恩怨,還有阿嵐,霜月霜花,還有薑恒,師父……還有趙靈均,那個被她傷的很深的人,被她欺騙的人。
她死了也不能贖罪,靈魂必定墮入十八層地獄。這樣便安心了,父皇和母後自然也不願見到她這個逆子。
顧俞閉上眼睛,狠狠地壓著瓷片朝頸間劃去。
好累……想休息了……
“鐺——”
一聲脆響,顧俞腕上一酸,右手當即沒了知覺,手中的瓷片也應聲落地。她猛然睜開雙眼,卻見趙子頤大步過來,拉著她的手將她扔到榻上。
“你想死?我說過你可以死了嗎?”
趙子頤睚眥欲裂,他的腳邊是方才情急之下扔出去擊中顧俞腕上穴位的玉佩,他的貼身玉佩。
帶了七年的玉佩。
顧俞還未反應過來,便見著趙子頤雙眼通紅,他出手掐著顧俞的脖子,勒到了她頸間的傷口,疼的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趙子頤的臉近在咫尺,他額上青筋暴起,“就因為幾個下人,你就要死?明明都答應過我,你說你再也不會離開。”
顧俞想出聲反駁,不守信用的不是她。可是她被掐著脖子,一句話都說不出。她覺得,趙子頤多半是想親手殺了她,於是也不掙紮。
“你口口聲聲說朕騙了你,那你呢。你又為什麽忽然改變了主意?殺親之仇滅國之恨,難道你真的不在乎?你能捫心自問,你願意留在宮中,不是怕朕對六弟不利?”
顧俞驚愕,怎麽會突然扯上趙靈均。
趙子頤臉上泛起殺意,“你逃去惠州的時候,以為躲過了朕的眼睛?在你出了靖陽城第二日,六弟便告病不上早朝。六弟怎會病的這樣及時……”
若不是趙子頤說,顧俞怎麽也不會想到,趙靈均一路上都在護著她,那日在馬車上發著高燒,沒有心思去細想,現下聽了這番話,才恍然大悟。
原來趙靈均去惠州不是巧合,他一直在暗中保護著自己。
那些日子,她對趙靈均說了不少絕情的話,對他的目光和殷勤充耳不聞。哪怕是這樣,他仍舊是笑著對她。
顧俞眉頭微蹙,目光濕潤,落在趙子頤眼裏更讓他火大,以為真如他料中那般。
“我說為何一向不理朝政的六弟會突然請纓去邊關,自先帝退位以後,他便荒廢了武藝,整日流連勾欄瓦肆,上陣殺敵,怕是連他性命保不保得住都難說。”
說話間他手越握越緊,顧俞臉上充血,半句話都說不出來。本能的手指指甲掐在趙子頤的手臂上,要扣下一塊肉來。
趙子頤見她不回話,才發現她的異樣,像燙了手一般一瞬間收了回去。
顧俞得以正常呼吸,癱坐在榻上,拚命地大口呼吸。
“咳咳……咳咳……”
趙子頤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上邊還殘留著顧俞脖頸見間傷口流出的鮮血。他兀自看了許久,等顧俞緩回來了,才試探性地靠過來,手在龍袍上胡亂擦了擦,攬著顧俞的肩膀。
“阿俞,朕失控了……阿俞……”
顧俞方才在鬼門關轉了一遭,此刻根本手都抬不起來,就任由他抱著,下巴擱在她的頸窩裏。
她咳了幾聲,聲音喑啞像是含了一片枯葉,好似不是自己的聲音。
她道;“我和趙靈均,無關。”
“好,無關,阿俞是我不好,我不該這樣的,我隻是……隻是太害怕了,怕你就這樣離開我,我怕你對我的好都是假的。”
趙子頤此時已經全然沒有方才的劍拔弩張,他聲音嗚咽,言語裏透著些祈求的味道。
顧俞這回是徹底清醒,趙子頤是真的從未相信過她。哪怕她為了他背叛了父皇母後,背叛了曷國死去的將士,背叛了阿嵐他們的信任,背叛了同趙靈均的友情……
她果然該死,最終還是要自食其果,終是躲不過的。
趙子頤抱著她說了很久的話,說了許多許多的抱歉,他不斷抹掉顧俞眼中不自覺留下的淚水,吻在顧俞的眼皮上。
而顧俞,仍是沒什麽知覺。
她覺得好像一下子什麽事都不對了,小時候的趙子頤,她的師父,趙靈均躲上馬車留下治療傷風的藥,霜花的死……
好奇怪,為何頭會這樣痛。
她忽然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一把將趙子頤推開,眉目間顯露些許排斥。
“你……是誰?”
趙子頤聞言表情凝固在臉上,他怔愣地看著顧俞茫然的眼神,直覺要失去什麽了。他抓著顧俞的手,“阿俞,你別嚇我,我是子頤啊。”
“子頤……哦,你是皇帝!”
“對,是,朕是皇帝。”
趙子頤鬆了口氣,眉頭仍是皺的緊緊的。
這天之後,顧俞便覺得愈發奇怪了起來,她時而清醒,時而混沌,有時候對趙子頤冷若冰霜,恨他所做的一切,有時候,又覺得不過是做了個夢而已,霜月阿嵐都還活的好好的。
她變得更加虛弱,嘴唇總是慘白的,趙子頤不再鎖她了,卻仍舊不放她出地牢。增派了幾個侍衛輪流守在地牢入口,以防她偷跑出去。
此外,宮人送來的飯,也改用木質食器來盛,她也再沒見過嬋兒。
八月下旬的時候,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