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若水(六)
從西偏房出來,薑恒正碰上從廚房出來的顧嵐,兩個人對望一眼,各自歎息了一口氣。
薑恒回頭看了眼窗戶上投下來的人影,稍稍低著頭,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被燈影晃得飄搖。
顧嵐拉著他往正廳走,小聲道:“如何?他有沒有懷疑什麽?”
“應該是沒有。”薑恒回想剛才趙靈均的表情,不像是假的。
顧嵐呼了一口氣,“我跟你說,哪怕他好話說盡,咱們也要晾著他幾天。你也斷不許半路扯後腿,他叫主子這麽傷心,怎能輕饒了他!”
是了,方才薑恒拿出了畢生力氣才演出來的深惡痛絕以及失望至極,是以顧嵐一從瀑布那回來便悄悄知會他了,叫他裝也要裝一下。
主子的事情他從來不會多問,也不覺得此事誰對誰錯。他看得出來,主子是惦念著趙靈均的。
哪怕在昏迷的那段時間,口裏也時常喊著他的名字,偶爾再罵幾句臨滄師父不厚道,淨坑她們這些小輩。
當然也不全是作假,平心而論,他一時半會也原諒不了趙靈均。生的氣也是真氣,隻是主子沒表明態度,他是不會自作主張的。
顧嵐確實舒了一口氣,道:“主子本以為他必死無疑了,告示都貼了出來,好不容易這兩天才看著是放下了一點兒,人就突然來了,連帶著也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三月的夜風還有些涼,更何況在這人煙稀少的山腳,冷風一吹,顧嵐打了個冷戰,篩糠似的抖了兩下眸光一掃,笑嘻嘻地把收揣進了薑恒的衣領下。
“我們也被雨昂不用做什麽,依照主子的性子,多半自己糾結一陣,要是那趙靈均一在她麵前作苦狀,主子肯定心軟,那可不行,我這口氣還沒咽下去呢。”
薑恒也不惱,把她冰涼的手拿出來握住,稍稍運了內功給她捂熱,“阿嵐,你要出氣我不攔著,但莫要讓主子再傷心了,幾次三番,主子不該承受這些。”
“那肯定的!”
此刻正在屋子裏衝著窗外烏漆漆夜色發呆的顧俞打了個噴嚏,聽見顧嵐扯著嗓子在院子裏喊:“吃飯了——”
竟然一時沒忍住笑出了聲,這做派,怎麽覺得是把他們當做家養的雞鴨一類的,倒有些不雅。
不過今夜大家不過是普通兒女,沒有將軍,沒有王爺,也沒有勞什子的曷國太子,自然也不講究什麽。
當日的晚飯顧俞到底也沒出去吃,而是讓顧嵐端進了裏屋。
“我還是先想想,你去和他們一起用飯吧,不用管我。”
把顧嵐勸走了,她便一個人坐在窗邊,筷子擱下了。竹林裏夜裏安靜,正廳裏還是挺熱鬧的。
那林宣是個支事的人,跟薑恒阿嵐他們相談甚歡。阿婆夫妻沒有兒子,待這後輩就跟自家兒女一樣,難得熱鬧。
顧俞在裏屋聽著,仔細分辨著,也沒有聽到趙靈均的聲音。
他怎麽不說話?傷還沒好?還是今日自己做的太過分了,氣著他了?
“唉,你個豬腦袋!”顧俞搖搖頭,覺得自己真的是無藥可救。
第二日太陽還沒有升起,她的房門便被人敲開了,顧俞惺忪著起身道:“今日怎麽這麽早?”
顧嵐端了洗臉水進來,“今日將軍大人和林少府他們就要走了,休沐時間一過,兩人若是同時不歸,怕讓皇帝起疑。”
確是,不過也實在匆忙了些。
“那……他呢?”
他也要走嗎?
顧嵐好似沒有聽見,去倒水去了。她低著頭,摩挲著手腕上的銀鐲。
昨晚她一夜都沒有睡好,久違地想起了父皇母後,想了很多很多。最多的,還是趙靈均。
想他一舉手一投足,還記得早些時候他送的一隻紫水精手串,當時被他硬扯著手腕帶上去的,後來也被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給搞丟了。
唉,丟了就丟了吧,就像他們的緣分,大概也就到此為止了。以後橋歸橋,路歸路,總算不用再掛念什麽。
隻盼他能過得好,他那個夫人不知道怎麽樣了,若是回到靖陽,兩個人興許會找個地方隱姓埋名地生活一輩子。
想著想著又莫名覺得胸口悶得慌,她忙起身下了床,在屋子裏踱來踱去。
“主子!將軍他們走了呦。”
“走了?這麽急?”她要去送送呢。
顧俞摸到了門,心下有些愧疚。客從遠方來,她不僅沒能好好相迎,怎麽送也沒能送,多不像話。
一開門,迎麵裝上了一個人,顧俞抓著門框才沒有摔一個趔趄,忍不住道:“阿恒呢?讓他去送送將軍和少府。”
“不必。”
顧俞身子一僵,“靈均?”
“是我。”趙靈均拉過她的胳膊,扶著她坐到梳妝台前。
顧俞聽著他打開妝奩的聲音,覺得有些不自在,一雙手鄭重地交疊著不知道如何是好。
趙靈均他沒走!他留下來了?他這是要給她梳妝……
顧俞這才驚覺自己自打住在這就沒有仔細地收拾過自己,平素都是阿嵐給她照看的,倒也不算如不得眼。
不過如此憔悴之態,能好看到哪去?
顧俞想到他此刻在盯著自己,忙用袖子一遮,“你……我,我自己來……”
趙靈均顯然是被她後知後覺的模樣逗樂了,竟然輕笑道:“自己來?”
“再不行叫阿嵐來,總之你先出去!你不是和將軍一起來的嗎,為何賴在這裏不走?”
趙靈均本來覺得她是真的恨自己入骨才連見上一麵都不願,可如今看來,似乎事情不像他想的那般。
他突然就豁然開朗了,借著顧俞看不見之便,攬著她的腰將她箍在了椅子上。
“別動,聽話,今日我帶你去街上轉轉。”
他呼吸時的鼻息輕輕地噴在顧俞的脖頸,他的目光即使一個瞎子都覺得太過灼熱和溫情。
顧俞僵持了一會兒,便認命般放下了手,老實地坐著。
趙靈均撫摸著她緞子般的秀發,拿木梳一點點梳下來,“今早大哥走的時候跟我說,我若想留下便留下了,靖陽那邊的身後事,王府的上上下下,由他出麵打點。”
他說話的時候離得很近,顧俞耳朵本來不怎麽好了,可偏偏他的聲音,聽的一清二楚。
“那你……”顧俞開口,嗓子有些喑啞,“你回不回去與我何幹?我與你也沒什麽用處了,你也沒必要照顧我。況且當初我問過你,是你拒絕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