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粟順常
漢成帝先知先覺,賜封美人的旨意早已傳達到了各宮各院。才從椒房殿出來,便已有昭陽殿的宮人守候在外。
來人是位三四十歲的宮婢,衣著妝扮皆是樸素,眉眼稍顯風霜,但生得慈眉善目,麵容含笑,惹人親近。
我起初並未在意,隻扶了漢成帝指的一名婢女徑直往外走。不料她卻主動叫我:“敢問,您可是新封的趙美人?”
“正是。你怎麽知道?”我滿心好奇,此時椒房殿外盡是四下散去的花紅柳綠,我臉上又沒寫“我是趙飛燕”幾個字,她是如何得知的?
來人卻是笑了笑,確認了我的身份後,更加恭敬有禮,低眉順目,伸手引我到一側無人處,道:“奴婢在這未央宮有些年頭了,沒有幾個妃嬪是奴婢不知道的。卻獨獨見您是生麵孔,且您又生的如此端莊美麗,惹人注目,奴婢猜想定然是趙美人無疑了。奴婢是昭陽殿的宮人,特在此迎候美人。”
我亦淡笑著看著她,雖是恭維之語,聽著卻不反感。而此人在未央宮資曆深厚,卻不倚老賣老,且觀察入微,細心謙卑,懂得避人口實,實在讓人不能小覷。
摒退了那領路婢女,語氣溫和地對她道:“請問怎麽稱呼呢?”
她忙恭敬回道:“美人折煞了,奴婢斷斷擔不起‘請’字,奴婢姓粟名如是,是昭陽殿的掌事順常,美人喚奴婢粟順常便是了。”
“粟順常,那有勞領路了。”方才在椒房殿見了滿室阿諛虛偽之人,著實讓人憋悶,這會子見了粟順常這麽個玲瓏剔透的,心情頓時鬆快不少。
“美人請。”粟順常彎腰伸手指引,往椒房殿右側深巷去。
一路上她小步緊跟在我身後側方,既不僭越,又方便我們二人說話,很是得體。
“粟順常,這昭陽殿離椒房殿可遠嗎?”我一邊信步走著,一邊問道。
“回美人,昭陽殿地處未央宮中心附近,離椒房殿並不遠,且離皇上的甘泉宮也是最近的,足見皇上對您的愛重。”她低聲跟在我耳後說道。
微微皺眉,步子也跟著遲疑了些。若是其他妃嬪,對她的舉一反三怕是會歡欣鼓舞,但對於我,這可不是個好消息,皇帝的盛寵也就意味著災難的開始,我隻希望這一切,不要來得太快。
粟順常跟著停下步子,輕聲喚道:“美人,怎麽了?”
“許是方才在椒房殿飲了些酒,現下腳步有些輕飄飄了。”我隨意搪塞了個理由。眼前的人,雖是生的和善,但畢竟初見,尚不足以對她交付真心。
“那奴婢扶您去上林苑中坐坐,此時瓊花正盛,很是怡神靜氣。”
微微頷首,便順著她的指引往叢林深處走去。
穿過重重巒巒假山疊嶂,竟是峰回路轉,別有洞天,放眼望去,亭台連綿,小橋流水,滿枝椏的瓊花如墜仙境,紛紛揚揚,灑滿人間。
尋了處僻靜之所,我沿著花廊上的石欄坐著,拾了一枚雪色花瓣,湊近輕嗅,馥鬱芬芳,沁人心脾,嘴角自然勾起一抹笑意。
“美人可還滿意此處?”粟順常立於身旁,淡笑著垂首問道。
“皇家園林,自是不同凡響。”我滿意回道。
“這上林苑原是武帝在位時建造,其中共分三十六苑、十二宮、三十五觀,本就壯美恢宏。當今皇上繼位初又對之加以修繕,宮室更為華美,景致也更添秀麗。”
“粟順常在這宮中定是呆了不少年月了吧?”
她聞言卻是一愣,神情不若方才悠然,隻低聲應道:“回美人,奴婢已在未央宮生活了近二十年了,所見所聞自是比旁人多些,奴婢賣弄了。”
聽得出她似對這年歲的話題多有忌諱,既是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我便也不再追問為難她。
環顧四周,不遠處的石座上赫然有名,道:“那咱們現在所處的便是三十六苑之一的宜春苑,對嗎?”
粟順常心思機敏,立刻接茬道:“正是呢,宜春苑是專供皇室貴胄遊樂休憩之所,一年四季都培有應季的花木,每逢節慶,都會有妃嬪結伴到此遊園,美人美景,甚是熱鬧。”
“何須等節慶,那兒不就有一群妃嬪麽。”我素手一指,前方叢林高出的夕暉亭正有一群花團錦簇的女子,瞧著神情姿態,許是剛到不久。
我所處的石欄段,地勢低窪又稍偏僻,夕暉亭中的目光不曾到達。
粟順常順著我指的方向望去,沉吟道:“美人錯了,夕暉亭中隻有一位妃嬪,安經娥,其餘皆是她的侍婢。”
見她神色嚴謹,不似先前輕鬆,我方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誤將奴仆認作主,叫人聽去,笑話事小,茲事體大。
再次望向那高處,為首的安經娥雍容華貴,豐腴福氣,旁邊的一群大小侍婢也個個衣著光鮮,不同凡物。
我又輕聲問道:“粟順常莫見怪,飛燕初入宮,一切還不盡熟悉,不知這經娥品級如何?美人品級又如何?”
“回美人的話,您是正五品美人,之上有從四品傛華,正四品經娥,三品婕妤及二品昭儀,再之上就是皇後了。”
我點點頭,高處不勝寒,位分越高便越是惹人嫉妒,給自己平添禍端。不奢求富貴榮華,隻願能在這深不見底的宮闈中保全自身和家人也就罷了。便有些慶幸地低聲呢喃著:“原來如此,美人的品級如此低,那就好,那就好……”
誰知粟順常的耳目極是毒辣,方才低喃盡被她聽了去。她輕笑兩聲,小聲回道:“其實不然,您的位分已然不低了,美人之下還有八子、充依、七子、良人、長使、少使、五官等等,最末等是家人子,家人子還分上家人子和中家人子,皆是奴婢之流了。”
不禁咂舌,“竟如此繁冗複雜!”
“美人不必憂心,您初入宮門定是不知這些的,奴婢日後會一一告知。”
我感激地握上她的手,相視一笑。
又往亭中瞧了瞧,美人依舊,一時興起問道:“想來這安經娥定是深受皇上寵愛吧,連隨侍一眾的衣飾都如此奢華。”
粟順常隻是淡笑著搖搖頭,回道:“平常的妃嬪自是沒有這般待遇,隻因著安經娥是皇後娘娘的表妹,且是長安首富商賈安仕舉之女,所以地位超然。說起來安經娥與美人您的入宮時日相差不了幾日,奴婢也是初次見到真顏,隻知道那些宮人都是在她的永寧殿當差的,定是她本人無疑了。”
我起初訝異,後也淡然了。皇帝的妃嬪皆是非富即貴,如我這般卑賤出身的怕是沒有幾人。安經娥在宮內有皇後的羽翼庇護,宮外又有母家雄厚財力支撐,她的高調奢華也就不難解釋了。
隻是想到椒房殿皇後對我咬牙切齒的嘴臉,以她的顯赫地位和人脈宗親,要殺死我豈不是易如反掌。莫名地一陣心塞,當下已無賞花的心情。
“透了這會子氣,好多了。粟順常,我們回去吧。”
“喏。”她恭敬答道,伸出前臂供我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