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我……是不是病了?”
楉冰沒帶江穆棱回自個兒屋子,隻想暫時逃得裏那個地方遠遠的,所以跑到了經常獨自呆著打坐的那個樹林。
“呼……哈,”楉冰平時鍛煉得多,這點路並不算什麽,隻是方才實在是落荒而逃,跑得她直喘氣。
微微俯下身,雙手撐在膝蓋上深呼吸幾下,突然在很近的距離聽見了一陣快而強有力的心跳,急促地如夏夜的風雨那樣磅礴,每一下都重重地落在楉冰的耳邊。
就算剛才跑得有些喘,也不至於累成這樣吧?楉冰覺得自己的體力和那些師兄比,也不逞多讓,心跳哪會像這種要跳出嗓子眼般劇烈。
抬起頭,她剛剛頭低著的位置,離江穆棱的胸膛不遠,可江穆棱和夏知秋一樣,這十年不知道補了些什麽,一個個都身高腿長的,江穆棱跨一步,她得兩步才能跟上。
所以她喘成這樣,江穆棱連臉都沒紅,氣息穩定,肯定也不是這人的心跳。
楉冰摸摸胸膛,難道不是跑的,是被剛才那場景給嚇到了?
幾下調整回氣息,楉冰本想好好質問江穆棱不回他們的信,卻一聲不吭地跑到昆侖來是什麽情況。
結果一轉身,她看到的就是江穆棱被衣領蓋住也能看到凹進去些的勁瘦鎖骨,還有與那外表氣質有點不相符的寬闊肩膀,從胸肋骨開始往下,變得越來越窄,細細的腰緊收在乳白色的腰帶裏,是當真的肩寬腰窄。
楉冰沉默地後退了一步,心痛地發現,她居然要仰視江穆棱,這還能不能有點質問的氣勢啦!本來就對他凶不起來。
轉念一想,她換了個思路。
江穆棱在屋裏見到楉冰的那一刻,平靜的眸子就漸漸亮了起來,這個人,在他眼裏是會發光的。
他曾無數次想過,十年後的楉冰會是什麽模樣,是否還是小時候雪團子一樣帶著靈氣的可愛。他看著房裏摞起的一箱信紙,上麵的每個字眼都透露著主人的俏皮,寫下它們的人定是個像花一樣盛情綻放的少年。
江穆棱見到了楉冰,那人還是有點冒失,一樣的鬼機靈,平日裏臉皮厚的人害羞起來就特別可愛,一如十年未見的小戲精。
原本江穆棱隻有滿腔的喜悅,卻在楉冰耳根子都紅了的時候亂了心跳,霎時間忘記了呼吸。
那雙桃花眼的底下染了色彩,俊俏的臉龐頓時又多了幾分顏色,讓那外麵的斜陽都比不上,清秀的樣貌無端地多出一絲性感,擾人心神。
這略微加快的心跳本還能掩飾,慢慢平息,誰知被小少年的手一拉,修煉時教的心如止水、古井無波就徹底忘了個幹幹淨淨,他自己的身體都由不得他了。
連江穆棱自己都不知道,手被牽著的時候,他還笑了一聲。
小少年身量還未長成,身形纖細小巧,盡管勻稱,可看起來就很瘦弱,手腕子很細,停下來彎腰喘氣的時候,感覺輕輕一拉就能把這個人嵌進懷裏。
江穆棱知道,楉冰對自己來說是特別的,夏知秋雖然也是至交的好友,卻和他一樣有時不善表達,他是訥於言辭,夏知秋是羞於表露,書信交流都會出現無話可談的情況。
可楉冰不一樣,這個小家夥對他,對夏知秋總是抱著自己一顆坦誠的真心,不介意暴露缺點,不隱瞞心中所想,總有許多辦法挑起話題。
江穆棱曾一封封地看過楉冰寫給自己的信,看了一夜,忍不住地開懷大笑,那些修煉的辛苦,獨身一人的孤寂,在天邊泛白時,隨著笑聲和黑夜一起卷走了。
他對自己看待朋友的偏心感到愧疚,也苦惱,他是不是變得很奇怪,居然會這麽搜腸刮肚、絞盡腦汁地想讓自己變得不那麽無趣,想讓遠在昆侖山峰上的那個小少年露出笑容,甚至還去請教了不熟識的師兄弟去挑生辰禮物。
後來他想,這應該是一種夾雜著親情和友情的感覺,所以才獨一無二。
可是再見到楉冰,他身體的反應明確告訴了他,這兩個情感,哪種都不像。
我……是不是病了?
江穆棱努力維持著表麵上的平靜,想解釋一下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一直牽著他,被他包在掌心裏的手就鬆開了。
失落感還沒離開指尖,那隻小手就壓在了他的胸膛上,那股力量並不重,卻把楉冰整個人都撐了起來,小臉湊到江穆棱跟前,連帶著把他的心一塊兒提起來了。
楉冰戳戳江穆棱胸口。
“說說,怎麽不回我和小秋秋的信,人倒是沒提前說一聲就跑來了?”
在楉冰的想象中,這段話應該是非常霸氣側漏的,因為她看師兄們吵架的時候都會用力地互敲胸口質問良心,那種箭在弦上下一秒就可能會打起來的感覺她想想都頭皮發麻。
可結果是,語氣還沒硬起來就軟下去了,滿滿的都是與朋友久別重逢的欣喜和知道江穆棱無事的心安。
也狠不下心用力捶他的胸口,改為用手指戳,有些懸殊的身高差距讓她像是依在江穆棱懷裏鬧小性子,好似一對打鬧嬌嗔的伴侶。
江穆棱的右手抬起來,僵在了半空,半天也不知道該把人推開還是抱上去,但無論怎樣都會碰到少年細瘦的腰身。
碰男人的身體有什麽緊張的,但江穆棱卻死活下不了手,想先移開和楉冰對上的視線,可那雙半眯的桃花眼似乎種了蠱,讓他深深陷了進去。
好在楉冰並沒有讓這個局麵維持多久,因為她實在板不住這張臉了,噗嗤一聲笑出來,伸出手半摟著江穆棱,拍拍他的僵直的肩膀。
“那麽緊張幹嘛,雖然十年沒見,但我們一直都在通信啊,不至於生疏成這幅模樣吧?”楉冰記得江穆棱不擅與人身體接觸,可十年前他們三個人拉的小手還算少嗎?還睡過一張大通鋪呢!
“沒、沒有,我隻是……太高興了。”江穆棱幹澀地張口,低下頭不敢抬起來,就怕和楉冰對視,自己引以為傲的定力就會動搖。
“走吧,說說你來昆侖幹嘛,咱們去找小秋秋,他見你來了,肯定會把劍舞到天上去!”雖然過程有些不忍直視,但楉冰還是歡歡喜喜的,毫無原則地打破了一直堅持的計劃,翹了晚上的修煉。
江穆棱胡亂應下,還想著像小時候那樣,楉冰會來主動地牽他的手,等人都和他拉開好幾步的距離了,他才反應過來,匆忙跟上。
也是,他不再是眼盲需要人牽著領路的小瞎子了,他們也早已長大,過了可以大方牽手也不會矚目的年紀,剛才那個,不過是情急之下的行為罷了。
算了,江穆棱輕呼一口氣,看著身邊興高采烈的楉冰,摘下了楉冰腦袋後麵落著的一片葉子,應該是衝進樹林的時候沾上的。
把樹葉攥在手裏,放進了納虛袋,他跟上前麵蹦蹦跳跳的少年,像十年前那朝夕相伴的日子一樣。
……
“所以,你這幾月是跟隨素榮君外出打理事務,才沒有收到送去蓬萊的信?然後因為正巧經過附近,素榮君說來昆侖叨擾幾日,你們便來了?”夏知秋把剛才聽到的話簡單複述了一遍,江穆棱點頭表示讚同。
這也太巧了吧,巧得讓楉冰都有點懷疑,素榮君是故意的了。
三人還是聚在桐陽峰下的小亭子裏,夏知秋拔出鴟梟給江穆棱比劃了兩下。
“穆棱,我這劍怎樣,不比你的瀲光差吧?”隨著夏知秋修為的提高,鴟梟劍周圍的靈氣好像更足了些。
江穆棱端詳一番,他的瀲光和他師父的溥漠都是長劍,他還沒見過幾次重劍,果然看起來就不一樣。
“是把好劍。”江穆棱中肯地評價道,夏知秋驕傲極了。
“誇劍呢,沒誇你啊小秋秋,你連我都打不過呢,鴟梟現在會不會見到茐籠都要有陰影了?”楉冰喝著茶調笑。
三人都還到弱冠的年齡,除了重大節日活動,他們都不能碰酒,所以現在泡了壺上品龍井,以茶代酒喝著。
夏知秋覺得這樣忒沒情趣,可修真便是要削弱七情六欲,不貪酒肉,所以昆侖所藏的酒本就少,更不會給幾個毛孩子拿去喝。
江穆棱無所謂,他現在的心思都在於“他究竟是不是生病了”上麵,茶水入口都沒味。
楉冰兩周前過了十五歲生辰,若按女子算,她已是及笄成年,喝酒也沒事,但她可不能把這事兒給捅出去,默默嘬茶。
“說起來,穆棱的瀲光和我的茐籠……”楉冰突然來了那麽一句,把江穆棱嚇得茶杯抖了一下,雖然沒掉,但幾滴茶水灑在了手背上。
“兩把劍看著還挺像啊!”
呼,還好不是說名字的事。
“你們都是長劍,長得像不是很正常的事嘛,我反正覺著看著都差不多。”夏知秋並沒有那麽細致的觀察力,他能瞧出的最大差別,就是劍色不一樣。
楉冰毫無形象地翻著白眼,夏知秋這人,外表可愛得很,小狗眼一垂,小虎牙一露,那些用慈愛眼神看著她的女修們立刻母愛泛濫,要不是夏知秋脾氣爆得像個永遠處於叛逆期的少年,女修們估計也會上去摸摸他的腦袋。
嗯,看夏知秋現在這個身高,她們估計是摸不到了。
“喂,你幹嘛摸我頭?”夏知秋感受著頭頂那隻快把他摸禿了的手,不知道這人又在發什麽瘋。
“多摸摸,你就不會長個兒了,就在這個高度等等我吧!”楉冰語重心長地拍肩。
“去你的!小爺我是要比穆棱還高的!把你的爪子拿開!”夏知秋沒好氣地拍開楉冰的手,見這人又堅持摸上來,抓著楉冰的手腕子按在了江穆棱的腦袋上。
“你不是要找人等你嗎,穆棱就不錯,你就努力把他摸矮吧!”
楉冰剛剛還囂張著,下手沒輕沒重的,這會兒連個手指頭都不敢動,就怕把手底下那連一絲亂發,一根雜毛都沒有,梳得一絲不苟的束發給碰亂。
楉冰舔舔唇,試探著看江穆棱的臉色,發現他臉色是有些不好,趕緊收手。
她可是連江穆棱的玩笑都舍不得開,這人生來就是謫仙般的公子,怎麽委屈了她都不願。
雖然的確是很想看長發衣衫淩亂的江穆棱啦……可人家看樣子就不喜歡,她欺負人也是有原則的。
“穆棱你放心,我就摸了一下,絕對絕對不會變矮的!”楉冰豎起三根指頭跟江穆棱保證。
“……嗯。”
?,為什麽她覺著,江穆棱好像不是生氣了,是很遺憾呢?
不可能不可能,誰還會送上來給自己摸腦袋的,江穆棱一看就不是這種人!
江穆棱:……
江穆棱:其實,我挺想被揉腦袋的,你都願意摸夏知秋,怎麽到我這就碰都不碰了?
要不是對自己有一定信心,江穆棱都要覺得是自己發質不好或者頭發太油了才導致沒有楉冰的撫摸。
江穆棱有一點點吃味,現在他能明顯看出,楉冰對他和夏知秋的態度不一樣了,一直陪著和十年未見的差別果然很大啊。
雖然和他的性子不符,但如果要他像楉冰和夏知秋那樣玩鬧,他也是可以做到的,如果楉冰希望的話,禮數規矩什麽的,他統統是可以放下的。
江穆棱心裏抱怨了一會兒,突然察覺,他為什麽要在這裏和夏知秋吃味,還想了那麽多,就為和夏知秋爭誰和楉冰關係更好。
這真的還是在朋友的範圍內嗎?
江穆棱接過楉冰遞來的點心,呆呆地啃著。
他果然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