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瑾
大家散了後,楉冰就和瑾一起慢慢踱步出來,她太久沒回家,很想知道這十年來她的家人都過得怎麽樣了。
細細問了一番,知道自家父母還安康,弟弟也已經長成少年,楉冰無端地生出一絲感慨。
“這樣啊……你之後就一直呆在我家裏了?”當年一個小女孩,的確到哪裏都很難生存,有一個可以安心生活的地方還是很值得珍惜的。
“嗯,夫人真的很溫柔體貼,給我安排了侍女的活兒,視我為己出。”瑾想到這個,眼角彎了彎,像是想到了很幸福的事,“夫人還告訴我少爺小時候的糗事了呢。”
“哎?我哪裏有糗事了?我、我怎麽不記得!”啊,她母親的有時候的惡趣味她是知道的,定是把那點零碎瑣事添油加醋了一番。
“公子以前胡謅的那個雜耍團已經很讓人記憶深刻了,我到了夫人老爺那好幾天才弄清楚是怎麽回事。”瑾咯咯地笑了幾聲,用衣袖掩麵。
聽著瑾如數家珍般一件件說起,好像聽了無數遍,楉冰漲紅了臉,撓撓頭,怎麽記得那麽清楚啊。
“不過,我當初就說過,你長大後肯定是個美人,”楉冰把垂在堇臉龐上的一縷碎發收到耳後,低笑道,“現在看來,我眼光真不假。”
和一群漢子和把她當兒子養了的師姐們呆久了,楉冰沒覺得這番有什麽過界,她也沒碰到人,就是理了理頭發而已嘛。
可瑾卻微微張嘴,匆忙把頭低下了,看不清表情。
“對了,你的名字……”楉冰想問問堇的名字怎麽和當年不一樣了,抬頭看見江穆棱一臉呆滯地站在麵前不遠處,趕緊撲騰起來向他打招呼。
“嘿!穆棱,你怎麽來啦!”楉冰跑過去,抬頭,狐疑地看著滿臉落寞的江穆棱,撿起了地上的書,幫他拍了拍上麵的灰塵。
“穆棱?你怎麽了,昨晚還沒休息好嗎?”楉冰把書遞過去,江穆棱隻是機械般接過,握在手裏,忘記收回納虛袋。
昨晚江穆棱就這樣了,難道是生病了?
楉冰踮起腳,用手背去探江穆棱額頭上的溫度,又抓著他的手腕子量脈搏。
身體很健康啊,那……就是最近心情不好,精神恍惚?
瑾從身後走來,“楉冰公子,如果你還有事,我們下次見麵再談吧。”
“沒事沒事,這人你也見過的,就是雜耍團裏那個耍劍的江!他叫江穆棱!”楉冰揮揮手讓瑾過來認認人。
瑾辨認了不到一瞬,就把眼前這人的氣質和十年前那個她話都不敢搭的人重合在了一起,這人長得著實越發俊美了,可這旁人勿近的氣場也忒令人緊張了。
她看了一眼江穆棱,感覺自己承受不住這份壓力,趕緊行了禮,問楉冰:“江……公子也是昆侖弟子嗎?”
“那倒不是,他是蓬萊的修士,來我們昆侖玩的!”剛才還滿臉蒼白的江穆棱這會兒好多了,紅潤起來。
楉冰問了句沒事吧,江穆棱搖搖頭,不知不覺地湊近了楉冰,把少年圍在自己的守護範圍內。
“瑾她現在也是昆侖的弟子啦,而且被柏舟君收為徒弟,不出幾年肯定是一名出色的劍修!”楉冰覺得她周圍的人怎麽都是劍修,那麽有緣?“要是當年能提前知道你有單靈根的天賦,我們也要試著去求求門派,讓你早點入門,不會被耽誤了。”
瑾倒是不在意這些,在她看來,能自己選擇人生已經是很幸運的事了,怎麽能再有抱怨。
“對了,剛剛還沒問完,你的名字不是三色堇的堇嗎?怎麽變成瑾瑜的瑾了?”
瑾被柏舟君收為弟子,還有些收徒的事要做,隻能把兩個少年送到昆侖殿外的大門。
楉冰臨走時問了一句,瑾釋然一笑,“公子對我有重造之恩,堇無以為報。”
“公子本姓為王,我便添個字,改名為瑾。”
“或許我此生都無法再見到公子,但我想要留下這段緣分。”
在那個小縣城的門戶裏,瑾在每個月光皎潔的夜裏,都能想起那個當時比她還稍矮些的男孩兒。
俊俏可愛,還有一點點的狡黠,卻和他的氣質一點都不衝突,那樣的聰慧善良,向她這個非親非故的青樓侍女伸出了手。
她在楉冰的家裏慢慢長大,到了情竇初開的年齡,聽著其她姑娘含羞帶怯地講著她們心悅的男子,瑾也會一邊在月光下發呆,一邊想著,她對楉冰的那種念念不忘究竟是不是喜歡。
雖說上昆侖是她自己的選擇,但也想知道這個讓她心心念念十年的少年,他是不是自己心中的良人。
但今日一見,她知道,這個人不是。
她被救了一次,改變了人生命運,她感激感恩,但她並不愛慕。
瑾可以為了這伸手之勞的恩情赴湯蹈火,可她的心很理智,很明白,這不是愛。
有的人,多年未見的時候輾轉反側,深思這份感情,在重逢時便恍然大悟,釋然一笑。
有的人,以為自己並未受相思之苦,卻在不知不覺中種下情絲,一朝再遇,攪亂的江水傾覆了心舟。
……
瑾說完後就道別去忙入門的事了,剩下兩個人麵麵相覷。
瑾的一番話,她是想表達感激之情的,卻因為說的太深情了,沒表達好,還被這兩個天生腦洞大的聽進耳裏,頓時曖昧了許多。
楉冰驚恐地眨著大眼睛,她、她……這是被傾訴愛意了嗎?瑾說的那個什麽緣分……是她想的那個緣分嗎?!
不是她自戀,雖然比起江穆棱還略遜一籌,但她的相貌在男人中也是極好看的,所以……瑾這是對她一見鍾情,還再見傾心了?
還為此上了昆侖,就是因為楉冰在這裏,還執著地想去霧虛峰,哪怕那並沒有適合自己的功法?
楉冰吸了口涼氣,她這是……造孽啊!
為了不多生事端被人發現性別,她連那些年紀可以當她娘了的師姐都不敢多撩幾句,就怕成為一個四處留情的人。
因為就算這些姑娘再怎麽漂亮體貼溫柔,再怎麽對她好,她是個女子的事實也不會改變,回應不了她們的期待啊!美人兒欣賞欣賞就行了去,她雖然假扮男子多年,可還是很正常的,別說姑娘了,昆侖上的那麽多師兄,她也從來沒覺得自己有過話本上寫的那種小鹿亂撞,少女懷春的心思。
說實話,可能就是因為從小就是混在男孩子堆裏長大的,楉冰已經看透了男人,不論表麵上怎麽樣,私底下一定會有不正經的一麵。她甚至在幾年前還被師兄們拉過去問那些和她關係好的師姐們身材怎麽樣,手摸著舒不舒服。
夏天熱了,霧虛峰的弟子們練劍練著練著還會把上衣脫了,光著膀子練,當然楉冰可不敢,怕暴露,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別人問,她就說自己有皮膚病,不能多曬陽光。
看了這麽多年男人的肉體半點感覺都沒,楉冰都以為自己可以看破紅塵遁入空門了。
不過,楉冰瞧向身邊的人,江穆棱與他們自然是不同的。
“呃……穆棱啊,你說,瑾她,是什麽意思啊?”兩人慢吞吞地挪著,也不知道往哪走,就在山前這一塊兒轉著。
楉冰覺得她實在無法頓悟,想想她身邊的那些人,絕望地發現居然隻有江穆棱稍微靠譜些,其他人都能給她什麽建議?!
江穆棱藏在衣袖裏的手指蜷縮了一下,楉冰竟是聽不到他呼吸的聲音了,看他,江穆棱還偏偏轉過頭去不給看,也不回答。
半晌,才長長地歎了口氣,“你覺得呢?若你不知,我又如何能曉得?”
這句話裏就帶著些埋怨了,還有微微的慍意,但楉冰感受到迎麵而來的情感居然大半都是委屈。
“哎呀……我們、我們肯定是誤會了!瑾她覺得不是那個意思,就是我們想多了!”楉冰不知怎的開始自說自話地解釋,說完了還底氣不足地肯定自己,“嗯!一、一定是這樣的!”
“所以,穆棱你別生氣。”悄悄勾上江穆棱的手指,輕輕晃了兩下,見他沒反抗,楉冰就把整隻手覆上江穆棱的手掌,鬆鬆地牽著他。
“我絕對不會自己先找道侶的,不會為了道侶減少和你們相處的時間,所以穆棱別生氣啊。”
誰會因為這種事生氣啊!原本因為牽到了楉冰小手而被安撫下來的江穆棱又煩躁起來。
可牽著他的人好像並沒有察覺到自己的情緒,還在絮叨著,“我一定會等你和小秋秋都有了道侶,才會去考慮的,我們都還小嘛,這事也不急,隻要我一直一直裝傻,也沒哪個姑娘能把我強了啊?”
江穆棱有些頭疼,他想的根本不是這個問題啊。
但他握著纖細又軟呼呼的手指,用指腹裝作不經意地擦過楉冰的手背,入手的觸感像上好的羊脂玉一樣,讓江穆棱摸著摸著,心裏就忍不住歎了一聲。
“我沒生氣,我隻是……不想讓你辜負了那位姑娘。”江穆棱說完就一陣羞惱,他口是心非的能力真是越來越強了,都不經大腦就可以隨口說出。
“我發誓,我真的就把她當姐姐!我們今天可才是第二次見著麵呢,世上哪來那麽多一見鍾情!”楉冰低頭踢著鞋底下的碎石,一雙雪白的靴子就進入視線。
那靴子雖然很白,可一點髒東西都沒染上,這要是給她穿上,不出一個時辰,就能叫人連這靴子原本什麽色都分不清。
靴子的主人走得不疾不徐,腳步對這樣的身高來說有些小了,看起來還挺別扭,楉冰相信,走起來更別扭。
江穆棱一聲不吭地跟著楉冰的速度走,他現在沒有剛才那樣全身血液都麻木滯澀的感覺了,卻覺得那些血都直衝著他的心髒流去,痛得他抽抽。
他的眼瞳異常幹澀,江穆棱甚至以為這雙來之不易的眼睛出了什麽問題,又習慣性去取納虛袋裏曇蓮藥液的空瓶子。
剛探入納虛袋,江穆棱就回過神來,堪堪把手抽出,無力地垂在一側。
“穆棱,從昨晚開始你就很不對勁,”楉冰覺得再不轉移話題的話,她自己都會尷尬到圓不下去了。
“有心事就說,要是能辦到,兄弟我啊幫你解決了!”楉冰捶著胸口保證。
江穆棱已經快維持不住表麵上的風度翩翩了,要是他直接跟楉冰說,讓他不要和所有女修,不,不要和除了江穆棱以外的人親密接觸,楉冰定會認為他瘋了。
是啊,怎麽回事,再遇之後,江穆棱一直清修的,如潭水般平靜的心開始肆虐,有時甚至還摻著些狠唳。
楉冰根本沒變,還是那樣……討人喜歡,可這份討人喜歡讓江穆棱心生厭惡,他根本不想讓別人知道楉冰有多好。
有誰會比他更了解這份善意?那堆滿他書桌的信紙,被他珍藏著的水靈石,還有這空了瓶還要存著尋求安全感的藥液。
他隻要自己知道這個少年有多好就行了,把這個人永遠藏起來,藏在他身邊,讓這份光芒隻能照亮自己。
胡亂想了一通,江穆棱才猛然醒過來,自己的清修不要了嗎?他怎麽能有這種想法,這種見不得人的想法,還是在楉冰跟前。
“嘶”抽氣聲響起,江穆棱低頭,看見牽著自己的手已經被握得通紅,一看就很疼,但少年完全沒有抽手的意思。
楉冰隻是帶著點哭嗓,輕輕求饒般說著:“穆棱,你手別握那麽緊,輕點兒,我又不會跑,真是的。”
江穆棱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媽的,果然瘋了。
江穆棱在心裏罵出了平生第一句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