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什麽樣的犯人死了竟然會引起一群人的憤慨?大善人嗎?”寧長生挑眉道。
真要這麽得人心也不會關押在地牢了。
想到他,萊西神情有些變化,眸光凝了凝,道:“是先知。能溝通天地,預言未來的先知。”
“嗯?”這種原始的社會發展階段,先知、巫師的存在並不讓人詫異,但寧長生奇怪的是這個部落的人為什麽會把先知關押在牢中。
很快,萊西解答了她的疑惑。
“因為先知知道了太多,主上怕上天怪罪他,便想用地牢的艱苦遮掩住上天的窺探。”
寧長生了然地點了點頭,人族也曾有過相似的行為,比如術士為他人續命會用來人的衣物、毛發、血肉埋於地下,修建活死人墓,讓天地以為那人已經死亡,便不再派下厄運和疾苦,暫時蒙蔽天道以求延長壽命。當然,以天道小氣的性子,一般這樣的人最後結局都不如何,尤其是施用了延壽術的那位術士。不過他當時替人續命也收獲很多,求仁得仁吧。
“不過你們口裏的‘主上’是這裏的管理者?”
一般獸人世界以部落為單位,最高領袖是族長,往前發展是集鎮裏貴族形成的城主,再往上是高種姓貴族裏的爵位,最上是皇族。寧長生的領主之稱是創新,倒沒想到這裏還有個主上的。
萊西點頭道:“是的,主上單獨居住在宮殿,我們普通人也見不到他。不過我父親以前是主上的近衛,曾經也算深得主上的信任,不然也不會在犯了大錯後還能活下來。如果不是……我父親可能還活得好好的。”
到底還是小孩子,萊西平時表現得再堅強,談及關係最親密的父親,又是在容易滋生消極情緒的深夜,說到後麵,他的語氣不由得低落起來,隱隱帶著些哭嗓。
寧長生看了他一眼,沒有特意去安慰萊西,有些傷痛還是隻能自己消化,旁人的安慰無濟於事。想了想,她問道:“你知道你父親為什麽想殺那位先知嗎?以前有仇?或者是對方知道了什麽?”
就她現在所知的信息,拚湊起來的是一個堅毅果決,又疼愛兒子的好爸爸形象,那位紹達長官必然不會因為尋常仇怨就去了結一個對整個聚落有重要作用的先知,畢竟這樣對他兒子未來的發展並不算好,但是他最後選擇下手說明情況緊急,事發突然,他都沒來得及掩飾自己的行為。寧長生推測,極有可能是那人算到了事關萊西身世的信息,疼愛兒子的紹達不得不率先下手,免得先知將消息泄漏出去。
萊西也不傻,尤其不久前剛知道了他身世的一些事,也猜測到父親很可能因為自己才會殺死先知。但他依舊存在困惑。
“我父親尋常就在宮殿附近巡邏,不然就是在衛隊教習,地牢不是他的職責範圍,他為什麽會過去?還輕鬆就刺殺了先知,我其實一直不太相信這事是他做的。”
雖然很多證據都指向了他父親,但是莫名的,萊西就是覺得自己父親不會這麽做。無人可以訴說,他隻能將自己的懷疑告訴麵前的奇怪女人。
寧長生聞言有些意外,“你懷疑是別人栽贓嫁禍?”
見萊西點頭,寧長生低頭想了想,道:“也不是不可能,先知是如何把你父親叫到地牢的,中間又發生了什麽沒人知道,但是奇怪的是先知這麽重要的身份竟然沒有侍從或者護衛守著,讓你父親輕易‘得手’,而你們的‘主上’知道了還沒怪罪你父親,這裏麵透露的訊息很不尋常。”
寧長生做過這麽多年上位者,也見過無數人族的王者,自然知道上位者的心思,什麽至交好友、得力下屬,一旦侵犯了他們的利益,分分鍾翻臉不認人。而先知可以幫助他們避過禍端,爭取先機,他一死損失可不是一點半點的,那位主上竟然能忍著不動手,說明紹達背後代表的利益比先知帶來的更高,或者有其他的安排。
她倒並不懷疑刺客是那位‘主上’下的命令,老實說這個時代最高領導人的權力很大,一句話就能讓紹達喪命,完全沒必要遮遮掩掩叫人去暗殺他。何況紹達的確犯了錯,‘主上’殺他也有理有據,不存在留住麵子的說法。所以,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變故?
“權力之爭?”寧長生突然開口道:“我看這裏大家相處好像並不是很和諧,你們的‘主上’位置做得還穩嗎?”
從先前在山丘後麵聽到的話分析看,寧長生覺得那些人對紹達完完全全是惡意仇視,一個先知的死亡不可能激發旁人這麽強烈的仇恨。
“啊?”
萊西聽到這個問題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回答道:“還好呀,雖然主上有個弟弟也想做點什麽,但是因為上一任的主上為自己的繼任者處理好了一切,其實主上遇到的問題不多,就算遇到了也能輕鬆處理,我們的人不算多。”
萊西是紹達的兒子,紹達的教育理念不是一味溺愛寵愛,而是提供適度的引導,慢慢將外麵的事情捏碎揉碎掰扯給萊西聽,再詢問他意見看法。所以萊西知道這些也很正常,絕對不是普通是幾歲稚童。
“你們有多少人?”寧長生問道。
萊西想了想,道:“五六百人吧。”
不算多,比不過深崖部落的上千人口,但也是大型部落的規模了,要知道尋常部落也不過一百多人。
聽罷,寧長生點了點頭,眼睛卻直直看著萊西,道:“但你懷疑是你們‘主上’的弟弟設局陷害你父親的?”
萊西咬著下唇,沒有否認,而是目光堅定地點了點頭,道:“是,我懷疑就是他們。我父親私下為‘主上’做過很多事,不算功勞眾多,但也貢獻不少。主上的命令有的侵害了他弟弟的利益,他們不能對主上下手,卻能對付我父親。不然主上為什麽見父親犯了大錯還沒有懲罰他?”
寧長生卻搖頭,“成人的世界沒有那麽簡單的是非曲直,當然你說的也有道理,但你父親身上肯定有其他的東西讓你們主上不敢輕易動他,領導者可不會為了一點‘友誼’就扛住被所有人不讚同的指責。隻是看樣子你並不知道內情。”
聞聲,萊西有些泄氣了,他自然知道寧長生說的很有道理,可是他不知道能怎麽辦。
寧長生想了想,總覺得有什麽東西被忽略了。就在這時,有股念頭突然從她腦海裏鑽出來。刺客!他們都忘了刺客的身份。
按照寧長生先前的懷疑,賁虹跟著深崖部落來到這裏後神出鬼沒經常不見人影,加之她又是跟著對方才會來到樹曼族的領地,隻是之後被其他信息幹擾了,讓她忘記了賁虹的可疑。現在看來,他,會不會就是那個殺害萊西父親的刺客呢?
精靈最典型的特征就是藍血、尖耳、張翅膀,可血獸族隻除了不是藍血,也有這些特征。模樣俊秀,沒有歪瓜裂棗,小而尖的耳朵,腳底長翅,精靈族和血獸族這樣相似的麵貌,要說沒有聯係,生物進化論也不答應。
可是……
寧長生當即看向萊西,忽然走到他麵前,按住了他的小腦袋瓜左右看了看,還動手捏搓。
“你你你…做什麽?”萊西被寧長生突然的舉動驚到了,愣了好久,反應過來後滿臉通紅地推開對方,支支吾吾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寧長生卻笑得有些詭異,她剛才摸到萊西的尖耳了,即使肉眼看不出和普通高種姓的差異,但萊西確確實實長了精靈的耳朵。加上他身上藍色血液的特征,身份確認無疑了。
“你果然是精靈族。”她語帶肯定地道。
“啊?”萊西有點沒聽懂,精靈不是傳說中的生物嗎?
寧長生指點了一句,“你摸摸你耳朵。”
萊西不明就裏,不自覺摸上自己的外耳輪廓,就聽寧長生道,“你的耳朵頂部是尖銳的角,而尋常高種姓是圓潤的弧線,像我這樣。”
聽到寧長生的話,萊西猛地睜大眼睛,目光裏滿是難以置信。
“你一直沒察覺嗎?”寧長生道。
不過也能理解,紹達必然沒有強調過這件事,加上有遮掩的密法,一個幾歲幼崽一時還真不會特別注意到這個細節。
“看來你母親是精靈族,你父親倒可能就是普通的高種姓,也不知道他是哪兒遇到你母親的。”寧長生敲了敲桌麵,如是說道。
然而忽然間,一道黑影從遠方倏忽閃過,感知到周圍氣息的變化,寧長生驟然起身,一雙上挑的眼睛眯了眯,遙遙與對方隔空相峙。
見來人越走越近,寧長生突然勾唇淡笑,“晚上好呀,賁虹。”
她的目光閃過幽色,若明若暗,不知道在想什麽。
同樣見到寧長生,賁虹也有些意外,緩步從屋外走進來,眉頭微蹙地道:“你怎麽在這裏?”
“那你呢?你為什麽也在這裏?”寧長生反問。
賁虹沉默了幾秒,幹脆不理她,而是走近萊西。
結果萊西被寧長生抓住領口一拉,穩穩地跌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被擋在她身後。
“說說吧,你找這位小朋友有什麽事?不會是看他鮮嫩可口想吃掉他吧?我記得血獸族可是吸血的。”
聽寧長生這麽一說,原本還想掙紮的萊西瞬間安靜了下來,躲在寧長生身後不敢動作,生怕吸引來人的注意。
寧長生見了得意地笑了笑,“我很喜歡這個小朋友,可不能看你犯罪。”
麵對寧長生的‘玩笑’,賁虹似乎並沒有配合的想法,隻道:“他是我的族人,我不會傷害他。”
“哦?”寧長生反問道:“你不是血獸族嗎?這位小朋友可是樹曼族人,和你有什麽關係?”
“他不是樹曼族。”
賁虹不欲多說,直言道:“把他交給我,我要帶他回去。”
見對方不是很有耐心的態度,寧長生裝作不知,“原來你不是血獸族啊,我就說你之前怎麽對血蓮這麽反感。不過人呢,我還真不能交給你,他可是我的小恩人,深崖部落什麽都不缺,養個小孩綽綽有餘,剛好我也報恩了。”
“不行。”賁虹態度很堅決,“我要帶他走。”
“嘖嘖,態度這麽不好,你是想他去哪兒呀?不過是地獄天堂吧。”寧長生笑得有些難以言喻,上揚的眉眼充滿了戲謔。
然而賁虹冷著臉並不想應付寧長生,隻道:“我絕對不會傷害他。”
躲在後麵的萊西對上他認真的眼神,不自覺有些相信,然後就聽寧長生突然道:“紹達,就是這小孩兒的父親是你殺的吧?”
好像生怕萊西不相信,寧長生還解釋了一句,“我們是一周前來到這裏的,你每天都早出晚歸不見蹤跡,而這小孩的父親又恰好死在幾天前,這樣看來你真的很可疑呀。”
萊西聽到這裏瞳孔猛地一縮,突然轉頭瞪向來人。
“是我殺的。”賁虹根本沒想否認,而是看向萊西說道:“那個人不是你的父親,是他從我們的駐地把你帶走的。”
一聽這話萊西傻了,他無措地看向寧長生,似乎想尋求答案。
寧長生沉吟不語,幾秒後才道:“那你為什麽暗殺他?按道理來說你直接帶走小孩就可以,把紹達抓起來報仇也行,但你卻選擇把人殺了,是想來個死無對證嗎?人死了,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了,誰又知道真相呢?”
知道寧長生和自己杠上了,賁虹氣得眼睛都開始泛紅,強行抑製住脾氣,他語氣僵硬地道:“你不用知道太多,總之我沒有說假話就是了。”
寧長生聳了聳肩,“那你想把人送回哪兒?血獸族?”
賁虹搖頭,“不是,是去他該去的地方。”
“精靈族?”寧長生道。
賁虹下意識皺眉,“你知道什麽?”
寧長生卻搖頭,“我什麽都不知道,我胡說八道而已。”
“我要把人帶走。”
說完他看向寧長生,後者卻道:“您隨意,看我做什麽?既然是你的族人,我能有什麽意見。”
一直沉默的萊西卻開口道:“我不去,除非她跟我一起。”
誰都沒想到小孩既然想讓寧長生陪同,片刻後寧長生才笑著道,“沒問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