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意識模糊間,許朔隱隱聽到有人在低聲啜泣,那是一個女孩的聲音,他睜開眼,眼前一片黑暗。
“繆真?”
許朔轉過頭,卻不見繆真和莉莉恩的身影。起初他以為是光線太暗了看不見,但伸出手去,卻摸了個空。
此時許朔才猛然驚覺蓋在身上的被子不知何時消失了,身下也不是衣服和茅草,甚至連自己也不在木屋之中了。
他徹底清醒了,從地上爬起來,想看看自己身在何方。但是眼前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沒有一絲光亮,他低頭看自己的手,可即便將手放到麵前,他也連一個手的輪廓都看不著。
我瞎了?許朔有些驚恐,他一邊踉踉蹌蹌地朝前走去,一邊伸手將手伸向前方,想要觸碰門牆或者任何其他的東西。
可走了一陣,什麽都沒摸到。
他焦躁起來。
“莉莉恩!繆真!”
無人回應。
這時,許朔又聽到了那低低的啜泣聲。
是誰?許朔感到困惑,因為是稚嫩的女孩子的聲音,所以他一開始以為是繆真在哭泣,但是現在仔細一聽,卻不是這樣。那聲音雖然有些耳熟,但不是繆真的聲音。
許朔朝著聲音的方向緩緩前進,沒一會,一道微光出現在眼前。他加快步伐,光芒逐漸擴大,隨著他靠近,世界也隨之一變,四麵八方都被雪白的光芒填滿,無盡的黑暗變成了一片光海。他低下頭,終於看見了自己的身體,而回頭望去,那黑暗已變得很小,如同一隻眼睛,在身後緊緊凝視著他。
再回過頭,麵前驟然出現了一名全身赤裸的少女,少女抱膝蹲坐在地上,低聲啜泣著。身影似曾相識。
少女哭得是那樣傷心,讓人心頭顫動。
許朔蹲下身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小朋友,你哭什麽啊?”
少女沒有理會他,繼續哭泣。
“你告訴我,說不定我可以幫你呢?”
少女依舊沒有理會。
“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還是沒有回應。
許朔猶豫了一下,輕輕將手搭在少女的肩上。
就在指尖觸碰到少女肩頭的刹那,忽然有無數個畫麵在他眼前閃過。
他看到陰暗的地下室裏,手戴著鐐銬的亞人抱著某人的腿苦苦哀求著什麽;他看到一個父親抱著死去孩子嚎啕大哭,而下一秒火焰將他吞噬;他看到眾人高舉利刃,在震天的喊殺聲中,一名懦弱的士兵揮刀自刎;他看到大地開裂,人們在驚恐中跌入穀底;他看到業火自天上來,將眾生焚毀……
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在耳邊響徹,絕望和痛苦淹沒心靈。
許朔猛地睜開眼,原來隻是夢。
許朔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繆真和莉莉恩,用顫抖的手捂住嘴巴,輕輕掀開被子,起身走出木屋,關上門,然後直到踉踉蹌蹌地跑到一片空地上,他才鬆開手,大口地喘息起來。
夜幕仍未退場,大雪還在下著,此時地上已經鋪了一層厚厚的積雪。
許朔跪下身來,捧起一把雪塗抹在臉上,接著又用手臂攬起一兜雪抱入懷中,這份刺骨的寒意能夠暫時麻痹他的心靈。就這樣過了好一會,許朔的呼吸才逐漸變得不那麽急促,他也才鬆了一口氣,癱倒在雪地裏。
(又是這個夢……)
這一個月來許朔總反複做這個奇怪的夢,每次他都會驚醒,醒來時卻又不記得自己因何而驚醒,隻記得自己在夢中見到了一個少女,以及似乎在夢中經曆了什麽無比痛苦的事。
(唉,他媽的,連個好覺都不讓人睡。)
許朔歎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剛想回屋繼續睡覺,卻忽然發現就在離他三四米遠的地方,白宇正坐在輪椅上看著他。
(這家夥什麽時候來的?!)
注意到白宇肩頭的雪,許朔意識到對方已經在這待了一陣子了,至少是比他先到的。
這下尷尬了,剛才的事全被白宇看到,對方這會說不定覺得他是個瘋子。
“嗨,你、你也睡不著覺啊?”
許朔試著用僵硬的寒暄打破尷尬,並希望對方也表現得若無其事。
白宇微微一笑,然後低頭往雪地裏吐了一口血。
許朔嚇了一跳。
“喂,怎麽吐血了,你沒事吧?!”
白宇無力地癱靠在輪椅上,搖了搖頭。
“不要問這個問題,咳咳,每個見到我都要問,真是聽到膩,咳,幫我個忙。”
“什麽,你說。”
白宇指了指地上的血。
“幫我埋一下,用雪蓋著就可以行。”
許朔看了看地上的血,又看了看白宇,彎腰將血跡邊上的雪翻過來,將血跡藏起。
等到雪融的時候,血跡會和雪水一同散去,沒人會注意到。
“謝謝。”白宇說。
許朔搖搖頭,看見白宇肩頭的雪花,抬手幫他掃落。
“還要我幫你做些什麽嗎?推你回房間之類的?”
“不了。不過如果你有空的話,想請你推我去另一個地方,我的手指凍僵了,轉不動車輪。”
“什麽地方?”
白宇指向一個方向。
許朔不知他搞什麽鬼,本想拒絕,但轉念一想,這人都這樣了,還能搞什麽鬼?反正他回去估計也難再睡著,索性便答應了。
二人在白宇的指引下進入森林,穿過數條陰森的小徑,在雪中艱難前行了一陣後,許朔的手開始變得僵硬,他本人也開始有點擔心了——這麽冷的天,他都有點扛不住,白宇這家夥萬一半途中凍斃了怎麽辦?
“還沒到嗎?你到底要去什麽地方?”
“快了,再往前一點。”
“真的嗎?你可別騙我,這大冷天的……”
“你推快一點,我們就到得快一點。”
“快得了嗎?你這輪椅……”
許朔靈光一閃,鬆開輪椅,走到白宇跟前,背對著白宇蹲下。
“上來!”
白宇也不含糊,攀著許朔的肩膀爬到了後者的背上。
許朔背起白宇就走,這樣前進的速度快多了,畢竟輪椅在這密林中容易卡到樹根,或者陷入積雪中,背著走就沒那麽多限製,而且白宇出乎預料的輕,許朔幾乎感覺不到他的重量。
沒了輪椅的限製,許朔越走越快,眼睛適應了黑暗後,他一路狂奔,不時閃躲迎麵的樹杈,像一匹絕塵的野馬在林中穿行——要說現在這具身體有什麽最讓滿意,那大概就是速度了。
終於,他們來到一處散落著月光的空地前。
“這就是你要來的地方?”許朔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眼前的場景。
月光下,數十座由木頭雕製而成的墓碑靜靜地屹立著,像一堵堵門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這裏分明是一片墓地。
氣溫似乎變得更低了。
“在那放我下來吧。”白宇指著邊上的一塊大石頭說道。
許朔放下白宇,望向成群的墓碑。
“這些是……?”
“都是這八年間村子裏死去的人,往年年底我們會帶包子來祭拜。”白宇語氣默然地說道:“可惜今年是沒辦法了,隻好來道個歉。”
“八年……這麽大一片墓,你們村是每年都死人嗎?”許朔問。
“差不多吧。看到那一個墓了嗎?第三排最右邊的那座,那裏埋的是皮婭太太的兒子。”
“皮婭太太的兒子?”
許朔看向那座墳墓,土包小小的,連上麵插著的墓碑看起來也比別人的瘦。
“五年前死的,進山找吃的,半道上被毒蛇咬了一口。當時我在場,不過那個時候我完全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其實我本來有機會救他的。”
白宇說著,忽然劇烈咳嗽起來,許朔見狀脫下外套披在他身上。
“咳…謝謝…咳咳…”
待到平複些後,白宇繼續說道:“也不是年年都死人,去年就沒有,剛以為以後的生活會好一些,沒想到如今又要重頭來過。”
許朔終於忍不住了,問道:“你們這個村子到底怎麽回事?為什麽都是盜賊?為什麽都是小鬼?我看見很多孩子身體殘缺,這又是怎麽回事?你們到底……”
白宇緊了緊身上的衣服,仰頭吐出一口白霧。
“看來你們真是什麽都不知道就到這來了。”
“跟我解釋一下吧。”許朔說道。
“好吧,反正還有時間。”白宇似乎有些疲憊,又或許是陷入了回憶中,他合上眼睛,緩聲說道:“這一切都要從八年前左丘王政變,登上皇位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