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蚱蜢家人
“縣太爺今日親自造訪我雲府,不知有何貴幹呢?”
背著手,信步走入正堂。雲傲的麵上帶了幾分笑容,對著正等在裏麵的李白清遙遙拱手示意。
繼而,他目光微側,掃過站在李白清身後的三人,在最中間的那人身上多停留了一秒。
心中有所猜測,雲傲微微眯眼,不動聲色,步入正座。
聽聲而望的李白清看清來人,連忙從坐著的雕花木椅上站了起來,對著雲傲彎腰,拱手,說道。
“宣親……雲家主客氣了,我來是為了那陸豐城的事情。”
“哦?他被抄家,入獄已經三日了,今天才發現被殺,倒是比想象中慢了幾分,動手的那人還挺沉得住氣。”
正襟危坐,雲傲理了理衣角,端了由樂顏奉上的白瓷茶杯,如此說道。
聽聞雲傲所言,李白清一白,有些躊躇地扶著木椅邊緣重新坐下。
似乎正擔憂著什麽,他眉間的皺紋又多了些,猶豫片刻,向後扭頭,看身後一左一右的兩名捕快一眼,擺擺手。
另兩名捕快會意,押著中間那人自木椅後入正堂廳內,一人一腳踹在那人小腿,迫使他跪在了中央。
眼看著捕快做完這一切,李白清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雲家主推測得不錯,陸豐城今日卯時被發現死在牢中,屍首分離,連同他在牢中的家小也全部遇害。”
頓了頓,他又指了指地上跪著的那人,接著道。
“發現後,我們全力搜索,最終在他的屋內找到了藏起來的血衣和染血的匕首。陸豐城等人的死亡是我官府看管不周,今日特地帶這罪人來此,聽候家主發落。”
李白清言畢,稍稍坐正了身子,神情更加自如了些,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雲傲點點頭,心中拚湊著這事件的開頭與結局,暗自思量,低著頭,瞧著茶杯,沒有立刻回應。
片刻,未得到半點回複的李白清有些坐不住了,他看著漫不經心的雲傲,麵露急色。
而後者將目光瞥過,又裝作淡然的模樣,仿佛並不在意其反應。
微微一笑,雲傲將茶杯放到嘴邊,微微揭蓋,小心地吹著。
他自然知道李白清在擔心著什麽,陸家之事從表麵看來簡單,暗地裏卻牽扯了一個不可非議之人。——京上右丞相,張開印。
陸豐城用於威脅展飛的那柄折扇為市麵上少見的檀香扇,其上有一副詩,為張開印所提,原是後者貼身之物。
賜予陸豐城,則昭告此人為屬下,欲動便是與折扇主人作對。
據他所知,這把折扇是陸豐城將一絕色侍女認作女兒,將其嫁入丞相府後所得。
而張開印家中妻妾眾多,得到一個女人便送出檀香扇,自然不會是產生了感情,應是在窺探永安城內的某樣東西。
略微整理思路,喝一口茶,雲傲嘲弄一笑,放下茶杯,看向李白清。
“縣太爺怕不是隻因為死了人才來找雲某,更因為那些供詞也一同被毀了吧?”
“這……真是什麽都瞞不過大人,我們發現時,此人已經點燃了畫了押的證詞,我等已來不及的救下。”
雲傲的反問,李白清猶豫片刻,便都承認了。
他打心底不願受理這次的事件,若不是雲傲沒有直接將藍家的事情挑明,他便會繼續不聞不問,同時也不會管雲府與陸家的爭鬥。
這兩家,一邊說得好聽,是丞相的老丈人,得罪了官位便會不保。
另一邊雖已退隱,可卻是貨真價實的親王殿下,也不得有所怠慢。
此時陸家被滅門,他隻得親自上門,讓雲傲出麵處置此事,免得討好了一邊,又把另一邊得罪了。
“行了,我知道了。這件事就這樣算了吧,你回去之後找幾個死囚做替身,再‘殺’陸家一遍。”
不願再聽多餘的話,雲傲製止了李白清欲再開口的舉動,將目光落在跪著的那人身上,道。
“至於此人,帶他回去收拾收拾,給三十兩銀子做盤纏,然後逐出永安。記住,別動他一根汗毛。”
聽聞竟如此處置,李白清愣了愣,這才回了一句“是”。
雲傲點點頭,起身走幾步,又停下,看向仍坐在原位的李白清,問道。
“你還有什麽其他的事嗎?”
“……沒有。”
“知道來的路吧?原路返回就可以看見府門。不送。”
語畢,雲傲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李白清呆愣地目送雲傲離開,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離他更近的那一名捕快見此,湊過去,小聲地詢問。
“大人,我們接下來要怎麽做?”
李白清回神,歎口氣,起身朝著正堂外走去。
“還能怎麽做?按照他說得去做吧。把袁弘送回去,再給一百兩銀子,好聲好氣地請出城去,聽明白了嗎?”
“聽,聽明白了。不過大人,雲家主剛剛說的不是三十兩銀子嗎?”
那捕快朝另一人招招手,示意他帶上袁弘,隨即追上李白清,如此詢問。
聞言,行走著的李白清忽然停步,麵色微怒,扭頭道。
“三十兩是他的盤纏,多出來的七十兩我給自己買個平安不行嗎?”
“行,當然行,就聽大人的。”
見那捕快點頭哈腰,李白清眉頭一皺,微微搖頭,抬步走在前麵。
雖想不明白雲傲是如何考慮,但這已經不是他該管的了。也許這樣就是最合適的結局吧。
另一邊,雲嬌輕車熟路,站在了悅聽茶樓前。
看著禁閉的大門,她有些不滿地嘟起了小嘴,站在屋簷下叉著腰。
“師父一定在裏麵,要不要敲門呢?算了,還是先聽聽裏麵有沒有人再說。”
小聲嘀咕著,雲嬌側了腦袋,將左耳貼在門上小眼珠轉啊轉,努力聽察。
忽然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響起,並且越來越近,不一會兒已經站在門後,似乎正在拿起橫在門上的長木板。
心頭一驚,雲嬌連忙後退兩步,正了正身子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門開了,雲嬌立刻揚起一張笑意盈盈的小臉,仰著頭望向開門之人。
可是眨巴了半天眼睛,也不見有人的麵容出現。雲嬌奇怪地皺了秀眉,微微低頭,卻見一張稚氣未脫卻冷漠如冰的麵容。
“跟我走吧,你師父在梨雲院等你。”
眼前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女孩如是說道,一句說話,便轉過身,自顧自地向前走,也不管她是否跟上。
短暫的驚訝,雲嬌跳進門裏,又關上了門,小跑著追上已經走到樓梯口的女孩,詢問。
“喂!我叫雲嬌,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的背影似乎又一瞬的停頓,過了一會兒,才用了與方才一般冷淡的語氣回答。
“冷情。”
“你叫冷情?好奇怪的名字,不過你看起來真的挺冷的,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情不高興呢?”
雲嬌興致勃勃,湊到冷情身邊,與她並肩而行。
相對於她的熱情,冷情卻是應了名姓,不再言語,也沒有一絲表情,隻帶路。
得不到絲毫回應,雲嬌有些委屈地撇撇嘴,悻悻地落在了後頭。
走了一陣,雲嬌通過密道,再次看見了那一樹的雪白,與漫天飛舞的白雪。
這裏與之前並沒有什麽看得出的變化,若是有,那也是那石桌前多了一人。——有間流心。
“寶貝小徒兒你來啦?沒想到我們才分別一會兒你就那麽想念為師了。”
見雲嬌走來,有間流心也顧不上和步驚鴻說話了,徑直起身迎了上去,將她帶到桌前。
可雲嬌第一時間卻不是回應有間流心,她在石桌前坐好,扭頭詢問步驚鴻。
“驚鴻姐姐,那個女孩兒是什麽人?你的妹妹嗎?”
“妹妹?”
聞言,步驚鴻一愣,隨即明白過來,看一眼站在密道口待命的冷情,笑道。
“她不是我的妹妹,是我的手下。你原來應該見過的,她原叫喏喏。”
經步驚鴻這麽一說,雲嬌很快明白了,但又覺得有幾分不可思議。
那日本是要為她更衣,可桃先生又道等青衣歸來,便將喏喏安置於客房,為了清靜,她與蘇焱都被帶下了樓。
初見時那一張被汙漬遮蓋的麵容原是這般模樣,轉眼便不再是列表乞丐,而做了步驚鴻的手下。
“她的病好了,可是為什麽看起來這麽冷漠?問她是不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也不說。”
雲嬌回想起方才,不由低落了心緒,開口詢問。
步驚鴻眯了眯眼,正欲回答,一旁的有間流心卻搶先道。
“寶貝小徒兒別失落,她明天就要去很遠的地方學習武藝了,第一次出遠門心情不好很正常的。”
“這樣……那大壯叔叔他們呢?最後的時間跟家人在一起會比較好吧?”
“他們都離開去別的地方了,她在這裏已經沒有家人了。”
有間流心隱瞞了真相,同時瞪了步驚鴻一眼。若不是他搶答,後者有極大的可能會直接說出來。
雖對自身沒有影響,但他並不願雲嬌的心緒再死亡被影響。
隻那一眼,步驚鴻便猜出了有間流心的心思,翻了個白眼,不再多說。
可雲嬌卻露出了憂愁神色,忽然起身,左右看看,尋了一處草叢蹲下。
折騰了一會兒,她站起身,興高采烈地走向冷情,將手中之物贈予。
“我也要出遠門了,可是爹爹他們都不關心我。這隻草蚱蜢送給你,以後我們兩個做家人,不管他們了。”
甜甜的笑容綻放在雲嬌麵上,她的眼中承載著期盼。
冷情呆愣地看著草蚱蜢,沒有伸手接,腦海中回想著雲嬌的話,隻覺得有什麽東西融化了。
猶豫間,她又聽雲嬌糯糯開口,帶了些猶豫與商討。
“那個,反正就我們兩,我做姐姐好不好?”
冷情回神,看一眼雲嬌,當即接過草蚱蜢堅定地回應。
“不好,我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