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不能說出的真相
留在花廳之內的兩位夫人,一位是楊延平的妻子周靖雲,另一位是楊延昭的妻子,當朝郡主柴熙容。
柴熙容上下打量著木南蕁,雲淡風輕般的道:“姑娘真是好膽識,我楊家視它為辛密,而你卻可以坦蕩麵對。”
木南蕁冷笑了一聲,回道:“郡主娘娘不用如此含沙射影的話,我知道這件事情牽扯甚大,被有心人傳出去會牽連楊家,甚至還會讓如今暫時看上去風平浪靜的邊疆再起戰火。”她一邊著,一麵仔細觀察折賽花的表情。
“的確如此……”折賽花點頭道,“既然你知道這其中的厲害關係,為何還如此莽撞的將此事脫口而出呢!莫非是因為……”
木南蕁擺了擺手,轉了一下茶盞思慮半晌道:“我的事情一旦東窗事發楊家的確會有麻煩,可朝廷還是要仰仗波府的。但是,梧桐苑就不會這麽幸運了。師父師娘這麽多年,為了我承擔了滅門的風險,我不會將他們置於險地。”
自從進入這花廳之內,歐陽寒就像是一個不存在的人一般。穩穩地坐在木南蕁旁邊,仿佛發生的這一切都和他沒有關係。木南蕁對於他這樣的態度有些不滿,雖然彼此之間情誼不如師哥那般深厚,可畢竟也是朋友啊!
想到這裏,木南蕁朝他冷冷的橫了一眼後,隨即微笑著繼續道:“更何況,您已經將大部分人都遣走,隻留下二位夫人,足見信任。”
折賽花仿佛對她的回答甚是滿意,臉色比剛才緩和了許多,伸手指了指她旁邊的歐陽寒道:“那你就不怕那個臭子出去嗎?”
“您不認識他呀!”木南蕁瞪大了眼睛,假裝很驚訝的一副表情道,“我以為您們都是認識他的呀,不然以老太君的性格,應該將他轟出去啊!”
折賽花被木南蕁反問得不知道如何去接,隻得伸手去摸一旁的茶盞,用喝茶掩飾尷尬。她心中忽然就想到自己家中的那幾個晚輩,這楊家的這一眾孩子之中,還沒有哪個如此滑頭的。這刁鑽的模樣,倒有幾分自己年輕的模樣。
柴熙容將自己婆婆的尷尬看在眼中,於是出言解圍道:“我們以為是姑娘你的朋友啊!所以,才讓他坐在這裏的。”
“哦!”木南蕁一副煥然大悟的模樣,回道:“原來,您是這般的信任我,甚至連我的朋友都堅信不疑啊!”
“砰”折賽花用力的將茶盞放在桌上,以示威嚴。
木南蕁自然是懂得見好就收的,所以收起了剛才那副張狂的模樣,低下頭不再言語。
折賽花始終將木南蕁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裏,在心裏不禁對她有幾分讚賞。她麵前的這個孩子既端莊又不失靈動,直率卻知進退。
折賽花甚至從她身上,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她開始從心底祈禱,這個孩子一定要是楊家的血脈。
“八妹生前給我寫了一封信,特地交代了你的事情。我本意也是想要親自見一見你,等五郎從邊關回來之後問一問他,再做打算的。”折賽花沒有繞圈子,對她挑明一切道:“隻可惜,八妹卻……”提起楊延琪,折賽花哽咽了。
雍熙三年,她失去了丈夫和兒子們;如今十六年過去了,八妹這她最心愛的女兒,竟然也踏上了黃泉路。
折賽花這些就在想,假如當年她替女兒想一想同意了與蕭炎的婚事。
結局,是不是就不一樣了。
可有些事情,是注定了無法回頭的。
提起楊延琪,木南蕁的心中陣陣酸楚,她滿懷愧疚的跪在折賽花麵前。紅著眼眶:“老太君,姑姑是為了救我才……”
“你什麽?”楊家大兒媳和柴熙容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驚呼道:“姑娘,請再一遍!你剛剛八妹因何送了命?”
“我,姑姑是為了我,才犧牲的!”木南蕁咬牙,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歐陽寒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蹲到她身邊冷聲道:“臨來的時候,我父親不是同你反複交代過了嘛!這件事情,從此將它爛在肚子裏。”
木南蕁撐了許多,忽然一下就崩潰了,萬般情緒一湧而出,低聲啜泣道:“可是,姑姑的確是因為我才死的。我不能隱瞞真相,即便是楊家的人將我碎屍萬段,我也要將它出來。不然,我不會心安的!”
柴熙容猛的往門外走過去,拉開門左右看了看,確定沒有人之後複又回到木南蕁身邊,張開嘴想要什麽,卻在看了老太君一眼後將想要的話咽了回去。她拉著自己嫂子的手,回到了座位上。
折賽花鐵青著臉,低聲道:“姑娘就隻顧著自己安心,這樣的話出來,會將楊家置於何地你可曾想過?”
木南蕁一臉懵懂,不知道折賽花這樣到底是什麽意思?她隻是實話實而已啊!
折賽花搖了搖頭後,對歐陽寒道:“你起來,回去坐好!這些日子你也累了,回你的歐陽山莊看看吧,這姑娘就留在波府吧!”
隨後,她拄著龍頭拐杖站起身來,低頭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木南蕁道:“你跟我來!”
木南蕁應了一聲後,隨著折賽花朝花廳門外走去。
臨到門口,折賽花停下腳步不放心的囑咐道:“今日之事誰也不要往外,尤其是老四媳婦兒那裏,更不許提起一個字。”
“媳婦明白……”
折賽花帶著木南蕁出了花廳的門,順著遊廊朝楊家後院的祠堂走去。
折賽花親手將門推開卻並未進去,她站在門口對木南蕁道:“這裏是楊家祠堂,裏麵供奉的都是為國征戰的英雄,八妹沒有嫁人,所以她自然也會被供奉在這裏。你且隨我進來……”
木南蕁看這祠堂的門檻要比剛剛花廳的那個要高一些,所以便趕緊伸出手來攙扶著折賽花走進去。
“你去將門關上……”折賽花拿起桌案上的火折子,將祠堂內的燭火點亮。
折騰了大半日,木南蕁抬頭看了看外麵的日頭,此時已經接近黃昏。她忽然就想起來,折賽花自從她們進門後就,不是忙著安排楊延琪的後事,就是在花廳裏同自己話。
大半日過去了,隻是喝了一盞茶,連塊糕點都沒有吃過。木南蕁不禁有些擔心她的身體……
沉重的木門伴隨著“吱吱呀呀”地將光亮關在了外麵,祠堂之內隻剩下幾隻燭火不急不慢,淡淡地燃著。
它們像極了那些將青春耗盡後看透世事的老者,沒有跳躍更沒有燭花……
木南蕁站在那些牌位麵前,望著那一個個熟悉有陌生的名字。
她仿佛忽然看見了那一張張鮮活的麵孔,影影綽綽地在自己眼前晃過。
楊家的故事,師父給她和是個了一遍又一遍。雖然素未謀麵,可他們的事跡和名諱早已熟記於心了。
站在他們的麵前,她忽然有一種驕傲。有一種家族賦予的榮耀……
折賽花將祠堂內所有的燭火逐一點燃後,對木南蕁道:“此刻,當你看到他們的時候是什麽感覺?”
木南蕁回道:“榮耀和驕傲。”
折賽花點點頭,繼續道:“那你可知,剛剛你在花廳的那些話,會毀了你剛剛的榮耀和驕傲呢?”
“為什麽?!”木南蕁一臉不解的問道。
“楊家一門的每一場戰役,每一滴血,每一條鮮活的生命,皆是為了國家和百姓。所以,才會有了這滿門的榮耀。”折賽花的嘴上雖然著榮耀,可她的語氣中卻沒有絲毫的欣慰之情,更多的是苦澀和嘲笑。
她指著那些牌位繼續道:“你的姑姑必須是為國而犧牲的,而不是因為救你!你懂不懂!”
折賽花最後的這句話,就像是一道閃電一般,毫不留情的將她霹醒。
木南蕁倒吸一口冷氣,她忽然知道為什麽臨行前歐陽伯伯叮囑,一定不要姑姑再亂軍之中,是為了救我而犧牲的。她更理解了,為什麽當兩位夫人聽到自己將事情出後,會是那樣的反應。
若沒有她在花廳的那些話,楊延琪是為國捐軀的,是為國為民的忠烈;可如果這些話一旦傳了出去,一旦管家知道楊延琪是為了救她而死的,不僅楊家會因為她不明朗的身世受猜忌,更會讓姑姑忠烈的名聲沾上汙點。
木南蕁忽然覺得自己好蠢,她自以為她很厲害,自認為她可以掌控一切,可是到頭來卻是一團糟。自己什麽都不懂,什麽都做不好。這樣的木南蕁,如何能替師哥守住諾達的梧桐苑。
木南蕁抱著自己的頭慢慢蹲下,在心中一遍一遍的呼喚著蕭慕铖的名字。她還能堅持多久,什麽時候自己才可以不用偽裝堅強?
折賽花看著蹲在自己麵前這個姑娘,那樣痛苦,那樣無助,她忽然就心軟了,忽然就心痛了。
折賽花慢慢屈膝俯身向下,她一手住著拐杖,另一隻手去撐住地麵,讓自己的一條腿先跪在蒲團的一角上,屁股順勢地坐在蒲團上。
她將兩腿微盤在身前,拐杖輕輕地放在地上。將姿勢調整舒服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折賽花伸出手,慈愛地撫摸著木南蕁的頭,道:“孩子,你還。世間的險惡你根本無法想象,楊家享受著無上榮耀的同時也單著大的風險。朝中上下,邊疆內外,有多少人虎視眈眈的盯著我們。如若不然,哪裏又會有金沙灘那樣的悲慘結局呢!”
木南蕁婆娑著淚眼,望著自己麵前這個老太太,緊緊地握住她那枯槁,幹燥,滿是老繭卻又溫暖入心的雙手。
此時簇,這雙手莫名地給予了她最大的安慰。
“我隻是想告訴大家一個真相而已……”木南蕁解釋道。
折賽花回道:“明白!我們都明白。可是孩子,大多數的人往往都沒有勇氣麵對真相。它不如謊言甜,沒有假象來的痛快。”
她拿出手帕為木南蕁擦幹眼淚後,繼續道:“孩子,你是八妹生前最後的牽掛,我一定會替她將你的身世弄清楚。累了一,下去休息吧!”
木南蕁點點頭道:“那我扶您起來,咱們一起……”
折賽花擺了擺手,回道:“不了,我想在這裏坐一會。你放心去吧……老身征戰多年,身子骨硬朗的很。”
木南蕁一步三回頭的往門口走去,她將手放在門上卻並未急著打開,思索半刻她聲道:“那日在雁門關內,遼軍主帥見到我後便下令要捉拿。所以,老太君您會不會那邊也知道了什麽?”
祠堂之內無比安靜,靜得隻能聽到彼茨呼吸聲。由於久久之內得不到回複,所以木南蕁格外緊張。當她是在忍不住,想要繼續追問的時候,折賽花的聲音在她的身後響起。
“你放心的休息吧……一切都有我!”
木南蕁想,她此生何其有幸,身邊居然有這麽多人對她“一切有我”這句話。
對於她來,這便是世間最溫暖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