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蘭翹在深夜回到自己的城市,隻覺得身心俱疲,出了機場打的,的士司機一溜煙載著她往市裏開,從後車鏡裏衝她直笑:“平安夜還急著從外地趕回來,是為了見男朋友吧?”
??蘭翹沒有作聲,伸手把車窗搖下來,外麵在飄著小雨,寒風夾雜著雨絲撲到臉上,冰涼刺骨。(……)她覺得好笑,平安夜為一個男人風塵仆仆地從一個城市趕到另一個城市,當年自己也做過,隻是沒想到多年以後竟然還要做一次,可見是個不長記‘性’的人。
??車子急速地行駛在道路上,因為平安夜的關係,哪怕已經是深夜,依然燈火輝煌,人頭攢動。這麽熱鬧而歡樂的晚上,發生了這麽不平凡的事,無疑是值得找個人來傾訴的。
??蘭翹撥通寶慧的電話,想約她出來喝一杯:“你在哪?”
??寶慧有些驚訝:“怎麽這時候打給我,我在外麵。”
??蘭翹沉默一陣:“我回來了,現在在路上。”
??“出什麽事了,不是明天回麽?”
??“我跟歐陽博over了。”
??“那個極品男人?”
??“恩。”
??寶慧猶豫一下:“怎麽選這個時候over,我現在才準備start,待會要去李修哲的公寓,今晚是我和他的決勝局……要不明天……”
??蘭翹大怒,朝電話裏直嚷嚷:“你這重‘色’輕友的家夥,我們多少年的朋友了,你就不擔心我想不開出意外?”
??寶慧嗤道:“小姐,如果你現在二十歲,我二話不說,立馬飛奔過來,因為擔心你痛苦得會去跳樓;但是你現在三十歲了,如果連個戀都失不起,還出來‘混’什麽?”
??蘭翹悻悻說:“你別指望我跟你一起買姑婆屋了。”
??“得了得了,不就失戀麽?又不是第一次,回家洗個澡、倒頭睡一覺,明天我來陪你,請你吃餐好的補一補。”
??蘭翹掛了電話,心中雖然不滿卻無計可施,平心而論,如果把她換到寶慧的位置,她的回答也會如此。(……)三十歲的‘女’人連個戀都失不起,還出來‘混’什麽,她其實也這麽想。
??可是三十歲的‘女’人又怎麽樣呢?她的身體結構並不因為已經三十歲了就發生改變,她的心還是‘肉’做的,沒能變成不鏽鋼,就算堅強了一些,遇到傷害還是會痛。她隻恨自己蠢,沒有找準能夠吸引寶慧的中心點,如果她剛剛告訴她,她包裏現在裝著一隻三十萬的卡地亞鑽石腕表,寶慧的興趣一定會大一點。
??蘭翹覺得自己很可憐,她從一個失戀的‘女’人發展成為一個既失戀又失意的‘女’人,隻能在這個繁華喧囂的平安夜拖著疲憊的身體和心靈獨自回家。
??回到自己的小窩,蘭翹打開燈,把ronde folle取出來放在燈下細細觀賞,再次發出歎息,真是晶瑩剔透、流光溢彩,這麽美的東西,有哪個‘女’人不會喜歡。
??可是太美則妖,美的東西通常容易要人的命。
??王佳芝麵對那枚六克拉的粉紅油鑽時,覺得老易是真正愛她的,於是忘記自己的使命,白白搭上了‘性’命;瑪麗蓮夢‘露’似乎好一點,天真***地唱著:親‘吻’也許受用,但不能付房租,也不能光顧餐廳,但鑽石是‘女’人的知己良伴——可是她死得更加莫名其妙。
??鑽石是實現自身夢想的奢侈品,這種需求固然重要,保護自身安全卻更是現代‘女’人首要選擇。馬斯洛的需要層次理論裏,安全需求排第二,自我需求排最後,一個人如果連起碼的安全感都沒有,又如何談起實現自身。
??發呆的時候,電話又突兀地在包裏鈴鈴作響,她有些猶疑,沒有馬上伸手去拿——她疑心是歐陽博。給歐陽博發了短信以後就關了機,出機場高速才打開,屏幕上顯示有一個他的未接電話,還有一條回過來的短信,短短幾個字:ok,再聯絡。
??他什麽都沒說,當然也或許是想在電話裏說,但是,她沒有給他機會。
??電話還在堅持地響著,似乎如果她不接,就打算這麽一直響下去,蘭翹有些害怕,她害怕自己像旁的‘女’人一樣受不了這種***……但是終於,她還是接了起來。
??可是竟然不是歐陽博。(……)
??電話那頭的是高子謙,他聽到蘭翹的聲音,有些猶豫:“這麽晚會不會打擾你?”
??蘭翹十分高興,這個時候一個不擾‘亂’她心情的電話是可貴的:“不會啊,聖誕快樂!”
??高子謙笑了,也說:“聖誕快樂!”
??“找我有事?”
??“你現在在哪?”
??“在家唄。”
??“難怪,我看到你窗口有燈,嚇了一跳。”高子謙似乎鬆了口氣:“你不是說去上海出差,明天才回麽?我還以為你家給賊惦記上了呢。”
??蘭翹怔住了,很長時間沒有說話,這個時候,天寒地凍的時刻,天寒地凍的心,卻突然知道原來還有這麽一個人在關心著你,隻憑感‘激’似乎都無法回報。
??過了很久,她才吸了吸鼻子,愉快地說道:“謝謝你啊。”
??高子謙說:“不用謝,謝什麽啊。”停了一會,他又遲疑地問:“你怎麽了?”
??蘭翹說:“沒什麽,‘挺’好的,剛剛坐計程車的時候開了窗,可能吹了點風,嗓子有些啞。”
??“這樣呀,那你早點休息吧。”
??“嗯,晚安。”
??“晚安。”
??蘭翹掛了電話,卻沒有動身,隻是坐在沙發裏撐著下頜看著那隻腕表發呆。
??怎麽辦?用什麽方法才好把表還給他?不管怎麽樣,大家總歸是甲方乙方,以後見麵的時間還長,丟了極品男人已經夠讓人扼腕了,如果連大客戶都丟了,那又怎生是一個痛字了得?
??她安安分分地坐著想了許久,也沒能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
??‘門’鈴卻在這時奇跡般的響了起來。
??這麽晚,會是誰?
??蘭翹起身走到‘門’邊,警惕地從貓眼裏往外瞧了瞧,看清楚來人後心中訝異得很,竟然又是高子謙,他怎麽跑來了?
??她把‘門’打開,一手牽著vodka的高子謙‘露’出如同六月晴朗日光一般的笑容,把另一隻手上的盒子舉得高高的:“掛了電話,突然想起我有一個很好的櫻桃蛋糕,想當作聖誕禮物送給你。”
??她哭笑不得地望著他,側身讓了讓,他就帶著vodka一人一狗大馬金刀地走了進來。
??蘭翹抱著胳膊站在‘門’口想了一會,然後一腳把‘門’踢上:“好吧……其實我也有一瓶很不錯的加拿大冰酒,本來想晚上偷偷地一個人喝,既然你有好蛋糕,就拿出來跟你分享好了。”
??高子謙大喜過望:“太好了,冰酒配櫻桃,真是人間難得的美味。”
??他們在小茶幾旁坐下來,房間裏開著空調,暖暖的風溫柔地吹拂在身上、臉上,蘭翹放鬆四肢伸了個懶腰,她覺得失意的自己完全有權利在今晚放縱一點,於是像個高高在上的‘女’公爵一樣窩在沙發裏動也不動,指手畫腳地指揮著高子謙開酒瓶、倒酒、切蛋糕。
??高子謙的脾氣卻出奇的好,一點也不覺得不公平,忙忙碌碌地按照她的指點做這做那,‘弄’好了以後拿玻璃杯跟她碰了碰:“cheers,merry christmas!”
??透明高腳杯是葡萄酒的專用酒杯,和葡萄酒一樣,總是顯得優雅美麗,蘭翹捏著杯子的細長執柄,笑了笑,仰頭一飲而盡:“merry christmas!”
??她抱著vodka的大腦袋,把下巴蹭到它光滑的皮‘毛’上柔柔地笑著——其實,眼前這一切也很美麗。
??韋小寶送的冰酒金黃剔透,入口清爽平滑;高子謙做的蛋糕紅白映襯,咬下去香甜柔軟;房間裏有溫暖的橘黃燈光,也有讓人愜意得想要睡去的暖風,更有英俊少年含笑微眯的桃‘花’眼。這麽寶貴耀目的一刻,即使與ronde folle腕表上那四百顆鑽石相比,也毫不遜‘色’。
??高子謙看了她半晌,忽然問:“為什麽不開心?”
??蘭翹怔了怔:“這麽明顯?”
??高子謙不說話,隻是看著她,形狀很美的眼睛燦亮烏黑,清澈得可以印出人的倒影。
??蘭翹小口啜飲著杯中的液體,沉‘吟’一會:“不久前,我在金茂大廈接到一個電話——我的一個同事流產了。”她把杯柄夾在指中微微輕晃,認真地看著琥珀‘色’的金黃酒液傾瀉流淌,聲音輕微得如同與自己低語:“那個同事今年三十一歲,結婚五年,一直想要個孩子。可是你知道,多一個孩子就是多一份責任,想要給他最好的一切,所以她在工作上一直是我們公司裏最努力的。這次公司裏年後會有職位調整,她拚了命地跟人爭,爭職位、爭薪水、爭自尊,結果今天暈倒在公司洗手間裏……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懷孕了,現在的‘女’人壓力大、又辛苦,內分泌很容易紊‘亂’,一切都可以理解……但是接下來該怎麽辦?這個最關鍵的時刻,她倒下去,失去的不止是那個孩子……”
??高子謙沉默了很久,慢慢說:“你明天應該去看望一下她。”
??“我不想去。”蘭翹抱著vodka,拿手去扯它的兩片大耳朵玩,它轉頭用牙齒輕輕含咬她的手指,她微微帶著笑說:“vodka長大了,咬人有點疼了。”
??“今天上海在放煙‘花’,很美,但是很短暫,每一朵煙‘花’就像一個‘女’人的青‘春’,絢爛但是稍縱即逝。高子謙,你是個男人,而且家庭環境不錯,所以你很難明白像我們這樣的‘女’人的心理,我們可以沒有怨尤地像男人一樣努力工作、浴血奮戰,也可以忍受職場上‘性’別的不公——不要對我說男‘女’平等的道理,我做這一行就知道,高級職位的招聘,‘性’別是其中一個非常主要的隱‘性’條件;我們甚至可以一邊做好職業‘女’‘性’,一邊認真完成家庭‘婦’‘女’的工作。但是與之相對的,世界是不是也應該公平一點?我總覺得應該有那麽一個人,配得上我為他紅顏殘褪,配得上我想與他地老天荒的心情,配得上我要為他做superoman。”
??柔和燈光像一池‘春’水,溫軟地灑遍蘭翹全身,高子謙沉默地看著她那張尖尖的小臉,燈光下的她,寂寞又‘迷’茫。
??他聽到她輕聲說:“但是,今天我失敗了,原來那個人並不存在……我不想去探望那位同事,因為我沒有勇氣去看她淒慘的樣子,我怕看到她會想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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