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改變
了然大師聽完這話,不過是垂眸一笑,暗想,“哈哈,老和尚破的戒還少了麽?”
??“就眼下這樁,可還真不算事兒”
??他心裏嘀咕著,眼神順著小徒弟撩開的車窗簾,往對麵的長隊掃了眼。
??隻見官兵凶惡,對百姓推推搡搡的還不算,甚至還把人家的包袱,拉扯得滿地都是,再笑哈哈的看著那些表情或木然,或悲泣的人,趴在地上忙忙的收拾。
??“人心啊”了然大師心裏憋著氣,仔細的查看對麵長蛇般的隊伍,穿的還算能看的過眼的,也就占了兩三成。
??大部分的人,都是灰色,藍色的粗布衣裳,還有一小部分人,那衣裳都是補丁落著補丁,幾乎都看不出來,衣裳原本的模樣了。
??想要知道一個地方的民生如何,最簡單直接的法子,就是到市井中看一看,到鄉村中看一看,去那些離城市遠一些的地方看一看。
??了然大師不是閉門造車之人,他明白自己該做什麽,果不其然,這一出了寺廟的方寸之地,就馬上看到了眼前這幕。
??左邊低頭哈腰,笑的見眉不見眼的伍長,和右邊那些凶神惡煞,幸災樂禍看好戲的官兵,這個對比,不要太強烈啊!
??了然大師所乘坐的這輛馬車,看起來和別的馬車一般無異,但其實是經過特殊改造的,靠著後麵有一個不大的夾層,剛好能藏下一個不能很健碩的成年男子。
??山下登車的晏十八,此刻就藏在那個夾層之中,當他在了然大師的大徒弟,澮信師父的指點下。躲進這個隔層之時,心髒就不受控製的快速跳動。
??晏十八是擔心在過關卡的時候,會出現突發狀況,他突然覺得自己有點蠢,怎麽就能相信才見一麵人的話呢?
??說起來,這會蜷縮在狹窄的夾層中,真不算是最壞的那種境遇。晏十八的心裏很是懷疑。這位一會沉穩,一會高傲的齊公子,會不會幹脆利索的。直接就在這裏把自己賣了個底掉?
??這種緊張的時刻,不管是官兵為虎作倀的呼喝聲,還是被欺淩百姓的討饒聲,都像是一枚枚的細針。一枚接著一枚的釘入他的腦子裏。
??又疼,又煩躁!晏十八甚至有一種衝動——一腳踹開這個薄薄的擋板。蹦下馬車,好好的呼吸下外間自由的空氣。
??外麵伍長的檢查,從頭至尾也沒花到一刻鍾的功夫,但是對於煎熬中的晏十八來說。卻仿佛過了一輩子那麽漫長。
??等到身下的馬車緩緩啟動,他這個被緝拿的逃犯安然的進入了江州城城門,晏十八心裏一鬆。靠向身後的車壁,大口大口的呼吸。
??突地。他又猛地坐直了,一個可怕的想法在腦海裏竄來竄去,“這個馬車可是特製的,這位齊公子就這麽肯定,我一定會跟著他回江州城麽?”
??“還是說,不管我是答應,還是不答應,他都會想法子把我給帶回來?”
??這個想法一蹦出來,晏十八的原本焦躁不安的心情,反而瞬間就給平靜下來了。
??雖然這輛提早改造好的馬車,看起來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像這種設置夾層,好放置一些隱蔽的人和東西,幾乎每個大家族裏都會有類似的。
??但是這個小節,卻從側麵反映出一個最實際不過的問題,那就是,這位神秘莫測的齊公子,現在還一點都不想和宣平侯結盟。
??要是這位,但凡有點偏向於宣平侯那邊意思,他晏十八這會,就不會在這輛改造好的馬車上,提心吊膽的瞎擔心嘍。
??怕是早在幾天前,是被齊公子手下的侍衛,押送去宣平侯府,當作籌碼來商議價錢了!
??這樣子看起來,齊公子那晚上在地窖中所說的話,有六七成的把握說的是大實話。
??“晏施主,現在可以出來了,這一路上你都是心事重重的,老衲也不好打攪你想心事。”
??“這會你已然安全的進了城,想必心事已去,咱們倆不妨坐下說說話吧。”了然大師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
??他想和晏十八談話一次,也不是一時興起,早在齊玄輝因為對他有所求,而將江南行的起因告訴他時,了然大師首先想到的,就是要求和這次人做一次深談。
??雖然從平日裏和兩位師兄的閑談中,了然大師對現如今的江州城,已經算是有了一個大致上的了解。
??但是,了然大師總覺得,他這兩位師兄總是閉關清修,有點消息,也都是聽人家說的,並不是親眼看到的。
??所以這個可信度麽,就挺值得深想的。
??他想要知道的更多,更詳細,晏十八這個土生土長,還因為常年躲避宣平侯的捉拿,總是混跡於民間之人,可不就是最佳的人選?
??如果有可能話,了然大師還想請這位被宣平侯著重關注的晏先生,帶著自己到處去走一走,看一看。
??最好還能帶上齊玄輝,大家一起去,齊玄輝來江南的目的,了然大師已經是心知肚明。
??還是那句老話,想要看到問題的本質,就不要道聽途說,這些人雲亦雲的話裏,水分太大,就是得親力親為的親眼去看。
??這樣所得到的結果,才會是最真實的。
??正因為如此,了然大師才會答應會出手,幫助晏十八這個不認識的人,雖說後來自己的布置沒用的上,人家晏十八自己在大成天寺裏有人接應。
??可是總算這人是到了了然大師的眼跟前,那麽中間那些微妙的小細節,咱們就不要深究了吧。
??大師的心裏,自然也有他自己的想法,要是按著齊玄輝的猜測,此人所知道的內幕應該會很多,齊玄輝費盡心思想要知道的。正是這些被隱藏至深的東西。
??可是從晏十八對齊玄輝的舉動來看,人家對齊玄輝是防範的緊啊。
??現在這種情形下,最好是有一個中立的,能讓晏十八從心裏願意接受的人,先來和他談一談,說不定還會有讓人驚喜的效果。
??了然大師本就是受世人尊崇的高的大僧,他那雙看遍世情的雙眼。能夠洞悉一切。自然看得出來,他對麵盤膝而坐的晏十八,眼中那隱約的擔憂和不安。
??要是要想讓人家乖乖的配合自己這邊行事。就得先得到人家的信任,讓人家心甘情願的把秘密給說出來,這本就是最基本的道理,了然大師也深深的讚同。
??不過齊玄輝現在為了便於行事。就隱藏了自身真實的身份,把自己杜撰成了自己的堂弟。還給安了一個什麽總管的名頭。
??這樣一來的話,他和晏十八的立場,可以說是敵友不分,太容易讓人多想。
??了然大師覺得。如果由他來出麵,打碎大家之見的隔閡,不信任。大概會比較溫和一些。
??所以才會想著,趁沒有回到府裏前。給晏十八做一做思想工作。
??這位連鑽進牛角尖的崔永忠,都能給拽回來,想必消除晏十八的疑心,也不是什麽難事。
??齊玄輝並不知道了然大師從城門口到齊府,這段不算短的路上,都跟晏十八說了點什麽。
??他隻知道,他從崔府告辭回到家中,晏十八就已經等在他的書房裏了。
??這位趁著有時間,先打理了下自身的儀容,洗了個熱水澡,又換上了幹淨的白色貢緞圓領袍。
??腰間束著米色雙如意結絛,頭頂梳得整齊發髻上,還簪了一枝白玉簪,看起來神采奕奕,風度翩翩,越發的充滿了中年男子的成熟魅力。
??齊玄輝眼尖,除了這些表麵上的東西,他還發現,此人那隱藏在眼底,提防戒備的眼神都消失了,對著齊玄輝大禮參拜,還笑的非常真摯。
??“嘖,也不知道大師都跟他說什麽了?怎麽這麽短的時間裏,就跟換了一人似得?”
??“難道是把我的身份給說了?”齊玄輝手裏有一下,沒一下的用杯蓋拂著,飄在水麵上的茶葉,很快就把自己的猜測給否定了。“不可能,大師最是知道輕重的人,他不會置我於危險之中的。”
??既然現在心裏沒底,所以齊玄輝幹脆將主動權交出去,靜等著晏十八出招,他隻管接招就好。
??晏十八見齊玄輝麵對全然改變態度的自己,依舊是氣定神閑,一副輕鬆愜意的灑脫模樣,更覺得此人的確是氣度不凡,不愧是皇親國戚,好感那是噌噌噌的往上升。
??齊玄輝剛才也算是猜對了幾分,了然大師的確是給他又編造了一個身份,他在良王爺堂弟的身份上,又給齊玄輝加了一個良王爺合夥人的名頭。
??話裏話外的意思,都說的很明白,那就是那座被宣平侯看中的鐵礦,這位齊公子家中也有份,而且這位齊公子是初生牛犢,專門到江南來單挑猛虎的。
??換句話來說,虞城的鐵礦乃是一座富礦,就算是再挖個幾十年也都沒問題,這要是被宣平侯府一次性買走,別看眼下拿的錢不少,可是和幾十年的收益一比較,那還是吃了大虧啊。
??也許良王爺本尊,還會因為自己的身份,便會對朝堂上的諸多因素多番考量,甚至會因為當今聖上的態度,而選擇不得罪宣平侯,將鐵礦轉手。
??可是琪公子在此事上的態度,那可就大不一樣了,若說失了這座鐵礦,對於良王爺來說,是件蹭破點油皮的小事。
??那麽對於齊公子來說,可就是傷筋動骨的大事情,世家大族,盤根錯節,他這個郡王府的偏枝,誰知道得費多少的心力,才好容易攀上了良王爺這顆大樹。
??沒想到,這探礦,挖礦,找工人,找買家,苦活,累活都是他這邊幹了,才不過得了甜頭兩三年,這就要被別人打主意,摘桃子了!
??他對虎口奪食的宣平侯,能有個什麽好印象?!
??簡直就是差到了極點,就算將來不得不和宣平侯府合作,他也肯定會盡最大的努力,咬著牙在宣平侯的身上咬一塊肥肉,才能算是解了恨。
??了然大師這一番話,是點到為止,除了將齊公子的心理很好的刨白一番,別的都是一帶而過。
??可是聽在晏十八的耳中,那可真是不次於久旱裏的一場及時雨啊。
??介於這位齊公子和宣平侯之間的不對付,若是他晏十八操作的好,先一步加深他對宣平侯的敵意,再給他遞上一把,能痛快抹殺宣平侯的利刃,結果會如何?
??這般一尋思,這位高貴的齊公子,不就是上天恩賜給他,在絕境中來幫助他的貴人麽?
??晏十八心裏有絕對的把握,隻要他的底牌一旦翻開,就連良王爺這樣金貴的皇子龍孫,也會義無反顧的站到他這邊。
??他所欠缺的,就是能和良王爺直接對話的這個機會!
??現在好了,自己是螻蟻一般的存在,跟至尊的皇族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可是有人能做他和皇族之間的跳板啊。
??晏十八這會真是茅塞頓開,心裏那些堵著的地方,全都通暢無阻了,那叫一個舒坦,那叫一個喜出望外。
??本著“出家人不打誑語,大德高僧更應該遵守清規戒律。”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使得晏十八對了然大師的話,是深信不疑。
??因為了然大師並沒有掩蓋他的目的,這位慈悲為懷的高僧,他隻想救民於水火,讓江南的百姓,徹底擺脫壓榨他們的魔鬼。
??所以才會自作主張的從中說和,說白了,還不是想借助晏十八和齊公子兩邊的力量嗎?
??晏十八怎麽也想不到,他所尊敬的了然大師,是高僧中的一個異數。
??這位是隻看結果,淡化過程,至於撒個謊,誑誑人,隻要是對結果有利的,那又有何妨?
??在了然大師的理解中,和尚本來就該舌燦蓮花才對!
??要是連自己的信徒都不能說服,那肯定是個不合格的和尚。
??晏十八不會知道了然大師的真實想法,他這會是越看齊玄輝,越覺的那叫一個順眼啊。
??原本他還覺得齊玄輝太過年輕,不定性,忽好忽壞的難以把握。
??現在卻覺得年輕好啊,年輕人有衝勁,想要建功立業的**,那肯定要比年紀大的人強烈的多!(未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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