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章 你家有鬼
玉笙提著兩壇酒,悠悠然走過來。
“玉笙,你幹嘛去了?”
慕雲空已經被藍玉灌酒灌的裝死了,周自橫一身酒氣,拉住玉笙笑嘻嘻的問。
“我去拿他們家好酒去了,他們家好酒都藏在酒窖裏,不輕易讓人喝。”玉笙笑道。
“玉笙,你不能在這裏,我們走……”慕雲空詐屍般驚醒,拉著玉笙就要走。
“小哥哥,你走什麽走啊,我們接著喝酒。”一群風姿卓越的美人又把慕雲空推了回去,接著灌酒。
“玉笙,你真的不能在這裏,要不然會毀了你的道心。”慕雲空拉著玉笙,苦著一張臉。
“雲空啊,所謂紅塵煉心,就是要我們在這萬丈紅塵中修煉道心,你不在紅塵中打幾個滾,栽幾個跟頭,怎麽能知道自己的道心到底穩不穩?”玉笙按著慕雲空嗬嗬笑道:“你哥今天問我,這世間什麽關最難過?你猜什麽關?”
“我知道,美人關對不對?”周自橫攬著兩個美人的肩膀,美滋滋的左右逢源。
“不對,是情關。”玉笙說道。
“情關不就是美人關?”周自橫喝大了,眼睛裏放著精光,笑嘻嘻的問。
“美人關當然不是情關。”情關什麽樣子,年少的周自橫不明白,見過水瑤的玉笙可是明明白白。
那就是一道死關,誰動情誰死。
“玉笙,我們來這裏倒無所謂,你說你來這裏做什麽?這不是壞了你一身清白。”慕雲空小小年紀,老氣橫秋道。
“雲空,為什麽女人來這裏就壞了一身清白,男人來這裏就無所謂?”玉笙笑問,這個問題她糾結了很久很久。
自從她把封玉從這裏贖出去,封玉家左鄰右舍,親朋好友,四鄰街坊無一不唾棄她的時候,她就在想這個問題。
“玉笙,對不起,我不是說你不好,是來這裏不好……”慕雲空越解釋越覺得自己好像闖禍了。
“這裏是很不好。”玉笙嗤笑一聲說道:“可是雲空,你知道是誰把她們賣到這裏來的嗎?”
“是她們的父母,兄弟,叔嫂,至親。”
“她們的至親為了自己好好的活下去,把她們賣進這汙穢之地,卻嫌棄她們肮髒,嫌棄她們丟了她們家的臉麵,嫌棄她們為什麽沒一根繩吊死呢……”
“雲空,這世間所謂的禮義廉恥到底是誰立下的?為什麽有人賣女兒的時候沒想過這幾個字,押妓的時候沒想過這幾個字,偏偏在女人艱難困苦,拚盡全力活下去的時候想到了?”
眾人皆醉我獨醒,獨醒的那個人最痛苦。玉笙想的時間久了,也就想明白了些。
“玉笙,你這些話說到心坎裏去了,隻有你知道我們的苦,隻有你從心底拿我們當一個人看待,不枉我們擔心你一場……”
“玉笙,你說我們前生做了什麽孽,今生才受這般罪?”
風姿卓越的美人們聽到這些話,悲從心來,一個個哭得梨花帶雨。
“自然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周自橫醉眼朦朧,大氣凜然道。
嬌柔婉轉的美人不哭了,一臉懵圈。
嗬,這話忒傷人心,合著人家這麽慘是報應,有沒有良心?
嘴下無德,嘴下無德。
“前世種因,今世得果,人生種種苦難並非毫無緣由,這世間有人生於貧苦之家,有人生於帝王之家,有人上天堂,有人下地獄,不過福德二字。”慕雲空接過話頭,開啟老氣橫秋的說教之道。
“福德是福善所獲之果,是一切緣起與果報。眾生平等,心中善惡不一樣,行事作為不一樣,業力果報自然不一樣,人生有歡有喜,有悲有苦,有高貴有低賤,方顯善惡有報,天理昭彰。”
慕雲空一字一句,句句有理,說得美人們嗷啕大哭。
“姐姐們莫哭,莫哭,定是你們前世長的太美了,不知道害多少人得相思病沒了,所以今生才遭此劫難,讓你們還那些欠下的情分……”
這一下可算是捅了馬蜂窩了,玉笙頭痛,她最見不得人哭。
慕雲空年紀小,說話直,這傷人心的事做的可謂從容不迫,信手拈來。
前途無量,前途無量。
不知會不會單身一輩子?
“玉笙,你說我們該怎麽辦?我們是不是一輩子也出不了這苦海了……”
美人們捶胸頓足,哭的毫無形象。
“福德是上輩子修得,誰都改不了,上天從來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慕雲空繼續補刀。
哎呦我去,看來這慕家小五慣常不會說人話。
這話說的刀刀戳在心上,玉笙悲從心來:“這樣說來我也是無福無德之人……”
她三魂缺少七魄,還經常遭雷劈,肯定真的是上一輩子作孽太多,天都容不得她。
“玉笙,我們不一樣,我們是修功德的,功德和福德不一樣,不一樣的……”周自橫拿著酒瓶子,嘻嘻笑道:“我們隻要功德圓滿,自然能飛升成仙,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那眾生呢?可普渡?”玉笙問。
她就是眾生裏麵最慘那一個,不知是否有仙人來救一救?
“師父說跳出三界就不能插手人間事。”慕雲空呐呐的回答。
所以沒有神仙顯靈,別指望神仙救你。
“公子,你知道這世間誰的心最冷嗎?”藍玉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忽然仰起頭,直勾勾的看著玉笙問。
“藍玉,別傷心,我兄弟不會說話,回頭我教育好了再帶他來……”
這種事,玉笙真不知道該怎麽勸。
她算是被慕雲空帶溝裏去了。
“公子你忘了嗎?你以前說過,這世間最冷的是看客的心。”
“他們麵對這世間種種不公,種種劫難,一個個作壁上觀,事不關己,最怕濺自己一身血。”
紫釵抹了一把眼淚,眼睛定定地看著玉笙。
玉笙恍惚有些心寒,紫釵是不是在罵她?
窗燈的燭火搖曳,有輕紗從玉笙眼前飄過,玉笙心驚肉跳。
醉眼朦朧中,一個陌生的女人灼灼目光中仿佛帶著一抹鬼火,盯著玉笙說道:“這世間總有些人,拿什麽前世今生,因果業報愚弄我們,讓我們覺得自己活該受苦,活該受罪,好讓他們作威作福的心安理得。”
“你……你是誰?”玉笙隻覺得牙齒控製不住的直打顫,哆哆嗦嗦的問。
“我是綿綿啊,你忘了?你說過,你要救我們的,你要救我們的……”
一陣陰風吹過,吹散了綿綿的頭發,綿綿蒼白的臉泛著鬼火一般的綠光。
“綿綿?”玉笙毛骨悚然。
紅鸞不是說沒有綿綿這個人嗎?
“公子,你以前從未跟我們說過什麽業力果報,你說那些都是騙人,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就是為了把我們踩在腳下,任意欺淩,才找出來這般可笑的借口。”
“你說如果這個世界大部分人是痛苦的,少數人是快樂的,那這個世界就是錯的。”
“你說憑什麽聖人之下皆為螻蟻,就算螻蟻也應該有一條活路啊……”
“你說你要改變這個世界,讓天下人不再輕視女人,作踐女人,難道你都忘了嗎?”
“你們是誰?”
藍玉慘白著一張臉,紫釵慘白著一張臉,綠衣慘白著一張臉,接二連三的問她。
玉笙感覺越來越不妙,嚇得腿都軟了。
“我是柳柳啊,這個名字還是公子你賜給我的,公子方才跟紅鸞提起我們的名字,是不是想我們了?”藍玉冰冷的手握住玉笙的手,楚楚動人的問。
“啊……”哎呦我去,這是撞鬼了?玉笙呲溜從椅子上滑到桌子底下去了。
“依依,我是依依,公子你記得我嗎?你怎能不記得我?當年你最喜歡我了……”桌子底下,玉笙與紫釵四目相對,那顆心嚇得都快跳出來了。
慕雲空啊,慕雲空,飯可以亂吃,話真不能亂說,你看引來鬼了吧。
妖狐狸啊妖狐狸,這可是又上了妖狐狸得當了。
她若不多嘴問紅鸞那麽多事,怎麽會引出這些鬼?
玉笙在桌子底下瑟瑟發抖,抬眼一瞧,滿屋子都是女鬼。
“玉笙,我喘不上氣……”
那些女鬼團團把慕雲空,周自橫圍住,她們捂著他倆的眼睛,塞住他倆的耳朵,白花花的胸脯緊貼他倆的身軀,硬生生的纏著慕雲空,周自橫的脖子,纏的慕雲空,周自橫直翻白眼。
“紅鸞,你家有鬼,你家有鬼……”玉笙驚天地泣鬼神的尖叫。
可惜就算她吼得再大聲,外麵的人好像什麽都沒聽見,該喝酒喝酒,該吃肉吃肉,該占姑娘便宜的占便宜。
“公子,你生平不是最痛恨像這樣自私冷漠,無恥虛偽,道貌岸然,滿口胡言的偽君子嗎?現在我們就把他們殺了,以解心頭之恨。”女鬼們冷笑,整個房間著起了火。
紅彤彤的大火衝天而起,慕雲空,周自橫被關在那個房間裏,拚命想要逃離,卻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那些女鬼,然後身上起了火,玉笙好像聞到了焦肉的味道。
“姐姐們,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害人性命是要遭雷劈的。”
玉笙暗恨,她為什麽沒跟鬼門老先生學個製鬼保命的本事。
“玉笙,玉笙,你在哪裏?不要害怕,我來救你……”
慕雲空噴出一口鮮血,鮮血遇到女鬼,女鬼們渾身冒起一股青煙,疼痛的摔了一地,慕雲空卻沒有走出那一道門,反而向大火中走去。
“玉笙,雲空,你們在哪裏?我來救你們……”與此同時,周自橫也掙開了女鬼的糾纏,毫不猶豫的往大火之中尋去。
“雲空,周自橫,我沒事,你們回來,你們快回來……”玉笙想要衝進大火之中,卻無論如何也衝不過去。
她聲嘶力竭的呼喊著他們的名字,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的衣服起了火,看著他們的頭發起了火,看著他們在火裏麵疼痛的痙攣扭曲,慢慢縮小……
“啊……”
玉笙感覺自己的一顆心被人剜了出來,一刀一刀的淩遲。
那是她的朋友,那是她最好的朋友。
他們曾經一起熬煉筋骨,一起讀書冥想,一起生火做飯,一起喝酒吃肉,一起看月亮數星星……
“不要啊,不要……”
玉笙渾身顫抖,仿佛也跟著那火裏的人疼痛扭曲,痙攣的縮卷在地上。
她弓著身子像隻蝦米,淚流滿麵。
“我們就是這麽死得,我們就是這麽被人燒死的……”女鬼淒厲的大笑,露出一張張焦黑扭曲的臉,臉上的眼珠子快要從黑乎乎眼眶子裏掉了下來。
“所以,你也要別人嚐一嚐這般滋味嗎?”玉笙沒有恐懼,隻有疼,撕心裂肺的疼。
“公子,你是在怨我們嗎?”那女鬼慘笑道:“你知不知道,我們一直等你,一直等你,我們是枉死的。枉死的人不入輪回,就會每一時每一刻,重複著她最後死去時的痛苦……”
衝天的火光中,慕雲空,周自橫不見了蹤影,隻有那些女鬼在火中痛苦扭曲的掙紮,掙紮……
玉笙聽到她們在喊救命,聽到她們絕望的慘叫,她想要衝過去救她們,可是她們之間仿佛隔著千山萬水,隔著天上地下……
她拽不住那一縷魂。
她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們被火焰吞噬,漸漸沒了聲響……
“你等我做什麽?你們等我做什麽?”
燒死她的朋友,卻偏偏不燒她,就是為了折磨她?這是她前世做下的罪孽?
玉笙崩潰了,她以為她努力修行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可是一踏出太上仙宗,她便如同落入地獄,被陰魂纏身。
那麽修行還有什麽意義?
“我們的仇人此刻就在春風樓,公子可願為我們複仇?”女鬼從火中飄來,渾身的火焰滋滋作響。
“你們的仇人不是我嗎?”玉笙淚流滿麵的問。
“公子怎麽可能是我們的仇人,我們一直在等公子,是因為公子一直是我們的希望啊……”
焚天大火中,女鬼的臉在不停的變幻。
變幻成一張麵具。
開出一朵殷紅如血的彼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