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胭脂海
玉笙的心空落落，徑直走出宮門外。
“玉笙。”慕雲澈靜靜的站在宮門外，好像等了她很久。
“七師兄。”玉笙望著他，眉目寥落。
“玉笙，對不起，以前是我沒保護好你，我想你了，很想你。”慕雲澈擁她入懷，好像抱住失而複得的珍寶。
“七師兄，我也想你了……”
玉笙也抱住了慕雲澈。
她到底是誰，她不知道，可是她知道，宮門口是慕小五的地盤，慕小五一定在看著她。
“玉笙，玉鮮齋的玫瑰餅，我特意給你買的。”慕雲澈拉著她的手，上了馬車，從懷裏掏出一包玫瑰餅。
“我記得水嫵挺喜歡吃玉鮮齋的東西。”玉笙接過那包玫瑰餅收了起來，笑道。
其實她很久以前就不喜歡吃這些東西了。
“玉笙，我的府邸修好了，你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吧。”慕雲澈靜靜地望著她，皎然如月的眸子裏是若有若無的溫柔。
“……”慕雲澈如此說，玉笙忽然不知所措。
“玉笙，跟我回家吧，就像以前我們在落月樓一起生活一樣，以後我來保護你，我說得是永遠，永遠在一起，不分開。”
慕雲澈蒼白的手指輕撫玉笙有些淩亂的發絲。
宛如琴音出弦聲音，仿佛點亮了心中曾經暗寂的燈火。
永遠？什麽是永遠？
為什麽要給她這樣的承諾？
玉笙心神恍惚。
“玉笙，我想回到家的時候第一眼就能看到你，我想讓你在家裏等著我回來，我們一起吃飯，一起喝茶，一起漫步月下……”
“或者我們回落月樓吧，你住在落月樓的那段日子是我最開心的時候，雖然我沒有日日見到你，可是一想起你住在我的地方，我就覺得我離你很近……”慕雲澈緊握著她的手說道。
曾經的她無根無蒂，漂泊無依，也想要一個家，一個永遠，一個這樣的承諾。
可是現在，她閉上眼睛就能看到一道身影站在漫天星辰間，靜靜的等著她，陪著她變成一株草，一朵花，一棵樹，甚至是一粒塵。
玉笙驚怔了好一會，拒絕了慕雲澈要求她住到他府上的好意。
她不知道慕雲澈為什麽忽然給她這樣一個承諾，可是她知道她這一世她一定要活得小心翼翼，想來是上輩子吃虧吃大發了。
玉笙想住在客棧，或許更想離開，可是慕雲澈不允許。
因為慕雲澈對她有救命之恩，玉笙也下不了狠心拒絕他，尤其是他那般不舍的眼神，讓她覺得她很虧欠他。
恩情這東西一旦有了糾葛便再也牽扯不清，所以玉笙隻能住回來水靈心的府邸。
李煦陽，那個和慕小五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嬌貴公子，一聽說她回來了，立馬纏著她，邀她出去逛街偶遇水嫵。
“慕小七不喜歡我和你在一起。”
玉笙想起了慕雲澈那一天看他的眼神，分明有很多情緒。
有些人該劃清界限的終歸要劃清界限。
“為什麽他不喜歡，你就不去，你在乎他？”李煦陽立刻八卦起來。
“是啊。”
玉笙坦然一笑，一腳把像個狗皮膏藥一樣的李煦陽踢了出去，關上門，昏天黑地的睡了一覺。
她以為她會做夢夢到誰。
可是沒有做夢，沒有夢到任何人。
她一覺睡到天黑，醒來的時候，整個鳳凰城燈火輝煌。
楚國帝都，天子腳下，自然是花花世界，自然有青樓楚館。
玉笙自然是要去的。
這個世界什麽地方的消息最靈通，什麽地方的姑娘最八卦，最見多識廣，自然是青樓。
鳳凰城最大的青樓是胭脂海。
胭脂海裏麵最紅的姑娘是樓心月。
據傳樓心月的琴聲婉轉纏綿，如泉水叮咚，如鬆風明月，如那無拘無束的浮雲柳絮。
玉笙自然是想見識一下這帝都的青樓和太上仙宗腳下的春風樓有多大的區別。
華麗，奢侈，金碧輝煌，玉笙站在胭脂海門前仿佛就聞到了金錢的味道。
走進大門，那門前是一扇翡翠原石雕琢出的巨大屏風，屏風上美人欺霜壓雪，公子玉樹臨風，他們並肩站在高山上麵，望著萬裏山河，似乎在指點江山。
“公子，咱這裏規矩是看看屏風無所謂，轉過屏風……”屏風前一個漂亮的小哥指了指千金買笑的大招牌，笑得春風明媚。
嗬，胭脂海，千金隻買一笑，真是用金子堆出來的銷金窟，端的太子進太監出。
玉笙隨著小哥轉過屏風，撩起那一顆顆華彩奪目的水晶珠子串起的珠簾，一陣暖暖的香風撲麵而來。
大殿之中，鋪著一層雪白的地毯，柔軟奢華。
屐上足如霜，不著鴉頭襪。
容貌姣好的女子穿著木屐，赤著雪白的纖纖玉足，身披紗衣，在那雪白的地毯上，隨著靡靡的笙簫聲輕歌曼舞。
那些女子旋轉著身體，飛舞的紗衣下若有若無的露出一條條纖長細白的小腿。
玉笙穿過那歌舞群，一個個女子媚眼如絲，勾人魂魄的挑逗她。
薄汗濕衣，美人身上那淡淡的胭脂味隨著薄薄的汗水，縈繞在指尖，縈繞在鼻端，縈繞在心裏。
玉笙知道隻要是個男人，都會陷入溫柔鄉裏不能自拔，而胭脂海就是天下間最美，最奪命的溫柔鄉。
隻是沒想到她在胭脂海居然碰到李煦陽？
那李煦陽歪歪坐在一條鋪滿狐狸毛的白玉長榻上，風華絕代的容貌何止為整個胭脂海錦上添花，簡直是鎮館之寶。
這貨白日裏還說弱水三千隻取一瓢，晚上就來這聲色犬馬之地，當真是男人靠得住，母豬會上樹。
“玉笙，你怎麽來了？”李煦陽看到她，一蹦三跳的躍了過來。
“來隨便看看。”玉笙若是知道他在這裏，打死也不會來的。
“隨便看看就能走到我的地方來，玉笙我們真是有緣啊。”李煦陽拉著她坐在他的白玉榻上，笑眼眯眯。
“原來是你的地方？”
怪不得屏風上那位公子有點眼熟，原來是李煦陽他本人。
也怪她沒有打聽清楚胭脂海幕後老板是誰，就這麽登堂入室，直接到了這個二貨的地盤。
不過白玉長榻上鋪的狐狸毛真心不錯，那一整塊的雪白的狐狸毛在燭光下閃著異彩，輕輕一摸，比那少女光潔的臉蛋手感還要好。
可惜就那麽奢華坐在李煦陽屁股底下，不知道妖狐狸看到會不會氣吐血。
“樓心月，讓樓心月出來見客。”李煦陽熱情的招呼玉笙。
樓心月果然是個美人，那杏眼桃腮，那櫻桃小嘴，那巴掌大的小臉，那走起路來依依嫋嫋的風采，像極了大家閨秀，端的是個大美人。
可是玉笙眼睛裏看到的卻不是她，而是冷明心，那個娶翠蓮當五姨娘，直接慘死洞房富貴老家的可憐閨女。
冷明心居然進了胭脂海？
居然給樓心月當貼身丫鬟？
這就是翠蓮安排的好去處？
玉笙此時此刻特別想手撕翠蓮。
當然她也不能找李煦陽直接要人，不過她還是找了個機會見了冷明心一麵。
冷明心說她是自願來到這裏的，她不想嫁人，也不想靠任何人，更不想在任何人手下艱苦的討生活，如果要討生活不如選擇一個可以賺很多錢的地方。
她說每一個地方都有每一個地方的生存法則，她已經找到了這個法則，就不要再管她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會照顧好自己。
欠人一條命也就罷了，她不想再欠第二條命，她不知道拿什麽來還。
其實我救你並不是想要什麽回報，我隻是想要你活下去，好好的生活下去。
可惜冷明心根本不領情。
李煦陽買賣好，日進鬥金，玉笙也成了胭脂海座上賓，不需要付錢的那種，因為李煦陽還是纏著她要偶遇水嫵。
你們既然什麽都不在乎，何必拉上我呢？你跟慕雲昱硬剛啊，你們有的是錢，私奔得了，幹嘛還要那麽麻煩的偶遇？
不行，不行，我們要給我哥麵子，他畢竟是皇上，是九五至尊，傳出去要被人笑話的。
你們還在乎他的麵子？你明目張膽挖他牆角，給他戴綠帽，他裏子都沒了好不好？
你說你們兩個長的都一樣，水嫵嫁誰都一樣，幹嘛要喜歡你？
我們是有兩個，但是水嫵隻有一個啊，所以他要努力一點的挖牆腳。
那你慢慢挖吧，我可幫不了你，我怕死，你們別連累我。
玉笙，我無父無母無人照管，這裏的一切都是我拚下來的，當然我也不是放不下這些身外之物，可是我肉眼凡胎連人都打不過，更別提妖魔鬼怪了，我帶水嫵離開，就隻能靠水嫵養活我，我怕她受苦。
玉笙，我自小一個人就在別人眼皮子底下討生活……
玉笙，隻有你能幫我，你就幫幫我吧，你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李煦陽一會兒拉她的衣裳，一會兒拉她的手，一會兒搖她的胳膊，總之隻要玉笙不答應，他就上下其手，一刻也不消停。
停停停，別裝可憐了，我也無父無母無人照管好不好？
玉笙一想起來以前那些糟心事心裏就犯堵，算了，她自己心裏苦，也不能讓別人好過。
給慕小五扯後腿這事似乎可以平衡一下她躁動不安的心。
玉笙當即答應李煦陽，明天陪他偶遇水嫵。
水嫵被水靈心保護的太好了，大概是鳳凰城裏唯一一個沒有心眼的人，你說約她上街，她必定會在指定時間，指定地點等在那裏。
玉笙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這李煦陽不會忽悠水嫵去他的胭脂海當差吧？
算了，不管了，水嫵是玩蟲子的，李煦陽不老實，大不了讓水嫵放蟲子吃了他，反正不會吃虧。
可惜玉笙還是低估了李煦陽這個催命閻王的催命符，他和玉笙約的午後，這李煦陽一大早就讓翠蓮一遍一遍的催她。
“玉笙，玉笙，你快點啊。”玉笙一出門，李煦陽就興奮的拉住她。
“你著什麽急啊，水嫵下午才會出門好不好？”玉笙頭疼，你說你在胭脂海見多識廣，怎麽就這麽沉不住氣？
“我知道，我知道，我們先逛，看看這街上有什麽新鮮玩意，我下午就帶水嫵來看。”李煦陽癡癡笑道。
這街上真沒什麽好看的，不過是比悶在家裏多一些人間煙火氣而已。
作為一個修道者講究六根清淨，不能為繁華世界迷了眼，玉笙自然謹記於心。
況且那張臉那麽的相像，她必須離他遠一點，再遠一點。
玉笙決定離李煦陽一丈遠，可是李煦陽卻像塊狗皮膏藥一樣，拉著她東看西看，恨不得讓她看盡天下的好東西。
你說我送水嫵什麽東西，水嫵會喜歡？
隻要水嫵喜歡你，你送她根狗尾巴花，她也喜歡，她若不喜歡你，你送她金山銀山，她也嫌棄你世俗。
金山銀山確實是夠世俗，玉釵怎麽樣？女孩子都喜歡首飾的。
李煦陽一想到這裏，立馬拉著玉笙去了鳳凰城最大的銀樓金盛樓。
“玉笙，你看看這支釵好不好看，我給你買一支怎麽樣？”奢華豪氣的金盛樓不比胭脂海差，李煦陽拿著一支珠釵在玉笙頭上比劃。
“算了，你給水嫵買吧。”她一身男裝帶支珠釵會被人笑掉大牙。
“不行，水嫵是水嫵的，你是你的，我們能見上一麵，是要感謝你的成全，我不能白讓你辛苦。”李煦陽十分堅持的跟她買了一支最好看，最貴的玉釵。
“不用那麽客氣，你隻要不像牛皮糖一樣，還是挺招人喜歡的。”吃人嘴短，拿人手軟，玉笙看著她手裏的玉釵很無奈，她以後是不是還要陪這貨出門逛街？
“玉笙你這衣服舊了，我給你買衣服……”
“玉笙，你看這邊有茯苓餅……”
“玉笙，那邊有桂花糕，你吃嗎？”
“玉笙，玉鮮齋，你要不要買點櫻桃醉？”
李煦陽一聲聲呼喚她的名字，讓她有種錯覺。
她似乎看到了另外一個人的身影。
曾經那些時日，他每天站在星辰之間，一聲一聲呼喚她的名字。
他們之間到底經曆了什麽？
他為什麽不肯見她？
玉笙想起來妖狐狸和慕雲澈在靈音寺說過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如何取舍我已思量，想來他也有思量。
他若後悔就怕你雞飛蛋打，賠了夫人又折兵。
有些事各憑良心……
什麽意思？
這話什麽意思？
“玉笙，你怎麽心神恍惚，是不是餓了，我帶你嚐嚐知味館。”李煦陽又拉著玉笙去了一座酒樓。
“玉笙，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妖狐狸在食髓知味大牌子底下笑眼眯眯。
沒想到吃個飯都能遇到了妖狐狸，真是不一般的倒黴。
“我在想我上輩子到底欠了你多少錢？讓你千裏迢迢的跟著，還怕我死了，你說個數吧。”
你怎麽會在這裏這樣的廢話就不說了，妖狐狸出現在這裏，肯定是專門等她的，而且肯定沒好事。
“玉笙說這話你就生分了，錢財是糞土，我們之間談錢多傷感情啊。”妖狐狸桃花眼笑得比胭脂海裏的美人更加勾魂奪魄。
“玉笙你欠他錢嗎？我有錢，我特別有錢。”一提錢，李煦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坐坐坐，今天我請客。”
既然遇到了，哪怕很厭惡，也必須坐在一個桌子上，來顯示自己很有禮貌。
這殺千刀的禮數。
“玉笙，你知道雲澈為什麽今天沒去找你？”妖狐狸仿佛沒話找話。
“大概很忙吧。”玉笙苦笑。
“他進宮了，被留在宮裏商議公事了。”妖狐狸自問自答。
“大家都是忙人，何必天天膩在一起？”李煦陽眼睛彎彎，腆著一張懵懂無知的臉問。
“你既然明白這個道理，何苦還要拉我出來？”
李煦陽這是開竅了？
“玉笙，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玉笙，一日不見思之如狂啊，玉笙，一日不見輾轉反側，寤寐思服啊……”李煦陽小聲地在她耳邊嘀咕，嘀咕著嘀咕著就紅了臉。
這話聽著怎麽有點不對？
“呦呦呦，玉笙聽見沒有，他說他一日不見你就想你。”妖狐狸桃花眼笑得很八卦。
“他說的是別人，不用瞎想，也別八卦，不關你的事。”玉笙要徹底打斷妖狐狸八卦的心思。
這妖狐狸若是知道水嫵和李煦陽好了，定會告訴慕傾城，慕傾城定會鼓動楚國打燕國。
九五之尊的麵子都丟盡了，能不打嗎？
“玉笙，你還記得我說過，永遠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話。”妖狐狸看著李煦陽，笑得陰險狡詐。
“你說這句話是讓我信你，還是不讓我信你？”玉笙冷笑反駁。
“我是狐狸，狐狸不會騙人的，騙人的都是人。”妖狐狸桃花眼閃著幽光，認真的說道。
“人不相信人的話，難道要相信禽獸的話嗎？”李煦陽冷眼問道。
“狐狸變成人了，自然也不能相信，我忘了跟你說，這裏不是知味館，這裏是風仙齋。”
妖狐狸眯眯笑眼一眨，食髓知味幾個大字變成了風味人間，外麵那條街也變了模樣。
那些店鋪，那些賣糖葫蘆，賣餛飩，買水果，賣胭脂水粉的小販，甚至街角的乞丐都次第更換了模樣。
不是知味館那條街，是風味人間風仙齋這條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