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墳頭美人
玉笙想起來那條龍魚就是清風殿門前水塘裏的螭吻靈尊啊。
那是她的魚,所以才會吃她喂的食物,所以才會特別生氣她拿綠玉藤救了畢方九嬰,朱雀英招,卻偏偏不救它。
可惜她離開太上仙宗的時候沒有去看那條魚一眼,也不知青黑色的魚有沒有變回金燦燦的模樣?
小無賴喜歡大把的花錢,她有錢,她有的是錢,她喜歡在各大青樓楚館瞎混。
作為女人你不應該潔身自好嗎?
潔身自好?你是不是覺得這世間最低賤的是妓女?
那麽你為什麽不想想到底是誰把這些女人賣進妓院的?
到底是誰拿著她們賣身的錢苟活於世?
是男人啊。
所以這世間最低賤的,最可恥的是誰?
男人把女人當成貨物,轉賣成錢的時候為什麽不想一想禮義廉恥四個字?
無恥,卑劣,下流的男人啊。
你別罵我,我可不是那樣的人。
你骨子裏是。
那你想解救她們與水深火熱嗎?
天下那麽多女人流落至此,你能解救幾個?
我沒有說我要解救她們,我也解救不了。
書生描寫自己鬱鬱不得誌的時候,總說自己身處地獄。
可是他們見過地獄嗎?
有多少人過著地獄般的生活,卻連說話的權利都沒有,書生描寫的隻是自己一時落魄,可是有多少人是一世的悲哀,他們從沒有從地獄中走出來過一天。
人啊都是利己主義,你高高在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來沒有見過那些吃不起飯,穿不起衣,生病了請不起大夫,賣兒賣女也活不下去的人。
他們活活病死,餓死,屍殍遍野。
可是他們之間也在做著殺戮的事,他們生下孩子,男孩子留下,女孩子丟進水裏溺死,丟進灶堂裏燒死,別說棺材,連鋪蓋卷都不用的。
他們受不起一丁點的損失,就算是家裏的一隻雞,也是他們的命脈所在,你大概沒見過因為鄰居丟失一隻雞而不幸喪命的兩家人。
往年天降災罰的時候,飯莊裏麵有一道菜叫做菜人,菜人都是女人。
詩人說天生婦做菜人好,能使夫歸得終老。
你看有災有難的時候,不也是女人擋在前麵?
女人啊生下來就一無所有,甚至連尊嚴的死去都不能。
我改變不了一個地獄。
妓女又怎樣,她們活下來了。
她們就像這個世界的傷疤,赤.裸.裸的揭示著這個世界的肮髒。
可是肮髒的從來不是人,而是心。
這世間大部分人遭受屈辱的時候,沒有任何能力反抗,他們卑微的被人踩在腳下,任人欺淩。
如果這世間大部分人是痛苦的,隻有少部分人是快樂的,那麽這個世界就是錯的。
前世種因,今世得果,人分三六九等,方顯善惡昭彰。
你知道這世界上誰的心最冷嗎?
是看客的心啊。
什麽今生來世,都是騙人的,既然善惡終有報,為什麽不在今世讓人看到,偏偏要等來世?
來世誰還認識誰?誰知道誰做過什麽?不知道的錯為何讓人承擔?
我不信來世,今生做不了的事,改變不了的結局,還要指望來世嗎?
小無賴,你入魔了,我們修道之人要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要脫離凡塵……
小騙子,我們修行是為了求獨善其身還是為了拯救世人?
我們站在這個位置難道不是來拯救世人的嗎?
如果我們隻是為了我自己,那我們憑什麽讓他們為你修碑立廟,燒香拜佛,焚香禱告,三跪九叩?
他們憑什麽跪你拜你,憑什麽捧你高高在上,受萬人敬仰?
還不是因為他們相信我們能夠拯救他們,拯救這個天下。
生而為人,你不為天地立心,不為生民請命,不為萬世開太平,不為往聖繼絕學,居然說出這樣的話,可不可笑?
你們有心愚弄世人,不如想想怎麽拯救蒼生。
如此說來倒是我的不是,可是這天下太重了,你一個女子承不起的,交給我吧。
這天下交給一個小騙子我怎麽能放心?
那麽天下第一公子慕雲湛,你放不放心?
如果天下交給慕雲湛你放不放心?
他望著她問。
區區不才,不過一個質子的身份,我也可以擔得起的。
我替換雲湛皇兄去燕國怎麽樣?
小無賴,這樣的結果你滿意嗎?
天下第一公子慕雲湛斬妖除魔,濟世為懷,普渡眾生,曾用一己仙力逆天行事,承下天災之罰,救百姓與水深火熱之間。
他是悲天憫人的的謫仙,是斬妖除魔的戰神,是仁心仁術的神醫,是在天下百姓心目中一座不可動搖得神袛。
他比他這個生下來就是太子的人,更像一個完美的接班人。
所以這個世界不需要什麽太子,需要的是天下第一公子慕雲湛。
他不會同意的,他若想做那個位置,何苦等到現在?
你以為你替代了雲湛哥哥,我們就不用兵戎相見了嗎?
不可能的,你不想殺人,也會有人逼你殺人。
小無賴思索了良久,臉上的笑容像是一塊華麗而破敗的爛布,難看的很。
那以後你站在我身後就行,天塌下來我頂著。
小騙子拉住小無賴說道。
我們不一樣的,我們想要的東西不一樣的,你是個有野心的人,我也是個有野心的人,我們做不到雲湛哥哥那個位置。
“天下第一公子慕雲湛真的那麽好嗎?”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請命,為天下開太平,為往聖繼絕學,能說出這樣話的人比慕雲湛強百倍強千倍,慕雲湛算什麽?”
“慕雲湛就是披著羊皮的狼,他用他的豐功偉績掩藏著惑亂人間的心。”
他們從青樓走出來,走在寂靜無人的街道上,絮絮的談論天下事,可誰知道忽然有人這麽說道。
那個人躲藏在陰暗的角落裏,滿身肮髒的在飯莊泔水桶裏掏東西吃,如同一隻見不得光的老鼠。
“你說什麽?你胡說八道什麽?”
小騙子一把抓住那人的脖子,渾身氣勢像是要把那人捏個粉碎。
“他是個凡人,沒有修行的。”
小無賴一眼看出那個人就是個普通的凡人。
那個普通的凡人就是周明年。
周明年是唯一一個質疑天下第一公子慕雲湛的人。
他不是嫉賢妒能,不是空口無憑,而是有證據,有一個活生生的人證。
那個人證是從一個魔鬼之地逃出來的女子。
那女子枯瘦如柴,肚子裏還懷著一個孩子,周明年說這是他的孩子。
這個女子叫飛雪。
飛雪顧名思義,是漫天飛雪的時候生下來的,和她一樣,是個苦命的人。
飛雪曾經有一個家,家裏雖說不至於窮得叮當響,但也沒有多餘的口糧。
那一年天下旱災,有很多地方沒有水,沒有糧食,據說已經有人吃人了,還好他們所在的地方沒有災禍。
可是街上有很多官兵號召大家捐款捐物。
但是那些拿刀的家夥哪裏是號召,分明是搶。
搶錢,搶物,搶糧食,美其名曰共渡難關。
那一年,為了給弟弟定親,被人搶走全部家用的父母竟然將她賣進了妓院。
彼時她已經有一個情郎,這個情郎是個讀書人。
這個讀書人清貧,掏不起他們家索要的彩禮。
窮人都喜歡養活男孩子,女孩子是賠錢貨,不養的,可是等男孩子長大了,該娶媳婦了,媳婦已經是物以稀為貴。
女孩子需要很多彩禮才能娶回家。
飛雪的情郎沒有那麽多彩禮,飛雪的父親一狠心,就把飛雪賣進了妓院。
妓院裏給的銀子多,不但能給弟弟娶媳婦,還有多餘的可以置辦家當,養活孫子。
一個家什麽最重要,傳承最重要,女孩子就是用來犧牲的。
飛雪的情郎就是周明年。
當周明年知道飛雪被賣進哪家妓院的時候,老鴇說飛雪已經死了。
是當夜被人玩弄死得。
人命從來不是人命,是金錢。
隻要給的錢多,人命算什麽?
這個混亂的世道,有錢的人縱情歡樂,想怎麽玩就怎麽玩,沒錢的人沒了尊嚴還不夠,到最後連性命都賠了進去。
周明年瘋了似的在亂葬崗扒人。
他扒開那些沒人管,沒人埋,就像疊羅漢一樣堆在城外荒坑裏,腐爛到連野獸都不吃的屍體。
他瘋狂的找尋那一張他魂牽夢繞的臉。
他們緣分一場,生而不能在一起,死後總該裹個席子,好好安葬了,免得被野獸,被蟲子吃了的好吧?
然而沒有找到。
他找了一個月,渾身腐敗的屍氣,讓他如同一個遊蕩人間不肯離去的鬼一樣。
於是,他挖了很多坑,一具屍體,一具屍體的把那些曝屍荒野的人埋了。
既然朱顏已然成白骨,那麽不管是誰,都埋了吧,也算全了他們之間一段緣分。
然而屍體太多了。
他白天埋了,晚上還會有人丟。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每天都有被打人死的苦主,這些苦主無一例外沒有家人,沒有朋友。
人死了,一切都無關緊要了,現如今活人拚命的找口飯吃,哪裏管的上死人的身後事。
所以像周明年這樣埋屍體的人真的很傻。
傻人有傻福,周明年在荒地裏埋屍體,終於等到一具女屍。
那具女屍很漂亮,如同飛雪一樣漂亮。
女屍像是一個撕扯壞掉的布娃娃,被人淩辱的渾身鮮血淋漓,就那樣隨便的丟棄在墳場,連塊遮體的布都沒有。
是不是他的飛雪也是被這麽丟出來的?
周明年黯然神傷,她被人丟棄出來的時候已是深夜,好像還沒死透,屍體還是軟的,隻是活不了了,受了那麽重的傷怎麽還能活?
累,周明年感覺很累,沒死又怎樣,他救不了她的,就好像他救不了飛雪一樣。
他想明天他又有事情做了,可憐這世間居然有埋不完的屍體?
然而第二天早上那具女屍失蹤了。
漂亮的女屍不可能無緣無故消失的,所以很有可能是別人弄走了。
那麽飛雪呢,飛雪是不是也被人弄走了?
他們要一具屍體有什麽用,除非那個漂亮女人沒有死。
周明年在亂葬崗附近找了一個可以俯視一切的絕佳位置。
他像一個很有耐心的獵人,等待著又一個墳頭美人的到來。
終於,某個妓院再一次丟出一個年輕美麗的女孩。
原來這世間隻要銀錢夠多,年輕美麗的女孩也可以是一次性用品。
他晚上眼睛都不敢眨的盯著那具死不瞑目的墳頭美人。
那具墳頭美人的眼睛就那麽瞪著,看上去死的不能再死了。
月上中天,夜半三更,不知道為什麽,墳頭美人眼睛眨了一下,周明年確定他沒有看錯。
墳頭美人不僅眨了一下眼睛,她還忽然大口大口的喘氣,以一種奇異的姿態坐了起來,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周明年藏身之地。
像這樣的情況出現,估計換一個人早就嚇得魂飛魄散,周明年頭皮發麻,卻並沒有退縮。
他沉心靜氣,努力控製著自己的呼吸,努力讓自己像一塊石頭一樣,一動不動。
然後他看到了一個白衣白衫,清豔出塵的女子走來。
女子隨意丟給那具女屍一件衣服,那具女屍機械式的穿上,然後跟著那個白衣女子身後,一步一步的離開。
那個白衣女子是誰?居然能讓死人起死複生?
她為什麽偷偷摸摸的救這些女人,她救了人又將她們帶到哪裏?
飛雪是不是也被她帶走了?
那個女人看起來很強大,周明年不敢緊跟著她,但是他在那具女屍的身上做了些手腳,不至於跟丟了。
可是很意外,他跟到一座山腳下的時候還是跟丟了,那座山開滿了如火如荼的鳳凰花。
周明年並不氣餒,他接著等,隻要活著一天,他就等一天,他終能夠找到那個撿女孩子屍首的白衣女子。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飛雪。
那一天飛雪穿著一襲白衣,仙氣飄飄的走來,然後墳頭上的美人屍首隨著飛雪的動作站起來,跟在她的身後,一步一步的離開。
他不可置信的看著這一切,卻沒有從隱蔽的地方站出來。
這是飛雪第一次出現,所以這附近一定有其他人看著她。
周明年坐在亂葬崗的屍首中,腦子亂成一團糟。
飛雪既然活著,為什麽不來找一找他?
就算不來找一找他,先給他送個信,免得他日夜擔憂,整日家在墳地裏給人收屍好啊?
周明年苦思冥想,不得其解。
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好嗎?
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有一個人為了讓她入土為安,埋了亂葬崗很多的屍首?
不知道他們再一次相遇她還認不認識他?
自古以來,有一些隱秘的門派喜歡救度有緣人收為徒弟,傳承師門絕學。
是不是飛雪進了某個秘密的地方,也算因禍得福遇上了大好機緣?
可是這世上哪有什麽大好機緣?
周明年很想走出去和她相認,但隱隱感覺不對,所謂名門正派做事情一向光明磊落,像深夜裏撿屍體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不像是正經門派。
他雖然是個書生,但常聽說有些門派全是邪魔歪道,這些邪魔歪道修行功法陰邪至極。
有些邪魔歪道被人斬殺變成鬼,心有怨念陰魂不散,便會躲在人間吸食過路之人的生氣,等到修煉到有些境界便會獵殺吞噬同類,增強自身魂力,漸漸凝實形體。
有傳言形體凝實的邪魔歪道會披著人皮行走人間,吞噬活人生氣掩蓋身上的死氣,等吞噬上萬條陰魂,天地間便無人能夠斬殺。
也有一些修煉邪魔歪道的女魔頭,喜歡采取交合的方法,吸人陽元提升自身的修為。
當然這種吸人精元的事情男女通用,有一些門派喜歡培養很多年輕貌美的女弟子,等到女弟子修煉到一定境界,亦是用某種功法將女弟子精魂血肉吸噬幹淨。
他不知道飛雪進了哪個門派,可是他知道那個門派一定是個陰邪的門派,因為有人殺了飛雪一家。
有人說飛雪全家是飛雪所殺,可是他不相信。
周明年把自己偽裝成一具屍體,躺在離女屍不遠的地方。
他見過那麽多死人,自然知道死人是個什麽樣子。
他屏住呼吸,微微睜著眼睛,死不瞑目的等在女屍身邊。
他想,如果飛雪是名門正派的弟子,看到他自然會痛哭相認,如果不是,飛雪也可以裝作若無其事的離開。
飛雪來了,飛雪看見了他,一方手帕從她手裏滑落,她嫌棄的丟掉。
她的手指尖好像有蟲子慢慢爬進那具女屍的身體裏,然後那具女屍站了起來,跟著她走了。
周明年握著那方手帕,他在亂葬崗等了半年,埋了半年的屍體,終於等到了這方手帕。
那方手帕上赫然是一朵鳳凰花。
鳳凰城內層層疊疊的鳳凰花如同一串串燃燒的火焰,花開如丹鳳之冠,花落時,整座城漫天花雨,蔚為壯觀。
鳳凰城內有一隻鳳凰,那麽鳳凰花就是國花,鳳凰城內很多女子在帕子上,在嫁衣上繡鳳凰花。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慕明灝與鳳凰兒不離不棄,終成眷屬,鳳凰花也代表著兩情相悅的人不離不棄,忠貞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