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故人江海別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玉笙啊,真的是玉笙,我沒做夢吧……
亓小武他們看到玉笙自然興高采烈,一蹦三跳,熱情的令玉笙招架不住。
“玉笙,那太上仙宗忒不是東西,我們年年去罵他們千百遍,他們也不肯告訴我你去了哪裏,太不要臉了。”
五年時間一晃眼就過去了,當年邋裏邋遢,瘦瘦弱弱的亓小武他們已經長大,說他們錚錚鐵骨也不為過,可惜依舊是那般流氓行徑。
你說你年年去罵人家千百遍,人家能告訴你,不打折你的腿就很給麵子了好不好?
“小武,你們過得好嗎?”玉笙沒有回答亓小武的問題,反問道。
“玉笙,你放心,我們過的挺好,這幾天我們剛剛送一夥子冤鬼回家,玉笙我告訴你,我們差點就把那個什麽地獄佛陀給滅了,那幾個冤鬼就是在地獄佛陀的手底下救出來的……”
亓小武,杜石頭滔滔不絕說著他們和地獄佛陀鬥智鬥勇的故事。
鬼門之人走今世的鬼路,還前世的孽債,修來世的長生。
凡入鬼門者,不可殺生,不可有家,不可交友,不可受人恩惠,不可積攢金錢,一生貧困流落,絕情忘愛,孤獨終老……
鬼門老先生當年說得對,朋友會擾亂鬼門的命格,鬼門也會擾亂朋友的命格,鬼門豈不是因為她沉衡,而滿門被滅在了鳳凰城城門前。
忘川之前,你為我鬼門指路,生死之際,我們鬼門自當為你開路。
玉笙苦笑,按理說玉笙應該和鬼門恩義兩清,可是現在……
她的身份真的不合適再跟亓小武,跟任何楚國之人有什麽牽扯。
但凡跟她有牽扯的人都死的很慘,比如橫星輝,比如無痕,比如楚動……
“玉笙,若是沒有你的救助,他們也許在太上仙宗會順利一點。”
玉笙又想起了太上仙宗收徒時,別驚風說的話。
是啊,凡是和她一個燕國質子有牽連的,都沒好下場。
可是難道不該救嗎?難道要看著他們死?
封玉賣身進了春風樓也沒能救得了母親,弟弟,紅葉全家隻剩下她一個人,孤苦伶仃差點凍餓而死。
還有亓小武,那一天玉笙若不出手,亓小武早就被狗大戶打死了也沒人收屍。
難道要她眼睜睜的看著人被打死也不救嗎?
什麽世道,竟然連人都不讓救?
“玉笙,你現在要去哪裏,如果沒地方去,就和我們一起行俠仗義吧。”酒過三巡,馬小虎首先樂嗬嗬的提出來。
“小武哥,我們幹的活太危險了,玉笙恐怕不行……”杜石頭打了個酒嗝說道。
“怕什麽,我們還保護不了玉笙嗎?”馮小刀說道。
“對啊,玉笙的功夫哪裏弱啦,想當年在狼窩的時候,豈不是玉笙拿著兩把刀殺的妖狼聞風喪膽,才救了我們一命……”何處生激動地回憶道。
“胡說八道什麽,什麽叫做玉笙跟著我們,會不會說話,當年我們可是拜玉笙為老大,現在我們自然要跟著玉笙好不好?”
亓小武一人腦袋上敲了一下,轉頭笑嘻嘻的對玉笙說道:“玉笙,當年我們說過的話永遠算數,以後老大你去哪裏,我們就去哪裏。”
“對對對,玉笙是老大,我們跟著玉笙……”馮小刀,杜石頭,何處生,馬小虎反應過來,連忙陪笑道。
“我們換個地方再聊吧,人家要打烊了。”
夜深人靜,整條街就剩一個小酒館亮著燭火,酒館老板衝著他們最後一桌子吹牛皮不打草稿的小流氓,一會兒打哈氣,一會兒翻白眼,玉笙很有眼色的丟了塊銀子,拉著亓小武出了門。
除了酒館去哪裏,自然要去怡紅院這樣的地方去晃蕩晃蕩才好。
燈火輝煌的怡紅院,衣香鬢影,美女如雲,那些美人們嫵媚而笑,帶著香甜的味道迎麵而來,驚的亓小武他們目瞪口呆。
沒見識,真沒見識,這怡紅院可比她的胭脂海差遠了,她胭脂海的姑娘個個貌美天仙,可惜都從良了。
推杯換盞,籌光交錯,每一個人都喝的酩酊大醉。
“玉笙,我知道你是誰,你是太上仙宗小九對不對,你在鳳凰城受了很多氣對不對?所以我們才經常在鳳凰城外晃悠,後來聽說你跑了,我們趕忙一路追著尋你,果然讓我們尋到你了……”亓小武問道。
“別提那窩心事了,臉麵無光。”
呃,她跑路的事情竟然這麽快就傳到亓小武耳朵裏?看來很快就天下皆知了,好像有點丟臉。
“玉笙,莫怕,你看這塊板磚,當年你就是拿著這塊板磚和我一起拍狗大戶腦袋的,我一直帶在身上,就是要銘記你對我的救命之恩。”
亓小武徹底喝醉了,他通紅著一張臉,大著舌頭,拿著一塊板磚,把姑娘們嚇得退避三舍。
“不是這塊,那塊板磚早就拍碎了。”玉笙很無語的接過那塊板磚放下。
“對,這塊是剛撿的,我就是要告訴你,以後誰欺負你,我就用這塊板磚拍死他。”亓小武又掂起來板磚,氣勢洶洶的說道。
“當年我是要拐了你給我當牛做馬?”玉笙不得不按下板磚,苦笑著問。
十幾年前,她記得她很喜歡救這些孤苦伶仃的小乞丐,然後自然讓這些小乞丐為她當牛做馬,拉幫結派,給慕小五添堵。
橫星輝,無痕,楚動,那狼窩洞裏所有的人都是這麽救回來,培養他們做奸細,做殺手,做一些她不方便做的事情的。
可憐這些人被慕小七一劍斷命之後,變成了鬼依舊不肯投胎,從而變成了現在的地獄佛陀。
再活一世,幸好她沒這麽做,要不然又是一場劫難。
“玉笙,你拐了我要我的命都行。”亓小武嗬嗬笑道。
“小武如果有一天我變了呢?”玉笙問。
“那你還能不能記得我?”亓小武眼睛亮晶晶的看著玉笙問。
“我想應該不會忘。”玉笙回答。
“那你還是你,有什麽區別?”亓小武喝著酒傻笑道:“玉笙,你記住我是你朋友,合該為你出生入死。”
“可是我救你們,不是要你們為我死的,我救你,是要你們活著,好好的活著,開開心心的活著,如果你注定要死,我為什麽浪費力氣救你們?”玉笙沉聲歎道。
“玉笙,我們很開心啊,今天能遇到你,我開心的要死,我從來沒有這麽開心過……”亓小武繼續大著舌頭,傻嗬嗬的笑。
“那今天這頓酒你請。”玉笙幹脆拿著酒瓶子暢飲,開懷大笑。
“好,我請就我請。”亓小武回答。
當然他說這話的時候早就忘了他們五個人身上分文木有,他們是窮困潦倒的鬼門中人,怎麽可能會有錢喝花酒?
所以第二天早上亓小武在姑娘的床上醒來時,玉笙早就走了,徒留他們五個人一臉懵逼。
什麽怡紅院的酒居然那麽貴,你咋不去搶?
你個小流氓嫌貴別喝花酒啊,你知道什麽叫花酒嗎?你昨天讓姑娘們陪酒的時候怎麽沒嫌貴,睡醒一覺就嫌貴了?要不要臉?
你個小流氓喝了花酒想賴賬,是不是男人?你當我們怡紅院是善堂啊,你讓我們怡紅院的姑娘吃什麽喝什麽?
賴賬怎麽可能?我們堂堂男子漢一言九鼎,怎可能賴你這點帳?你說多少錢,我們分期付。
分期付,我呸,這個朝代流行賣身還債,你們還是給我幹活,好好的幹活還債吧。
於是亓小武五個人隻能給怡紅院刷牆刷碗刷糞桶,啥活都幹的還債。
坑,沒想到玉笙竟然坑了他們一把?
玉笙喝暈了亓小武五個人,孤獨的走在大街上,走向越來越荒涼的茫茫夜色。
她還是不喜歡說離別,更不能讓亓小武繼續跟著她。
前塵往事具如煙般消散,同時消散的還有一些人命,所以她時刻謹記她是燕國沉衡,她在楚國沒資格有朋友。
“衡主。”荒山野嶺間,一個聲音喊住了她。
“八水三川路渺茫,翠微深處白雲鄉,翠微。”玉笙站住腳步,笑道。
“衡主。”翠微跪在地上倒頭便拜,滿目淚痕。
“辛苦你了。”玉笙扶起翠微說道。
翠微,不是慕雲澈派來跟蹤她,監視她的,而是她上一輩子唯一活下來的故人。
那一年她十四歲,嚴格來說,十四歲生日還沒有到。
也就是遇到周明年的那一天,她插慕小五一刀,慕小五也插她一刀,然後驚動了官家,開啟了她逃命的生活。
那一天為了讓周明年帶著飛雪逃出城,她大喊一聲我是沉衡,徹底暴露了身份,吸引了那些追殺者所有的注意力,一路逃出城外,一路逃到了亂葬崗。
亂葬崗上有一具女屍,女屍像是一個撕扯壞掉的布娃娃,就那樣隨便的丟棄在墳場。
嗬嗬,還是不肯相信有人做盡肮髒不堪的罪惡嗎?
“證據,這就是證據,慕雲昱,你睜大眼睛看一看,誰會來帶走這奄奄一息的女屍。”
“我殺了她就沒人知道了。”慕雲昱冷笑。
“其實你知道不關雲湛哥哥的事對嗎?她就算做盡壞事,你也要維護對嗎?”
“阿衡,這些都不關你的事,你何必多管閑事?”
“在你眼裏,人命是什麽?是螻蟻嗎?難道你高高在上就可以隨意捏死一條人命?”
“阿衡,我說過你不要管,我會妥善處理好的。”
“你如何妥善處理?你們慕家一直在縱容她胡作非為。”
“傾城姐姐也是為了救人,難道你要她赤手空拳變出糧食來去賑災嗎?”
“我楚國多災多難,若是沒有傾城姐姐,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傾城姐姐是做錯了,可是她也為了楚國那些受苦受難的黎民百姓,是為了讓雲湛哥哥少些愁苦,她做這些什麽時候是為了自己?”
“眾生皆苦,有些人的苦難確實是她帶來的,可是有些人的命也是她給的。”
“慕雲昱,你到現在都不知道她錯在哪裏嗎?”
“阿衡,你為什麽總是像神龕裏麵的神一樣毫無感情,我知道我們天家之人,一生衣食用度,無不及天家所養,我們受萬民供奉,就要護佑他們平安順遂。”
“可是我們終究不是神,我們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也有很多救不了的人。”
“阿衡,就算是廟裏的菩薩也不可能有求必應,我們怎麽能當一個有求必應的救世主?”
“阿衡,難道站在我們這個位置,真的要犧牲奉獻一切,甚至要像佛祖一樣割肉喂鷹,舍身喂虎嗎?”
“阿衡,我們是人,人都會犯錯誤,我們怎麽就不能饒恕別人的過錯?”
“你們饒恕她的過錯,為什麽不敢問一問,被她所害之人是否饒恕她的過錯?”
“你們為什麽要遮遮掩掩,還要替她殺人滅口來掩蓋真相?”
“過錯就是過錯,慕雲昱,你莫要以為粉飾太平就能讓她幡然醒悟。”
“慕雲昱,你看看,我觸碰到了你們得利益,你們就窮追猛打,不置我於死地絕不罷休,這是改過自新的表現?”
“你的寬容,你們的寬容就是在縱容她一步一步走向罪惡的深淵。”
“你是太子,你是未來的皇,你竟然分不清是非曲直,竟然感情用事包庇罪惡,慕雲昱,你不唾棄你自己嗎?”
那具女屍就是翠微,那一天滿身鮮血的玉笙擋在她身邊,擋住了慕雲昱手中的劍。
那一天她雖然不能動,可是她聽到了她說的每一句話。
那一天她不顧生死的救了她,她不顧生死的闖進一個隱秘的洞窟,救了很多比淪落風塵還要淒慘的女孩子。
那些女孩子中毒太深,都沒有活過來。
隻有她活下來了,隻有她在她的庇護下活了下來。
當時什麽都不懂的翠微第一次知道,原來這一切幕後主使竟然是天下第一美人慕傾城。
原來楚國每一年賑災的的錢財糧草是這麽來的?
八水三川路渺茫,翠微深處白雲鄉。
那一天她站在山間,望著白雲出岫的地方,給她取了一個名字。
當時她不知道這個名字代表著她回不去了,她將永遠的被困在鳳凰城。
彼時她還不是太上仙宗小九,她是燕國最受疼愛的公主,她一出生就是天生仙骨,她被天機老人斷言是天下共主。
天下共主就是封印妖族,滅了楚國,一統天下之人。
這話說出來的時候,燕國沉夜不當真,國師寧陌不當真,燕王殿下燕北落一笑了之,燕國也就沒人敢當真。
可是楚國當了真,楚國公主慕傾城最當真,楚國的相國思景陽最當真。
她的身份暴露了,是她自己暴露的。
她被很多股勢力追殺。
翠微第一次知道,原來天下第一美人傾城公主竟然有那麽多擁躉者,她的擁躉者竟然可以那麽狠毒。
當年她一個人掀開一個驚天秘密,也一個人將慕傾城所有勢力引了出來。
每天都有殺手一個接一個的來殺她,每天都有人在下毒害她,她在楚國遇到的每一個人,無論是老人還是孩子,都是出賣她的人。
因為這些年來太上仙宗救苦救難,如神一般的存在,太上仙宗要殺的人一定是大奸大惡之人,所有楚國人都應同仇敵愾,置不知天高地厚的沉衡於死地。
那個時候她走的每一步路都是踏血而來,她真正見識了人間險惡。
可是她還是將周明年和飛雪帶進了鳳凰城,將那些醜陋不堪的罪惡公之於眾。
可惜她沒有扳倒慕傾城,她扳倒了她的哥哥慕雲湛。
慕雲湛替慕傾城承擔下所有罪過。
人間的公平,公正,公義何在?
那時她身受重傷,平生第一次懷疑她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那時她給了她一筆銀子,強行把她趕走了,讓她隱姓埋名。
她說我們都沒有錯,卻為什麽錯了?
好好活著吧,哪怕受萬人唾棄。
是啊,自此之後,她受萬人唾棄,她燕國沉衡狠起來連自己的親哥哥都可以誣陷,這還是人嗎?
她為了當什麽天下共主,連自己的哥哥都可以送入虎口,多狠的心啊?
自此之後,她獨自承擔下了所有的侮辱,謾罵與欺淩。
自此之後,鳳凰城內所有的人都想置她於死地。
自此之後,她每走一步路,每一吃飯都要小心翼翼。
自此之後,她成為了燕國送到楚國的質子,也成為了太上仙宗小九。
燕國公主沉霜未離開慕家的時候曾經戲言過,她的孩子都要送到太上仙宗,讓道墟真人好好教養。
多年以後,故人已逝,道墟真人就算再怎麽心痛慕雲湛,也收下了這個忤逆不孝的徒弟。
翠微這個名字是她給的,當她喊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就代表她記起了她。
所以她痛痛快快的離開了鳳凰城,在鳳凰城附近等她。
她知道她留在鳳凰城就是拖她後腿。
“翠微,和平安他們立刻離開吧,無論去哪裏都可以,不要跟著我,也不要打聽我的事情。”
寂寂黑夜,玉笙轉身離開,絕情絕義。
故人江海別,幾度隔山川。
乍見翻疑夢,相悲各問年。
既然要斷個幹淨,又何必相悲各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