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你為什麽不還手
綿綿把人都送了出去，整個春風樓隻剩下玉笙一個外人，玉笙麵無表情的看著小翠道：“你若想過這樣的日子，我可以幫你，但是如你所言，就算我給你贖了身，在男人眼裏，你進過春風樓，身家也不清白了。”
“小翠你要清楚，是你父母把你賣進來的，他們需要錢給你那個賭鬼哥哥還債，就算你回去，他們一樣賣了你，何必呢？”綿綿唉聲歎氣道。
“不要，我不要在這裏，我爹教過我禮義廉恥，他說他就算把我賣進這裏，我也應該一根繩吊死，全了我們家清白聲譽，求公子救我出火海……”小翠在大漢手裏痛苦掙紮。
“禮義廉恥？這世間所謂的禮義廉恥到底是誰立下的？為什麽有人賣女兒的時候沒想過這幾個字，押妓的時候沒想過這幾個字，偏偏在女人艱難困苦，拚盡全力活下去的時候想到了？”
“你的至親為了自己能好好的活下去，把你賣進這汙穢之地，卻嫌棄你肮髒，嫌棄你丟了他們家的臉麵，嫌棄你為什麽沒一根繩吊死？你真的覺得你還回的去嗎？”
現如今想來，就算再活一次，她在同樣的地方也說過同樣的話，想來這就是命運吧。
“我可以跟著公子……”小翠哭哭啼啼道。
“小浪蹄子想什麽好事？有那種好事能輪得到你？”
綿綿嗤笑，她就知道這個小翠有貓膩，否則春風樓那麽多人，為什麽撲在玉笙身上不鬆手？
“你怕不怕死？”
這狐狸尾巴露出來就變了味了，感情玉笙的話算是白說了。
“不怕，隻要跟著公子，我不怕死。”
小翠慌忙跪在地上咚咚咚的叩頭道。
“那就讓他們打死你吧。”玉笙站起來，抬腿就走。
“公子救命……”小翠大喊大叫。
“你既不信我，又求我做甚？”玉笙歎了一口氣說道。
“讓她走吧，我替她贖身。”
白須白發的道墟真人走進了春風樓，春風樓裏的人一個接一個的跪了下來。
這個人可是太上仙宗的道墟真人？
道墟真人護佑他們永定城一方安寧，豈非就是他們日日跪拜的神像？
“你雖然有些靈根，但心思太重，又工於心計，城府極深，我們家小九不能收你。”
道墟真人凜然而立，哭哭啼啼的小翠噤若寒蟬。
“師父。”玉笙斂起衣衫，重重的跪在地上，叩頭道：“恕弟子不孝，辜負了師父期望。”
“小九，跟我回家吧？”道墟真人道。
“師父，哪裏有家？我在這裏就是個跳梁小醜，哪裏是我的家？”玉笙苦笑。
“小九，那位老師我送走了，但是你的脾氣要改一改了，雲昱……”道墟真人欲言又止。
“師父這些天，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我們修仙是為了求長生還是為了拯救世人？”
玉笙輕輕揮了揮手，綿綿明白了，玉笙哪裏為了小翠清場，分明是因為道墟真人迎大駕，於是趕忙帶著人離開。
偌大個春風樓隻剩下道墟真人和玉笙，但是道墟真人依舊設下一個結界。
“師父，如果我們隻為我們自己，那為什麽要讓他們為你修碑建廟，燒香拜佛？”
“你看，師父，這是你的神像，他們每天齋戒沐浴，焚香禱告，對你的神像三跪九叩，你是活神仙啊，你能上天入地啊，可是你能救得了他們嗎？”
春風樓供奉著道墟真人的神像，永定城供奉著道墟真人的神像，甚至整個楚國都供奉著道墟真人的神像。
多少年來，道墟真人以不敗的戰神姿態護佑著昆吾山，護佑著永定城，護佑著楚國。
多少年來，太上仙宗經天緯地的人才輩出，救百姓與水深火熱之間，豈非都是道墟真人教導有方？
所以道墟真人理應受一受天下人的香火。
“師父，我從來沒有覺得我是一個女子有多麽可恥可悲，可恥可悲的是人的心，為什麽女子不能為王，為什麽女子必須服從命運的安排，為什麽我要時時刻刻為男人而活，為什麽我今後的命運必須是在深宮裏等待一個男人的臨幸？”
“我無法想象我為一個男人，在三宮六院廝殺個你死我活，我為了一個男人算計別人，算計自己，甚至算計他……”
“為什麽他有千裏江山，萬般美人，而我隻有一尺立足之地，還要感恩戴德，謝他賞賜，師父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也不應該是我的生活，師父，你明白我今後的路從來不會是相夫教子。”玉笙笑得頹敗而悲傷。
那樣算計人的日子她無法想象，就好像她無法想象恨天真人請來德才兼備的老師會陷害她一樣。
“小九，不說了，你受委屈了，我們回去吧。”道墟真人道。
“師父，我不回去了，永遠回不去了，就當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他。”玉笙重重的叩頭道。
“小九，你入魔了，你以為你不見不看，便會不想了嗎？你以為你不聞不問，無情無義，就是斷絕紅塵了嗎？”
“小九，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勸別人的話，為什麽勸不了自己？”道墟真人痛心疾首道。
“人不經曆苦痛，是不明白苦痛到底有多痛，所以才喜歡輕描淡寫別人的故事，請師父給我一些時間。”玉笙第三次扣首道。
“隻要你還叫我一聲師父，我隨你心意。”道墟真人揮袖轉身，飄渺而去。
“阿衡，我不是你說的那樣的人，我不會有三宮六院，不會有其他女人，我隻要你一個，此生足矣，你知道你說那些話有多麽傷人嗎？”那道結界之中，慕小五走了進來，風華絕代的臉上是落寞的悲傷。
“慕小五，有人不會願意你隻有一個女人的，就算你隻有一個女人，那個女人也不應該是我。”
玉笙閉目慘笑，一脈眼淚落了下來。
他身後有誰？
有隻手遮天的思屠城，有為所欲為的慕傾城，還有很多不守規矩的王公貴族，天潢貴胄們。
這些人都會一個一個排著隊給他塞女人，妄圖用女人來獲取他們最大的權利。
“阿衡，你為什麽不相信我，你從來不明白我的心，就算有一天我掏出來我的心，放在你麵前，你能明白嗎？”
“阿衡，雲湛哥哥沒求到的，我想求一求，阿衡，我求你和我在一起，不管前麵有多少艱難險阻，我隻求你給我一個機會……”
慕小五緊緊的抱著她，宛如抱著一件絕世珍寶一般，在她耳畔輕聲說道。
“慕小五，你神經病，我從未說過我喜歡你，你莫自作多情，那一天我隻是試探你，試探你有沒有心魔作祟，慕小五你看，你輸的多徹底？”玉笙推開慕小五，笑得雲淡風輕：“你忘了我們說過，誰先對誰心動，誰就輸了。”
“阿衡，你果然是狼心狗肺。”
慕小五抱住了她，一口咬住她的肩膀，狠狠地咬出了血。
強烈的痛楚令她渾身顫抖，她緩緩閉上了眼睛。
情難自禁，容易。
撥亂反正，談何容易？
越來越不喜歡慕小五，越來越不喜歡姬小霸王。
她討厭想起這些事情，特別討厭。
她真的特別想一腳把姬小霸王踹入水中。
“師姐，你生氣了嗎？”姬小霸王笑嘻嘻的問。
玉笙閉目不語，何止生氣，簡直要氣炸了。
“師姐，你別生氣，當年我特別崇拜你，所以你的事情我都知道，慕家兄弟不想告訴你的，我告訴你好不好？”姬小霸王賊嘻嘻的掀起玉笙遮臉的袖子問。
“不好，你最好離我遠一點，否則我會忍不住把人殺人滅口。”玉笙心裏的火蹭蹭冒了上來。
這貨怎麽這麽八卦，比周自橫還要八卦？
“師姐你不會的，你雖然殺過人，但沒為啥事滅過口，你正直，善良，可愛……”姬小霸王趕緊拍玉笙連環彩虹屁。
“是嗎？那你說說，我怎麽正直，善良，又可愛了？”
“小心說話，要不然我以前不屑做的事，今天做一做也無妨，反正就算我做了，也沒人相信，就算有人相信，也無所謂，我也習慣人人喊打喊殺的那些破事，你明白的。”
玉笙特別警告姬小霸王。
“師姐，我是楚國唯一一個說你好話的人，你不要這麽不近人情嘛。”姬小霸王委委屈屈。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你再這麽遮遮掩掩，欲擒故縱，你信不信我打你。”玉笙怒了，你就不能好好說話。
“政和十九年春，你毀嶺南王世子靈根，讓他成了一個廢人，政和二十年你在大街上持刀行凶砍了淳安王世子的屁股，政和二十一年，你讓剛剛世襲了爵位的北敬侯斷子絕孫，還鬧了一出搶親……”姬小霸王道。
“停停停，這事我都知道，這不是別驚雨幹的事嗎？關我屁事？”玉笙嗤笑道。
“放心，不是她幹的，我爹白紙黑字幫我記著呢，都是你幹的，別驚雨不過是跟著你湊熱鬧而已。”姬小霸王篤定的說道。
“嗬嗬，然後呢？”
慕小七都用遮天術把這些事抹平了，沒想到姬家老頭居然用白紙黑字記下來？
可見姬家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然後你說管這些破事做什麽？慕小七天天追著你，要紮你銀針，多可憐。”姬小霸王道。
“小七確實既小氣又狠毒。”玉笙閉目養神。
她和慕小五第一次見麵是什麽時候？
大概應該是她十四歲生日的時候。
那一年她多管閑事的讓周明年進了鳳凰城告狀，順帶一路上滅了慕傾城大部分精兵強將，可這也讓她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她沉衡這個身份實在太好使了，無論是走到哪裏，說出這個名字必定會遭到追殺。
慕傾城從來都不顧念她是雲湛的親妹妹，哪怕在碧落宮的時候，她的恨意也從不掩飾。
因為慕傾城恨她的母親沉霜，若不是沉霜與沉夜舉兵造反，慕傾城和雲湛哥哥何至於被關在大周冷宮當一個質子，何至於要用背上的人皮換取一顆救命丹藥。
慕傾城不喜歡她，很不喜歡她。
她在碧落宮第一次見慕傾城的時候，就感受到了慕傾城的恨意。
那種恨意掩藏得很深，深到讓玉笙一度以為她是不是看錯了。
可是事到如今看來沒有錯。
在碧落宮的時候，師伯常說她的母親總覺得自己對不起慕傾城，以至於玉笙也覺得有些事情，他們沉家做的確實理虧。
所以慕傾城跪下來求雲湛哥哥離開的時候，她果斷幫了她。
可是有些仇恨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消失，反倒愈加深刻。
慕傾城對她的恨意真正露出獠牙的時候是十二歲那年。
十二歲那年，沉墨哥哥及冠，好巧不巧的遇到了一個妖精。
這個妖精就是妖皇冰魄的妹妹冰鳶。
於是妖皇冰魄開始作妖，提出為了穩定天下太平的局麵，三國聯姻才是正道。
十二年前，楚皇沉夜逼不得已娶了妖族公主冰璃為後，與此同時她的母親沉霜與父親玉清子，護送沉墨哥哥去海上碧落宮，躲開冰璃。
也就是那個時候，天機老人開始胡說八道，致使她的父母被許多大妖和各門各派歪魔邪道圍殺，也致使她提前降生人間。
十二年後，妖皇冰魄又提出聯姻。
妖族要嫁公主維護天下和平，人族是不是也該犧牲一下，送個公主和親？
那個聲稱一生隻愛一個人的妖狐狸冰魄，喜歡上了一個人族公主。
這個公主不是她，就是慕傾城。
可是她剛剛滿十二歲，又自小從碧落宮長大，從未見過狐狸精，談何被狐狸精喜歡？
所以妖皇冰魄的目標是慕傾城。
慕傾城自然不會輕易讓妖狐狸得逞，這期間發生了很多事，很多玉笙現在想不起來的事情。
但是妖皇達到了目的，於是慕傾城對她的恨意從那一刻開始，也毫不掩飾的起來。
慕傾城堂堂一國公主，苦了那麽多年，守了那麽多年，到最後居然要去和親？
而她，她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子居然打敗了妖皇？
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
一定有貓膩。
所以兩年之後，她沉衡的身份在楚國一亮出來，每走一步路都是舉步維艱，舉步維艱到她走到鳳凰城的時候，已經是傷痕累累。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更何況她孤身一人去剿滅那麽人？
那一天是她的生日，漫天大雪輕舞人間。
那一天，白茫茫的天地間，她穿著一襲華美的紅衣，坐在一艘船上彈琴。
那一天，叮叮淙淙的琴音在無人靜寂的江上，好似有泉水叮咚與耳畔。
那一天，她十四歲了，兩年前三國聯姻之時，妖皇冰魄得償所願，與慕傾城定下婚事，而燕皇沉夜因為那個天下共主的傳說，因為北落的緣故，堅決不同意燕楚聯姻。
所以在她十四歲生日的時候，她必須入楚為質，這也是慕傾城提出來的解決辦法。
到了慕傾城的地盤，慕傾城豈不是可以為所欲為？
現如今她豈不是正享受著來自慕傾城最貼心的關懷？
小船很慢很艱難的破冰而行，她柔光瀲澈的青絲隨意地傾瀉，落到那隨風輕舞的華服之上，勾勒出卓約玲瓏的身姿。
那一天慕小七是來殺她的，他是慕傾城最疼愛的弟弟，姐姐有難，弟弟就是一柄絕世利劍，刺穿所有傷害姐姐的人心。
慕小七的劍刺了過來，她依舊慵懶的彈著琴。
琴音空明絕響，淙淙錚錚，如幽間之寒流；清清冷冷，似鬆根之細流。
這琴天下第一公子慕雲湛的琴，這曲也是天下第一公子慕雲湛的曲。
慕小七的劍穿過凜冽的寒風，奪命而來，她的唇角勾起一絲明媚奪目的微笑。
那一天，她不是不想動，而是一動，她必死無疑。
昨天晚上那個妖狐狸來作妖了。
妖狐狸直截了當的說他是為了慕傾城而來。
妖狐狸直截了當的說隻要他殺了她，慕傾城立馬嫁給他。
妖狐狸直截了當的讓她犧牲一下，成全了他一片癡心。
雖然妖狐狸得償所願和慕傾城定下聯姻親事，可慕傾城曾經說過，妖狐狸若是逼迫她嫁人，她就死給他看。
妖狐狸自然假心假意拍著胸脯說，要等她心甘情願，而現在就是讓慕傾城心甘情願最好的機會，怎麽能錯過？
他妖狐狸要當新郎官了，妖狐狸終於要入洞房了，妖狐狸心跟貓爪似的，哪裏會聽什麽公正，公道，公義之類的廢話。
如此腦回路清奇的妖精倒是和慕傾城如出一轍，很沒品，也很不要臉。
所以隻能打，不對，隻能逃。
萬年大妖，就算沒受傷她也打不過。
於是她拚著一身重傷的逃走了，要不然穿什麽紅衣？
隻要別人看不到，她的紅衣上就算洇出了鮮血也無所謂。
今天，她要踏進楚宮，她姿態不能輸。
慕小七的劍停在她的肩甲之上，她的琴音微微發顫。
得，她又受傷了。
“你為何不還手？”慕小七拿著劍，一雙眸子冰冷無情地看著她，嚴陣以待。
聽說這個無賴最詭計多端，她在麵對那致命一劍的時候，竟如此鎮定自若，必定有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