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魂兮，歸位
“我又沒吃你家大米，憑什麽聽你的。”
那一天，北落死了，她逃了出來，卻被樓心痕耽擱了腳步，直接導致在春風樓等她的橫星輝被慕小七所殺。
橫星輝死了，北落師門傾巢而出。
傾巢之下焉有完卵？
慕小七不但將她北落師門全部滅了口，竟然連春風樓也不放過。
橫星輝死了，無涯死了，無痕死了，連他們剛剛救的楚動也死了。
他果真將她在乎的人全殺了，就連幾個妓女也不留。
“人呢？我的人呢？”
那一天，她一路衝出重圍，浴血而來，卻隻看到在太上仙宗腳下等她的慕小七。
她忽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她渾身不寒而栗，劍指著慕雲澈問。
“他們生是楚國的人，死是楚國的鬼，就算化成灰也是楚國的灰。”
慕小七臉上是破敗不堪的笑容。
“你真的把他們都殺了……”
慕小七腳下是一堆堆的新墳，像極了一個剛剛形成的亂葬崗。
隻有亂葬崗上冤死的人才沒有墓碑刻上名字，記錄生平事跡。
玉笙瘋了一般，徒手扒開那一堆堆的墳，墳裏麵果真是一張張熟悉的臉。
“阿衡你說過，就算是經韜偉略的人才，也隻有逼入絕境才會聽話。”
“阿衡你也說過，人分為兩種，大多數人是隻要有一口飯吃，有衣服遮體就不會想什麽造反的事，這種人一定要哄著，另外一種恃才傲物，唯我獨尊的人就應該壓著，讓他看到你比他更強大，比他更狠心，他才會服從你，才會死心塌地的跟著你。”
“阿衡，你骨頭太硬了，需要磨一磨。”
“所以阿衡，我要斷你後路，要你永遠留在楚國，這樣我們就不會是敵人了。”
慕小七看著滿身泥濘，狼狽不堪的在墳堆裏翻撿屍體的玉笙，笑得張狂而又得意。
“十年了，十年來，我的張狂，我的桀驁，我的陰謀詭計，我的人心最黑暗的一麵我都沒有瞞你們，我對你們坦坦蕩蕩，從未有過欺瞞，我隻希望如果有一天，我與你之間必定有一戰，那一戰應該是公平的，公正的……我了解你，你也了解我，我不算計你，你也不會算計我……可是我沒想到……”
“小七，慕小七，曾經我以為我真心對你，你亦會真心相報，可是原來你從未對我有過真心？”
一排一排的屍體，一張一張腐敗的臉。
她的兄弟，她的朋友，她並肩作戰的戰友就這麽變成一具具屍體躺在她的麵前。
而殺他們的人就在她眼前，張狂，得意，又放肆的笑。
“真心？真心值幾個錢？我把我的心挖出來給你看的時候，你有沒有在意過？”
“阿衡，沉衡，捫心自問你的名字你告訴過多少人？可你有沒有告訴過我？我在你眼裏，你心裏，我算什麽？你為什麽獨獨不曾對我說過你的名字？”
“你說公平的，公正的一戰？到最後你還是想要和我生死見真章？那麽我為什麽不能現在就鏟除你的黨羽，斷你後路，置你死地，就好像當年你鏟除我阿姐黨羽一樣……”慕小七笑問。
“慕雲澈你竟拿我和她相比？”
“你算什麽？你什麽都不算，在楚國，在你們太上仙宗，我隻有一個名字，就是沉衡，今天北落的仇，橫星輝的仇，春風樓的仇，所有人的仇，我必須得報。”玉笙劍指慕雲澈。
“阿衡，現在你恨我了嗎？你終於恨我了嗎？放心，你要殺我，我不會還手。”
攬月劍從慕雲澈手中跌落塵埃，慕雲澈坦坦蕩蕩的站在一堆屍首間，靜靜的看著她。
“三百人，三百劍，今世債今世償，來生我們各不相欠，也不必再見。”
寂寂黑夜，劍光閃爍，劍勢靈動，鮮血與冷劍交錯在一起，勾勒出一副蒼涼的畫麵。
染血的劍尖停了下來，三千青絲飄在風中與那一襲妖嬈如火的紅衣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副錯綜複雜的輪廓。
“阿衡，因為你心裏沒有我，所有你從來不明白我，我隻有讓你痛入骨髓，隻有讓你恨我入骨，你才不會忘了我……無愛亦無恨，你不愛我，也不恨我，豈不是轉眼就忘了我，我隻是不想讓你忘了我……”
慕雲澈低低的聲音隨風消散，而那一道身影終於回了頭。
“你不配留在這裏。”
玉笙回頭一腳將慕雲澈踹出墳堆，如同踢開一條死狗。
春風樓裏的人被燒成灰燼，有一百具屍體不知道被慕雲澈丟在哪裏，還有一百多具屍首全部都在這裏。
他們不能笑，不能哭，不會走，不會跳，不會說話……
他們連眼睛都睜不開，再過不久，蟲子就會吃掉他們的身體，把他們吃成一具骷髏。
不，不能這樣……
北落沒了，北落師門不能也沒了，這裏一百多人是她最後的念想，是陪她一起長大的親人，是她至關重要的親人，誰也不能奪走……
玉笙顫抖的抱著一具一具的屍體，小心翼翼讓他們一個一個的坐起來，坐成一個巨大的圓形。
她看著那些熟悉的臉，一顆心越來越沉定，越來越冷靜。
她從乾坤袋中拿出了招魂幡，一刀割開手腕，一滴一滴鮮血流淌到招魂幡上。
鮮血散發著磅礴的靈力，還有無數星輝的碎屑。
天地靈力加上星辰之力，那殷紅色的血便顯得格外的恐怖與強大。
玉笙手起筆落，用鮮血畫就一張張淒豔詭異的招魂幡。
“阿衡，你要做什麽？你要煉製傀儡嗎？”
三百劍，劍劍入肉，鮮血如瀑，讓他一瞬間成了血人。
他親手斷了她的念想，她也親手斬斷他們之間那一絲可憐的情緣。
似乎有無盡的血不停地從傷口中流淌出來，天在旋，地在轉，眼睛沉重的睜不開，可是他還是看到她在畫招魂幡。
“阿衡，你到底要做什麽？”慕雲澈艱難的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步一步走進那個怪異的圓圈中，輕輕拉住玉笙衣服問。
“我要他們有血有肉，有愛有恨，有喜怒哀樂，有七情六欲，可以嚐到酸甜苦辣，可以看到這個世界的一切，我要讓他們活過來。”
玉笙雙手如飛，雙筆齊下，畫就一百張招魂幡。
慕雲澈來了，來阻止她，她再一次毫不客氣的一腳踢向慕雲澈。
“不可以，不可以，你不能逆天而為，你會遭受天罰的。”
慕雲澈阻止她一次，她就踢他一腳，直到一百張招魂幡全部畫完。
“阿衡，我錯了，我錯了，你不要因為這些事情喪了道心，阿衡，你隻差一步就能得道成仙，你不能就此毀了道心，阿衡我錯了……”
慕雲澈無數次反複的握住玉笙的手，試圖阻止她瘋狂的舉動，但是哪裏阻止的了？
這一次玉笙像小孩子打架一樣，張口就咬住他的肩膀，然後一腳一腳執拗而瘋狂的踢在他身上，踢在他的傷口上，踢的他痛徹心扉。
“阿衡，我錯了，我不攔你了，你想殺我就殺我，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你不要這個樣子，求你不要這個樣子……”
慕雲澈身上的血越流越多，多得血腥味直衝向她的喉嚨。
食其肉，吮其血不過如此。
“慕雲澈，我的事情你管不著，滾開……”
血腥的味道讓執拗而瘋狂的玉笙清醒了幾分，玉笙一掌將他打飛出去，打的他再也爬不起來。
她手中的黑傘撐開，飛向天空，在天空流淌著一道道繁複絢麗的細紋。
那細紋閃爍著金光，一點一點無限蔓延開來，天地陷入一片黑暗。
她的遮天遮住了天，遮住了地，遮住了人的眼，隻為打開地獄之門，迎死去的陰魂歸來。
“以吾之血，喚汝之靈，招汝之魂，上天入地，魂歸來兮。”
一麵一麵的招魂幡脫手而出，不偏不倚的插在一百具屍首的身旁。
玉笙再一次劃破手腕，用鮮血在地上畫就一個巨大的陣形，開始啟動陣法。
沉夜說過，她的血與別人不同的，她天生仙骨，她是天下共主，她可以踏入很多修真者都不能踏入的神聖星空，引月華星輝入體，造就一副真正的仙體。
神仙啊，據說神仙的血可以讓起死回生。
現在她隻差一步登仙，所以她要拿她的血，拿她的靈力，拿她的神魂賭一賭。
天上陰雲開始密布，不過片刻間天地變色，陰風陣陣，雷聲滾滾。
招魂幡，幡影幢幢，隨著陰冷的風獵獵而飛，用鮮血畫就得靈符散發著渺渺茫茫的淒豔幽光。
仿佛有什麽東西撕裂虛空，一道道黑氣從地下湧了出來，整個天地變成一片鬼域。
“老大，你終於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那些猙獰可怖的怨鬼發出尖利歡快的嘶嘯聲，那嘶嘯聲甚至比野獸嘶吼聲陰寒百倍千倍。
一道道死氣團團圍繞著玉笙，可是玉笙不怕，他們就是死了，也是她看著長大的兄弟，朋友，親人，怎麽會害她？
她要他們活過來，一定要活過來。
“魂兮，歸位，歸位……”
來自陰世的冷風吹的玉笙長發獵獵，她一身血衣，如同鬼魅。
玉笙指如蓮花，渾身散發著強大的氣息，引領所有從地獄中逃出來的魂魄歸位。
但是那全是一具具破敗不堪的軀體，魂魄如何歸位？
“小九，你入魔了。”
天地沉沉，陰雷滾滾，厲風尖嘯，鬼哭狼嚎，終於驚動了長期閉關的道墟真人。
道墟真人從昆吾山巔飛身而下，端的道骨仙風。
“我沒有入魔，你們濫殺無辜，才是惡魔。”
玉笙再一次劃破自己的手腕，鮮血如瀑淋在橫星輝的屍身上，遮蓋住了橫星輝屍身上腐敗發臭的臭氣。
鮮血的味道，讓那具屍身瞬間變得鮮活起來。
嗯，像個活人了，有活人的氣息了。
橫星輝的魂魄順利的進入他的軀體裏。
那具被一劍洞穿心口的屍體睜開了眼睛。
那具已經灰敗，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體睜開了眼睛。
成功了，她終於救活了他，終於救活了。
她不讓死的人，誰敢死？
“老大……”
橫星幽抬起手，手上的指甲掉了下來，手上的皮肉裂了開來，流出腥臭的膿液。
他的喉嚨最後發出一絲聲音，然後是嘶啞破敗，如同風箱一般的呼呼聲。
“小九，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麽？你個禍害，你個孽障，你竟然敢逆天而為？”
恨天真人扛著他的開山刀，一刀闖進陣中，一刀將橫星輝屍身砍成兩半。
“啊，你殺了他，你又殺了他……”
橫星輝被攔腰砍斷，重重的摔在地上，他那兩顆腐爛的眼珠摔了出來，在地上滾來滾去。
玉笙撿起來，捧在手心，想要塞回橫星輝眼眶中，想要把斷成兩截的他拚湊起來，想要他像方才一樣，睜開眼睛，站起來，喊她一句：老大……
但是不能了，徹底不能了……
開山刀毀天滅地，更別提砍在魂魄不穩的小鬼身上。
橫星輝死了，橫星輝變成鬼又死了一次。
“別恨天，我敬你曾經是我師父，我再忍你一次，莫要讓我恨你。”
玉笙劍指別恨天，滿身鮮血再加上淡漠瘋狂，淒冷偏執的眼睛，就仿佛剛從地獄中走出來的惡鬼一樣。
她悲痛欲絕，怒火攻心，控製不住想要一劍把眼前這個老頭戳十八個窟窿。
然而靜安真人也來了，靜安真人用兩根手指夾住了她蓄勢待發的劍尖。
“小九，鎮定，這天底下有什麽過不去的坎？為什麽偏偏要逆天而為？”
“過不去，過不去，我是天生仙骨，我是天下共主，可是我身邊的朋友，親人，師兄弟全都被你們殺了，你們欺我，騙我，殺我，害我也就罷了，現在居然還要害我身邊的人灰飛煙滅，怎麽過得去，過不去，我不要成仙，我要傾盡我的血，我的仙力，我要讓他們活過來，你們誰都別想阻止我……”
玉笙劍尖一挑，挑開靜安真人的手指，再一次劃破手腕，將鮮血灑在無痕的身上。
“小九，你欺師滅祖。”靜安真人的手指流了血，恨天真人憤怒的衝著她吼道。
“別恨天，我欠你們的師情早就還完了，你莫說你們是我師父，我沒有師父……”
玉笙不想和他們有任何牽扯，也不想為了他們浪費精力和時間。
沒有時間了，已經沒有時間了。
“魂兮，歸位。”
她的鮮血淋在無痕身體上，繼續她未完成儀式。
無痕的眼睛開始轉動了，無痕的手開始慢慢的動了。
無痕活了，那個一直追在她身後，喊她姐姐，卻說要永遠保護她的小屁孩活了。
他才十八歲，怎麽能死？怎麽可以死？
他是她的弟弟，她答應過他父親，要照料他們一輩子的。
她還沒給他們迎娶他們心愛的姑娘……
她要看著他們娶賢妻，生貴子，一世無憂，長命百歲……
“小九，你不要一錯再錯。”
開山刀一刀斬落，有鬼魂不甘厲嘯的聲音刺痛了耳膜，很快就會活過來的無痕又斷成了兩截。
無痕喉嚨裏發出痛楚的尖叫，兩隻手拽著玉笙的衣角，睜開了眼睛。
無痕痛苦而不甘看著她，好像看了一千年，一萬年。
“不要，他們沒有死，他們活了，他們活了……不怕，縫起來，縫起來，鬼門教過我的，不怕……”
玉笙抱住無痕的半個身子，努力的將他兩截身子拚接在一起。
沒有線，她身上沒有鬼門的線。
鬼門死了，鬼門也被他們殺了。
從今往後，再也沒有人可以將屍首縫起來了。
那麽無痕得多疼，多疼？
“小九，這些都是魔物，複活了他們，就是在為禍蒼生，清心丹，快服下清心丹入定。”
靜安真人拿著一顆藥，要她吃下去。
“誰稀罕你的丹藥？你能起死回生嗎？你能生死人肉白骨嗎？你們不能的事情，我能，你們誰都休想阻止我。”
玉笙一掌打落靜安真人手中的丹藥，用盡靈力逼出全身的鮮血，向四麵八方的屍體上撒去。
她的鮮血擁有最磅礴的靈力，最純淨的星輝，是所有妖物，魔物最喜歡的東西。
她可以起死回生，她一定要起死回生。
“小九，莫要做傻事，他們死了，你就算用盡靈力，拚盡性命也救不過來的。”
道墟真人出手了。
道墟真人點住玉笙全身要穴，將玉笙逼出來的鮮血，一掌打了回去。
“救不回來，那就一起死。”
玉笙強行運轉渾身靈力，靈力如同一道無聲無息的火焰，在玉笙奇經八脈橫衝直撞。
痛。
那一道火焰所到之處，好似筋骨皮肉，甚至整個身軀都被熔化。
她的神誌如此清醒，但是她的身軀一動不能的動。
劇烈的痛苦使她覺得她的魂魄都在烈焰中燃燒。
她緊握著拳頭，咬牙堅持著，清清楚楚感受著那份置身火海，焚燒全身的痛苦。
她以強橫而霸道的姿態，以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蠻力，將道墟真人封住的要穴衝了開。
她渾身痛的撕心裂肺，卻依舊不及那一顆心痛。
萬箭穿心的感覺原來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