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十二歲,初出茅廬
那一天所有的人都離開了,隻有她還站在演武場上。
演武場上在她和妖狐狸爭鬥之後,居然還有一棵新綠的小草堅強的活著。
玉笙看著那一棵小草看了很久。
演武場居然長了草,這說明什麽?
說明演武場已經很久沒有人演武了。
楚國的小孩子喜歡跋山涉水的拜名師,尋名劍,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而他們燕國的小孩呢?
一個個平日裏鬥雞走狗,駕鷹牽犬,關鍵時刻放出妖獸為禍人間,有未來嗎?
玉笙站在演武場上站了很久。
一直等到那一彎清新朦朧彎月升起,一直等到滿天繁星璀璨奪目。
如果是平常的日子,她大概會足踏星空,去尋找那一片雪花的星雲。
她有多久沒有踏上星空感受那純淨的星輝了?
大概就是在她改了名字那一天。
“阿衡,你打敗了妖皇,有沒有想過,執掌天下?”
寂靜無人的夜,寧陌師叔慢慢走來,站在星空下的演武場上問道。
“妖皇喜歡的是慕傾城,所以才甘願敗給我。”
那一天,她笑得有些頹敗。
“阿衡,他甘願敗在你的手下,而不是別人手中,也許這就是命。”
“命?”
玉笙再一次聽到這個字,就是這個字讓她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那麽她的命是從這一刻改變了,還是按照原有的軌跡一直前進?
“是命,便不可更改。”
“玉笙,你若不想麵對外麵的風雨,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去找北落,誤會而已,不算什麽,認個錯也就過去了,終究還是要你們兩個撐起燕國。”寧陌師叔勸道。
“沒有誤會,我做的事情都是我想做的事情,我不後悔,我也沒有錯,不會認錯。”
演武場外起風了,一種無力感在她全身蔓延,玉笙笑了,笑得眼淚落了下來。
天下共主不是謠言嗎?
為什麽大家都相信了?
慕傾城信了,所以要殺她。
妖狐狸信了,所以要幫慕傾城殺她。
她的舅舅燕皇沉夜也信了,所以為她改了名字。
現在寧陌師叔信了,所以她要成為天下人心目中的天下共主。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接下來該清洗勢力了,她要將所有想要她命的勢力全部清洗掉,這些勢力也是燕北落身後的勢力。
因為從她改名字那一刻,燕家舊臣就應該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她終究也要和燕北落拔刀相向,斬斷他的羽翼了。
寧陌離開了,她踏出演武場的那一刻便踏上了一條殺戮之路。
殺戮隻要開始就不會結束。
她沒有靈力,她所有的靈力全部用在了對付妖狐狸身上。
那一天她收起了碧水刃。
碧水刃是母親的遺物,母親說過,即使不能保護也不能背叛。
她怎麽能夠用母親的遺物去殺燕國的臣民?
一把劍,一把很普通的劍在走出了演武場的時候出了鞘。
碧落宮的師伯說過,劍術,小道而已,是為了解決問題而解決問題的小道。
也就是小聰明,小技巧。
師伯說世人總是因為自己小聰明、小技巧,而沾沾自喜,從而舍本逐末,忘了何謂大道。
大道朝天,人人都想走,而燕國這些脊梁啊,連小道都走不好,更別提解民之憂,濟民之困了。
但是現在雲澤城之中大概沒有人會幫她了吧?
因為她不分敵友,不分好壞的將整座雲澤城所有權貴豢養的妖獸,毫無差別的全部誅殺。
換而言之,無論是敵是友,她已經將雲澤城中所有的人得罪了一個遍。
她現在就算是曝屍荒野,大概也沒人幫她收屍。
第一波圍攻而來的是一群黑衣人。
這些黑衣人在她眼裏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
就算有些許靈力又如何?連握刀的姿勢都不對,如何打得過她?
弱,難以想象的弱,沒有妖獸可以駕馭的燕國人根本不需要靈力,就可以斬殺。
可她終究沒有下手殺人。
她的劍快如流星,在他們靈力散發出來之前,她已經挑斷了他們的手筋腳筋。
大街上,哀嚎聲一片,那些本來亮著的燈,紛紛熄滅。
天上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了,淅瀝瀝下起了秋雨。
秋雨間,是極盡蕭瑟肅殺的淒寒之意。
她撐開一把黑傘,長劍遙遙指向一輛馬車。
那輛馬車之中有一個強者。
其實在燕國除了寧陌師叔,還是可以找出些強者的。
這些強者皆是老而不死是為賊的恐怖存在。
而那些被挑斷手筋腳筋的年輕人,終究太年輕,已經忘記了什麽叫刻苦,什麽叫堅韌,終究淪為如螻蟻一般的存在。
第一波試探結束。
“作為強者,你不該手下留情。”
那馬車之中傳來枯槁而蒼老的聲音。
“那我應該毫無差別的殺人嗎?就算這些人全部手染過鮮血?”
“在你們眼裏何謂正義?”
“正義是一個人可以代表的嗎?”
“我們應該用正義這兩個字,理所當然的要人性命嗎?”
“那麽在這個世界上,我們製定的法典法規又算什麽?倘若我們先去破壞我們製定的規則?那麽我們憑什麽要別人遵守?”
雨滴落在傘麵上,一滴一滴從傘麵又落了下來,在玉笙身周形成一道雨簾。
玉笙看不到馬車之中的人,馬車之中的人卻能清清楚楚的看到雨簾之中的人。
那個人,亦或者說那個區區不過十二歲女孩一身凜然正義。
“聽說你隻有十二歲?”馬車之中的人問。
“是。”
那一年她十二歲,初出茅廬。
“十二歲就這麽迂腐?碧落宮不去也罷,都把人給教傻了,生死決鬥,哪裏那麽多規矩?”
馬車之中的人出手,是四支閃電般的羽箭齊發。
有風聲傳來,那風聲中是強悍無匹的靈力。
她與妖狐狸決鬥時,妖狐狸自覺以大欺小,隻守不攻,反倒沒有讓她吃虧多少。
但是現在?
如那馬車之中的人所說,他們是生死決鬥,就沒有那麽多規矩。
一切的規矩就是要對方死。
羽箭在漆黑的夜反射著噬人的光芒以及死亡的氣息。
冰冷的雨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那四支羽箭就從縫隙之中探到了玉笙眼前。
玉笙很平靜,她必須平靜,隻有平靜如水的心才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可是她能擋住嗎?
她靈力全無,擋不住那就不擋。
玉笙身形開始變幻,變幻成一道飄忽不定的影子,宛如浮光掠影,一閃即逝在寂寂黑夜。
這天下能躲得開那薛家羽箭的沒有幾個人。
但玉笙成功躲過了四支羽箭。
那四支羽箭射在她身後的牆壁上,整座牆壁出現了無數道裂縫,然後轟然倒塌。
“能夠舍大道逐小道的人不多,我原以為吹毛求疵的人不會舍本逐末,修煉這麽些小道,沒想到……你很出人意料,怪不得會被人惦記著怎麽除掉。”
馬車之中的人又淡淡的說出幾句話,然後射出了六枝羽箭。
玉笙的行動很快,快到在她躲過四根羽箭的時候,就已經到了馬車之前。
於是他們之間的距離更短了,那麽那剛剛射出的六根羽箭就更快。
快到馬車之中的人自信,根本沒有人可以躲開她的羽箭,尤其是那麽近的距離。
玉笙根本沒有想躲,她的黑傘往前一傾,六道羽箭的強悍而瘋狂的力量瞬間化解於無形。
黑傘就是遮天,遮天可以遮住天的眼睛,更何況是六根羽箭的力量?
這是她的哥哥慕雲湛,到來燕國之時送給她的禮物。
六道羽箭落了地,玉笙一劍劈開馬車,但馬車之中一個人也沒有,隻有一把弓。
不好,上當了。
玉笙以為馬車之中的人是神箭手薛頲,薛家唯一一個走在修行路上的老頭,可沒想到馬車之中隻有一架弩弓。
弩弓再一次八箭連發,而呼呼的風雨聲中,一道熾熱無比的殺氣已然到了她的後心。
她的黑傘可以擋住那八道羽箭,卻不可能擋的住那身後即將一劍穿心的火劍。
嗬嗬,她的燕國臣民啊,置她與死地的同時還不想髒了自己的手。
居然請了楚國紫陽真人的師弟紫胤道長在背後偷襲她?
難道他們不知道這就是燕楚兩國開戰的最好理由嗎?
看慕傾城這個局設的多麽環環相扣。
隻要她死在紫胤道長的手下,必定會震怒她的舅舅沉夜以及國師寧陌。
天子一怒浮屍千裏,如今馴養好的妖獸被她殺了個精光,想要和楚國一戰,必定要向妖狐狸借兵,妖狐狸剛剛和慕傾城達成共識,能借兵嗎?
當然可以借,借了之後就可以和慕傾城裏應外合,顛覆了她整個燕國。
這就是妖狐狸和慕傾城的陰謀,他們早已做好聯合夾擊燕國的準備。
就燕國這些無能之輩,根本不用多長時日,必定會被妖族和楚國吞的渣子都不剩。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那些有權有勢有資源的人在亡國之後,隻需要高高舉起雙手,雙膝一曲,倒頭一磕,歡天喜地,誠心誠意的喚一聲吾皇萬歲,吾皇英明。
他們依舊是世家,依舊是兩朝元老,不傷分毫。
妖獸進城之後會做什麽?
會吃人,會肆無忌憚的吃人不吐骨頭。
身後紫色的光芒越來越勝,可是她躲不過去了,她如何躲得過慕傾城精心設計的必殺之計?
“是誰這麽擾人清淨,看把我家牆砸的?”
耳邊依稀是刀劍撕裂的聲音,轟然一聲巨響,玉笙擋住了八道箭雨,同時也有人解了身後的致命一擊。
玉笙轉身,看見一個四十歲左右的青衣書生,可那青衣書生卻拄著一把刀,一把普普通通的砍柴刀。
“爹,這麽大把年紀的人欺負一個十來歲的姐姐,一看就不像是個好人,我們家的牆肯定是他砸的。”
青衣書生身後走出來兩個七八歲的孩子,氣勢洶洶的指著紫胤道長道。
這兩個七八歲的孩子就是風無痕和風無涯。
是跟在她身後十年的孩子。
“是我砸的又如何?我賠你。”紫胤道長鷹隼一般的眼睛怒視著那漢子,隨手丟出一塊金子。
幽暗的夜間,那塊金子熔化了,化成一隻金光燦燦的飛鳥,在雨夜之中爆發出一絲絲的水霧。
“喲,這是打發要飯的呢?我要你金子做什麽?既然是你砸的,那就得由你一塊塊磚的給我壘起來。”
砍柴刀以一股衝鋒陷陣的姿態,斂盡眼前的煙霧,毫無花俏的當頭劈下,一刀斬落那隻金燦燦的飛鳥。
“原來是風舒白,怪不得會多管閑事,當年玉清子死的時候,你沒趕上算你走運,可是今天你就沒那個運氣了。”紫胤道長冷笑一聲,又揮出一道劍氣。
那道劍氣在雨夜之中,化成一匹烈馬,那匹烈馬滿身熊熊火焰,帶著似乎要焚燒一切的力量,撞碎了天地間的雨簾,照亮了黑暗的天空,衝著風舒白飛奔而來。
“欺負我家孩子,你也配?”
耳邊傳來嗡鳴脆音,仿佛千年古鍾被僧侶敲響。
砍柴刀與風雨夜色之中明亮起來,與此同時,風雨飄搖的大街上,無數黑衣人飛掠而來。
與黑衣人一起來的還有薛頲的冷箭。
這是不置她於死地誓不罷休。
玉笙收起了遮天。
慕雲湛說過,遮天可一可二不可三,隻能在救命的時候用,否則一個掌控不住,會落入別人手中。
她的劍揚了起來,哢嚓一聲脆響,她的劍斷了,薛頲的冷箭從她臉頰旁帶出一絲鮮血掠過,紮在了她身後一個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痛聲慘叫,死於非命,玉笙足踏繁複星位,又從乾坤袋中拿出了一把劍,揮舞了起來。
刹那間滿地的鮮血,就連天上的雨水也衝散不開。
她不喜歡痛苦的哀嚎之聲,那樣的聲音就好像屠宰場中,痛苦掙紮,卻永遠也掙紮不脫命運的牛羊。
可是隻有打敗薛頲,隻有殺了紫胤道長,隻有廢掉這些不學無術的人,才能讓整個雲澤城,整個燕國看到修行者的真正力量。
從明天開始,演武場是徹底荒廢了,還是會有一番新的景象?
鮮血飛濺,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玉笙,練劍吧,你隻有在千軍萬馬之中殺出一條血路,才可以活下來。
當年師伯曾經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如今想來,果然不假。
可她沒想到她第一次,竟然是在自家地盤的千軍萬馬中殺出一條血路。
薛頲冷箭越發越多,後來竟然連發十六支冷箭。
那十六支羽箭竟然無先無後,洞穿密集的雨滴,如跗骨之蛆一般跟著她飄忽不定的身影。
可是這也讓她看到了薛頲的藏身之處。
玉笙的身法還可以再快嗎?
可以的,這一套身法是她自己為了躲避師伯而練。
師伯什麽功夫?
這些人什麽功夫?
天差地別。
她的身形從十六支羽箭之中遊走而過,直接衝到了街角一個茅廁,將一個猥瑣的老頭從惡臭不堪之中用劍挑了出來,挑斷了手筋腳筋。
可是她錯了。
薛頲的十六支羽箭不是針對她,而是針對她身後的風舒白。
“爹……”
一聲慘叫撕心裂肺的傳來,玉笙轉頭,風舒白已經被羽箭穿心而過,而紫胤道長渾身鮮血斑斕,正舉著他的劍砍殺他麵前那兩個孩子。
人性之惡在於礙了他事,礙了他眼的東西全部摧毀,哪怕他眼前的是兩個孩子。
救不了,哪怕她的劍再快也救不了……
玉笙平生第一次產生了恐懼,那種恐懼令她渾身顫抖,她拿出了一朵蓮花。
蓮花座下有一個機關,隻要那兩個孩子死了,她就打開這個機關,與紫胤道長同歸於盡。
沒錯,這朵蓮花是讓自己與敵人同歸於盡暗器——蓮花淨。
是她從沉墨那裏偷來的。
她從來不怕死,她怕的是別人因她而死。
但是她沒有打開,因為有人殺了紫胤。
那個人就是北落。
終於看不下去了嗎?
“玉笙,我和你父親是朋友,當年我該跟著他走的,現在也不知道追不追的上他……”風舒白握著玉笙的手,嘴裏麵不停的流血,兩個孩子哭得傷心欲絕。
“風叔叔放心,我來照應他們,我照應他們一輩子。”玉笙握著風舒白的手,鄭重承諾,風舒白闔然長逝。
“阿衡,你看沒有了妖獸,我們燕國根本不堪一擊。”北落站在兩個孩子身旁,站在一堆屍體之間,望著她道。
“妖獸總有一天會消失的,我們的任務不是應該將所有妖獸誅殺幹淨嗎?難道我們要永遠放任妖獸踐踏我們的家園,吃掉我們的百姓?”
玉笙丟掉手中的劍笑,笑得雲淡風輕。
“阿衡,難道就不能等一等?”北落問。
“等,等到什麽時候?今天和明天有什麽區別?北落你還在妄想飲鴆止渴?”玉笙反問。
“別人的力量是你的力量嗎?我們要依賴別人依賴到什麽時候?依賴別人的人永遠長不大,也永遠不想長大,北落你已經不是一個孩子了,應該知道對錯,分清是非了,不要別人說什麽,就是什麽。”玉笙默默的推開燕北落的手。
“一切都過去了,我們不提了,你現在很危險,跟我回去。”北落又去拉她的手,被她推開了。
她帶著無痕和無涯消失在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