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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我的名字叫做沉衡

  沒辦法收場,真的沒辦法收場。


  那一天她一劍劈死了無心,無心的靈魂卻在滾滾雷聲之中,與聻融為一體,卷走了她的仙骨。


  他們行走在人世間,成了地獄佛陀,懲惡揚善,為她積累了滿身功德。


  “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徹,淨無瑕穢……無心,對不起……”


  忘川河畔,三生石前,玉笙對著那具骨架,對著那萬道佛光,眼淚不值錢的掉了下來。


  但凡和她有牽連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無心是唯一一個不該死的人啊。


  “曾經你借我一段骨,今日我把你骨頭全找回來了。”


  佛光之中一個白衣和尚將那具骨架推進她的身體裏。


  “我們恩義兩清。”玉笙痛徹心扉,無心緩緩消散在黃泉之路。


  “你為什麽哭?你在懺悔嗎?”彼岸花麵具問。


  “我該懺悔什麽?”


  仙骨歸來,她最重要的靈魄也回來了,玉笙感覺得她靈魂的強大,感覺到她體內充滿了力量。


  要知道之前她闖鬼門關的時候,彼岸花麵具是沒有能力阻止她的,那麽現在她要試一試,掙脫彼岸花麵具的控製。


  她從黑暗的泥沼中掙脫了出來。


  她要懺悔什麽?

  是懺悔不該初出茅廬就驅逐了妖獸,悔不該在兵營裏收徒弟,還是悔不該救了周明年和飛雪,揭開慕傾城虛偽多麵目?


  那她悔不該的事情太多了。


  “你到現在還是不後悔嗎?”彼岸花麵具問。


  “不後悔……”玉笙回答。


  就算從頭再活一次,就算她依舊不能改變這個世界,依舊不能改變人吃人的錯誤,她也要努力去做她該做的事情。


  她能當自己眼瞎嗎?


  不能。


  她就是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慕傾城愚弄眾生,她就是不能任由錦淩風踏入無間地獄,她也不能看著她的北落師門被人全部殺掉,不聞不問的成仙成佛。


  生離死別她堪不破,愛恨情仇她堪不破,七情六欲她堪不破,哪怕再活一次也堪不破。


  “既然你不後悔,那就把我的東西還給我吧。”


  彼岸花麵具出手了,他扼住玉笙的咽喉,從她的體內生生抽出了一具骨架。


  骨架變成一片葉子,那隻有兩片葉子的彼岸花終於多了一片葉子。


  “不要驚奇,難道你沒有想過你的血,你的肉,你的骨,你的心,你的七魄都沒有了,怎麽能活在這個世上?”


  彼岸花麵具似乎在諷刺的笑,笑得瘮人。


  “借山一捧土,借海一砵水,借佛一柱香,借人一縷念,借彼岸一段骨,借鳳一脈血,借君一顆心,你的心就在那裏,去拿回來吧。”


  彼岸花麵具遙遙指向一個地方,玉笙慘笑。


  她知道那個地方,那是另外一道鬼門關,鬼門關之外就是曾經血流成河的楚宮,是慕小五的宮殿。


  慕雲澈說過,她沒有心,她沒心沒肺,原來是這個意思?

  她真的沒有心,真的沒心沒肺。


  怪不得她看到他的時候會感覺自己的心空落落的,原來她的心就在他的手裏。

  那李煦陽不是也曾說過,他心口有一顆紅痣,那顆紅痣就是她心的所在位置。


  那麽多人告訴她真相,她卻依舊無知無覺被他所騙了那麽久?

  “玉笙,你回來了?我說過你一定會回來的。”


  寂靜的夜晚,慕小五看著從黑暗中走來的玉笙,好像一直在等她一般,笑得風華絕世。


  “慕小五,你當真是個騙子……”


  玉笙的刀衝著那顆紅痣紮了下去。


  “玉笙,不是你親吻了我就會知道一切,而是你知道了一切,我才會親吻你,玉笙,你說你勘破了愛,那你能堪的破恨嗎?”


  她的刀沒進了他的心髒,他們近在咫尺,慕小五低頭,親吻了她。


  太上忘情,寂焉不動情,若遺忘之者。


  她終於做到了對他無情念,無雜念,無執念,無一切妄念。


  她終於做到了心中有情,心中有他,卻不為情牽,不為情困,也不再執著與他。


  她可以抱著他,像一池春風也吹不皺的春水。


  但是現在呢?

  勘破愛容易,那麽勘破恨呢?


  她是否能夠坦坦蕩蕩的說愛他?是否還能坦坦蕩蕩的抱著他,坦坦蕩蕩的看著他的眼睛?


  這世間有比打入十八層地獄更恐怖的事情嗎?

  有,那就是你不曾記起的真相。


  當真正的秘密坦坦蕩蕩的暴露與陽光之下,她是否還能無所畏懼的說自己無雜念,無執念,無一切妄念?

  “玉笙,你的心,我還給你。”


  慕小五順著她的刀鋒扒開了他的胸膛。


  兩顆紅彤彤的心並排在一起怦然跳動。


  “玉笙,你從來不明白我的心,現在我掏出來我的心,放在你麵前,你能明白嗎?”


  “我隻是想讓你留在我身邊,像在碧落宮一樣無憂無慮的生活,外麵的腥風血雨,我來為你遮,為你擋……”


  “你說錦淩風有一顆赤子之心,那麽我的心呢?你看一看,這是我的心,我對你也是一片癡心……”


  慕小五掏出一顆心,那顆砰砰怦,一聲一聲的跳。


  “不明白,我不想明白,你把心掏出來是為了什麽?裝可憐來索取愛嗎?”


  “我不會可憐你的。”


  玉笙的手伸進他的心間,將一顆心拽了出來,一刀刺進自己胸間,把心放了回去。


  把她自己的心放了回去。


  她修了那麽多年的道,經曆了那麽多的痛苦,剛剛學會了太上忘情,卻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做太上忘恨。


  她忘不了是他殺了北落,她忘不了他授意慕小七滅了北落師門,滅了春風樓,滅了清平村,她忘不了他累她天打雷劈,血骨無存。


  要心做什麽,有了心,多痛啊?

  痛徹心扉,痛入骨髓,痛到快要窒息。


  她經脈逆轉,血氣翻騰,仿佛看到一頭猛虎在她的心中蘇醒,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


  據說王者的心中都住著一頭猛虎。


  心有猛虎。


  她心中的猛虎蘇醒了。

  一股強大的力量在她的奇經八脈中橫衝直撞,令她發出了一聲壓抑不住痛苦的清嘯。


  那一聲終於驚動了皇宮守衛,藍青峰騎著一頭青麵獸,帶兵而來,團團將她圍住。


  “阿衡,你回來了。”慕小五製止了蠢蠢欲動的藍青峰,頹敗而笑。


  半年的時間她找回來三個靈魄,剩下的靈魄想必也應該知道流落到了什麽地方。


  那個強大的沉衡,那個翻臉無情的沉衡,那個狼心狗肺的沉衡,那個可以把天下攪得天翻地覆的沉衡,要回來了。


  無憂無慮的是玉笙,受苦受難的是沉衡。


  他保護她無憂無慮,保護她快快樂樂,保護她不受任何風霜雪雨侵蝕的玉笙,終究要變成燕國的王者沉衡了。


  “我的名字叫沉衡,我是沉衡,是燕國公主,是燕國的王,是天下共主,不是你想養就養的富貴花。”


  玉笙的心回來了,她氣息變得強悍無匹。


  她像一個王,更像一個神,冷漠的俯視著他,俯視著天下,俯視著芸芸眾生。


  “天下的王隻能有一個,妖言惑眾者全部誅殺。”


  藍若妃,那個鳳太後給慕小五收下的妃子,一步一步從黑夜之中走來,冷酷無情的下令。


  “哈哈哈……你們試一試?慕小五,你不是很想知道我到底修到了那一步嗎?”


  “我現在就告訴你,我救懷鄞的時候就可以成仙了,為了你,我生生抽出自己一魄壓在忘川,我是為了多留在你身邊幾年,才抽出的一魄。”


  “三年之後,我三魂六魄,又要用銀針封穴才能壓製住修為,所以我舍棄了滿身功德……”


  “可是慕小五,你如何對我的?”


  “當年我可以三魂五魄過鬼門關,經曆九道雷劫,那麽現在我也可以三魂三魄,殺你易如反掌,殺你們三軍易如反掌。”


  “天下王者不過虛名,我可以讓給你,但是天下必須是我的。”


  玉笙冷笑,太液池中的水淩空而起,凝結成了一條巨大無比的水龍,水龍漸漸變得冰冷,變成了一條晶瑩剔透的冰龍。


  冰龍的口中吞吐著寒氣,炎炎夏日似乎轉瞬到了瀚海闌幹百丈冰,羅裘不耐五更寒的嚴冬。


  太液池中那失去了水的錦鯉,一條條垂死掙紮,然後凍成了冰棍。


  藍青峰運轉全身靈力抵抗冰寒,卻依舊感覺徹骨的冰冷,而他身後的三軍,眉毛,頭發,胡子上全部掛著化不開的冰雪。


  他們全身瑟瑟發抖,甚至連手裏的劍也拿不住,更可悲的是他們身上的鎧甲變成了冷鐵。


  冷鐵貼在皮膚上,脫下來的時候必定粘掉他們身上的皮膚。


  剝皮之痛誰受得了?


  輸了,從現在開始,他們三軍還沒開戰就徹底輸了。


  想當年她十三歲的時候,就能一人獨擋三軍啊。


  她是天生仙骨,她找回了自己的仙骨,找回了她的心,她集五大門派秘術於一身,她終於強悍到視天下人為螻蟻。


  她終於可以一腳將他們的王一腳踹開,隨意拋棄。


  “天下共主,自有神佑。”


  藍若妃的眼睛不自覺的望向慕雲昱,她想起來她父親說,天機老人曾經說過,就算天下共主會遭遇苦難又如何?

  她是天選之人,自有神佑。


  她是有神庇佑的人,如何爭得過?


  “阿衡,我現在明白明白天機老人說過的話了,他說你是天下共主果然沒錯,我努力修行是為了打敗你,做天下王者,而你,是為了天下,心有一國者,一國之主,心有天下者,天下之主。”


  “恭送~衡主。”


  慕小五將那自己的那顆心放了回去,負手而立,恢複了他一個王者應有的氣派,麵無表情的說道。


  “恭送衡主……”藍青峰強壓著呆若木雞的藍若妃,識時務者為俊傑的喊道。


  一個女人不該有非分之想,一旦非分之想就會做傻事。


  “恭送衡主……”


  三軍低頭齊呼一聲,那一條龐大無比的冰龍,帶著極寒的風暴,從他們頭頂飛過,寬宏大量的帶走了他們身上的陰寒戾氣,同時撕裂了黑暗的虛空。


  一道鬼門關被撕裂了開來。


  她終於強悍到徒手撕裂了鬼門關,再一次踏進黃泉路。


  她沒有紮自己十二根銀針蒙騙彼岸花,蒙騙鬼差。


  她就這麽堂而皇之的踏進鬼門關,在眾多鬼魂瑟瑟發抖的注視下,用那一條冰龍從黃泉路借道,再一次回到了賀蘭城。


  她要救水嫵,她要誅殺肥遺。


  什麽晚了一步,水靈心休想騙她。


  水嫵就在賀蘭城,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亓小武在鬼門關苦苦支撐,一遍又一遍的打退那些妄圖想要通過鬼門關,重回人間,興風作浪的厲鬼。


  撐開鬼門關的那把黑傘一直在顫動,顫動的越來越厲害。


  然後他好像看到了一條龍,一條晶瑩剔透的冰龍在飛。


  陰寒的風從鬼門關吹來,吹得亓小武站立不穩,那些想要跑出去的厲鬼,一個個蹲在地上瑟瑟發抖,再也挪不動腳步。


  那條冰龍越來越清晰,越來巨大,巨大到亓小武站在鬼門關前,一動不敢亂動。


  這是什麽鬼?


  他擋不住啊。


  黑傘嗖的一聲飛進了鬼門關,與此同時,冰龍從亓小武的頭頂飛出鬼門關,在黑暗的天空,暴怒的咆哮。


  冰龍一聲咆哮,驚醒了全城中的人,人們跑出家門,仰頭望天,青天之中,那一條冰龍化成一朵雲。


  雷聲滾滾,如同龍吟虎嘯,震懾八方妖靈。


  玉笙閉眸傾聽,傾聽這個世間所有的聲音,然而她什麽都沒有聽到。


  七魄為人身之血,她的七竅六識之血還沒有回來,所以聽不到的,哪怕肥遺就在附近衝著她示威性的咆哮。


  一股冷冽的風風掃盡灼熱不散的暑氣,賀蘭城下雨了,終於下雨了。


  飽受幹旱折磨的人們,拿出自己的鍋碗瓢盆,接著天上的雨水,高聲狂歡。


  上天沒有放棄他們,神靈沒有放棄他們,他們有救了,賀蘭城有救了……


  玉笙站在鬼門關外,看著那歡呼雀躍的人們,看著接連天地的冰雨,目光飄渺空遠。


  “玉笙,你終於回來了……”亓小武看到玉笙鬆了一口氣,滿頭大汗跌坐在地上,享受著冰雨撲麵而來的舒適。

  “我的名字叫做沉衡,亓小武,你應該聽過這個名字,所以離開這裏,立刻,馬上帶著鬼門的人遠遠的離開這裏,我與你們鬼門早已恩義兩清,以後永遠不要再見我了。”


  玉笙麵無表情的看著亓小武,一掌將他打飛,飛到她看不見的地方。


  鬼門已經為她開過一次路了,何必再累及人家第二次?


  陽光還沒有衝破黑暗,所以還有一些時間。


  玉笙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出現在她那一個破爛世界裏。


  她找回了三個靈魄,那個荒廢的世界裏靈泉已經變成了潺潺流動的河流。


  河流兩岸綠茵茵的小草剛剛發芽,那些枯死的樹長出了綠綠的嫩芽,就連她從樓心痕處帶來的那盆金桔也恢複了繁榮昌盛的模樣。


  如果海月看到這棵樹活了下來,一定會很高興。


  慕雲澈就坐在那棵金桔樹下瞭望遠方,沉心靜氣的在等她。


  “阿衡,你回來了?你現在要拔出遮天劍殺了我嗎?”


  玉笙一步一步走近,慕雲澈轉頭,如星如月的眼眸中是清淡的笑意。


  “我的一個靈魄就在遮天之中對嗎?所以你才害怕我拔出遮天劍?”玉笙問。


  靈劍護主,當年她魂飛魄散之時,遮天劍和攬心劍各護住她的一個靈魄。


  如今她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遮天劍中,她的靈魄在叫囂。


  遮天劍出,殺意衝天。


  一道如九天銀河傾灑人間的劍光在荒野間亮起,恐怖霸道的威壓縱橫交錯在整個荒蕪的世界。


  玉笙一劍,在那片荒蕪的大地揮出一道煙塵。


  那一道煙塵,就在這個世界正中間,似乎把這個荒蕪的大地一劍劈成兩半。


  煙塵漸斂,這個荒蕪的世界,果然被遮天劍劍氣,斬開了一道深深的溝壑。


  她的一個靈魄回來了,她的氣息更加強大,她的世界裏那一脈靈泉,終於噴湧出了泉水。


  泉水源源不斷的流進那一道溝壑中,流向更遠的遠方,流向這個荒蕪世界每一條幹涸的小溪裏,漸漸聚成一條河。


  雖然這一條河還不夠奔騰如海,但是足夠蘊養萬物。


  她的世界終於感覺到了蓬勃生機。


  一顆種子,一顆曾經是她的貓找來的種子,經過靈泉的浸潤,終於有了發芽的跡象。


  玉笙苦笑,她的貓反叛了她,但是這個世界是她的。


  這個世界與她血脈相連,她真的可以感覺這個世界,每一株草,每一朵花,每一個果實,每一棵樹,每一條河流的存在。


  這是她第一次感覺到強大,也是第一次從心底裏感覺到恐慌。


  是的,恐慌。


  如錦淩風所言,她越強大,越無所畏懼,卻越害怕,害怕自己做的沒有別人心目中想象的好,害怕自己救不了受苦受難的眾生。


  她連水嫵都救不了,怎麽救天下百姓?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她手中遮天劍遙遙指向慕雲澈,一如六年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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