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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要怎麽反抗,如何反抗

  沒有希望的生活是怎樣的?

  慕傾城每天都坐在慕雲湛身旁說話,說她曾經無數次想要說出口,卻必須掩藏在自己內心最深處的那些秘密。


  那是她的秘密,也是她生存下去的唯一理由。


  她每天都對他說話,可是就算有滿肚子的話,日日夜夜的說個幾年,也就說完了,也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她坐在他身邊看著他,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仿佛忘記了時光。


  這神憎鬼厭的妖族之地本來就沒有時光,隻有萬年不化冰雪,隻有永遠沒有天明的黑夜。


  不過沒關係,她再也不用擔心慕雲湛離開她了,再也不用擔心他有一天發現她做的那些事,會多麽的失望,再也不用擔心他忽然變成一隻妖怪,嚇到別人,嚇到自己,她還要忙著去滅口……


  就算變成妖怪又如何?她現在就是妖後啊,他變成妖怪豈不是再也不用守什麽人間禮法,他們豈不是可以名正言順的在一起?

  可是她拿著妖丹給他的時候,他說他是人?

  多麽可笑?


  人和妖有什麽區別?

  同樣是生靈,憑什麽人要站在那麽至高無上的地方,蔑視別的生靈,讓別人活不下去?

  尤其他那個自小被嗬護的太好,長大了卻滿口仁義,道貌岸然的妹妹,居然像個叛徒一樣,捏著一點小事小非不放,令他們在一瞬間民心盡喪,隻能來這鬼地方躲禍。


  不過清淨了,終於清淨了,她喜歡這個清淨的地方,很喜歡。


  再也沒有人跪在地上,求他們舍身取義的救天下百姓一救,再也沒有人滿口仁義道德的指責他們,為什麽沒有本事救人了……


  他們是人不是神,怎麽救?

  生死人肉白骨,大鬧地府去搶生死簿的本事,他們真沒有,所以活該受指責嗎?

  他們指責她為什麽不為了天下蒼生,嫁到妖族?

  為什麽不為天下蒼生犧牲自己?

  神仙不都是割肉喂鷹,舍身飼虎的嗎?


  鳳天羽不是為了天下蒼生,忍辱負重嫁到妖族了嗎?


  憑什麽別人做得到,你做不到?

  你看不到天下百姓因為你,生活水深火熱之中嗎?

  你看不到妖族因為你,快要舉族來犯了嗎?


  不過是個卑劣惡毒的女人,裝什麽高貴聖潔……


  誰裝高貴聖潔?


  原來有些人可以捧你捧到天上,也可以一腳把你從天上踹下來。


  不過現在終於沒有人指責她,終於沒有人敢對她放肆了。


  慕雲湛就在她身邊,她可以看著他,一直看著他,直到渾身木僵,沉沉睡去。


  慕雲湛沒有死,隻要有一線希望,她就不會讓他死。


  隻有他會保護她,隻有他會無條件的對她好。


  從什麽時候起,他們兩個開始相依為命的?


  大概是慕雲湛五歲,慕傾城兩歲那一年吧。


  那一年傅紅顏再一次栽贓陷害他們家,終於成功的把慕雲湛的母親沉霜氣走了。


  人走還會回來嗎?

  不會了。


  沉霜是碧落宮弟子,愛的時候不給自己留後路,走的時候也不會回頭。


  那個時候,慕雲湛日日趴在牆頭,希望自己的母親回來看一眼,哪怕她隻是路過慕府,再讓他偷偷看一眼母親也好。


  可是等不來的,他等不回來自己的母親了。


  他不笑,也不敢哭,他害怕別人可憐他,害怕給別人添麻煩,害怕遠在他鄉母親聽到他日日哭鬧,會擔心,會難過。


  他永遠都在為別人著想,可是誰又想一想他?


  沒有人為他著想的,燕星海聯合沉夜起兵造反了,聖上有旨,著他們慕家兄弟即刻啟程,平定叛亂。


  也就是說他們的父母都要去打仗了,和誰打仗,打的如何,他們兩個小孩子沒資格知道的。


  然後她跟著慕雲湛也學會了趴在牆頭上,等著她爹娘回來。


  他們從清晨一直等到日落,從日落一直等到清晨,依舊等不來他們的父母。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了,空蕩蕩的家裏隻剩下他們兩個小孩子,和幾個老仆相依為命。


  其實隻要有雲湛哥哥,她什麽都不怕的,雲湛哥哥教她讀書,教她認字,教她之乎者也,也教她修行。


  那一場仗打了很久了,久到他們快要忘記父親,母親究竟長得什麽樣子的時候,他們兩個人被請進了大周的皇宮。


  她痛恨那個地方,可是又十分懷念那個地方。


  那個地方是她痛苦一切根源,也是慕雲湛與她朝夕相對的每一天的地方。


  那一年慕雲湛八歲,她五歲。


  就是從那一年開始,他們體會到了饑餓,體會到了了寒冷,也體會到了什麽叫做惡意,滿滿的惡意。


  因為傅紅顏告發大周聖上,那個起兵造反的燕家有一個女婿。


  燕家女婿姓沉,名喚沉夜,是慕雲湛母親的哥哥,是慕雲湛的親舅舅。


  而慕雲湛的母親沉霜,就是反賊中最厲害,最神秘的謀士,就是那個數次以少勝多,戰敗了慕氏兄弟,更是在三個月的時間,奪了他們大周十數座城池,令燕家順利舉國號為燕,與大周分庭抗禮的白衣劍客。


  慕家與沉家有這種關係,怎麽可能平定的了叛亂?


  聖上若再這麽信任他們慕家,他們慕家恐怕早晚會把大周的皇位雙手奉上。


  所以他們兩個的命很值錢,值一座江山。


  沒有人可以讓他們死,因為他們死了,慕家一定會反。


  到時慕家與沉家一拍兩和,他們大周就真的完了。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大周完了,先不說別人,這皇宮裏麵的人都得死。


  所以就算他們兄妹兩個不能死,也不會好過。


  你嚐過饑餓的感覺嗎?

  嚐過那種餓到吐出苦苦的膽汁之後,胃裏灼燒的感覺嗎?


  你知道人不吃飯,就必須喝水,喝很多很多水,可是不管喝多少水,她的嘴巴還是會脫皮,脫一層皮,兩層皮,於是她去撿禦花園裏掉在地上,摔裂的酸杏。


  可是她的手剛剛伸過去,就被人狠狠地踩在腳下。

  那些人告訴她禦花園裏的一花一木,一草一樹,包括這棵酸杏樹上掉下來的爛杏子都是大周聖上的。


  誰敢動聖上的東西就是死罪,所以那杏子就算掉在地上爛了,隻要聖上不發話,誰也不能吃。


  不吃就不吃,她想把自己的手撤回來,可是那隻腳卻狠狠地碾壓。


  她痛的落了淚,可是她不敢喊叫,她害怕慕雲湛會不顧一切的衝出來,替她挨打。


  一個人挨打就夠了,何苦兩個人都要挨?

  你餓了,想吃東西嗎?隻要你能忍著不叫,我就大慈大悲的賞你一個饅頭……


  那隻腳終於從她的手上挪了開來,緊接著又狠狠地踹在了她的身上,將她踹出一丈多遠。


  她痛到眼淚不受控製的從她的眼角流下來,她痛到渾身冷汗,渾身顫抖,痛到身體每一個部位都沒了知覺,如同一塊木頭,僵硬的匍匐在地上,一動不動……


  那種疼痛到麻木,疼痛到木僵的滋味,她在後來的日子,以及到了現在,每一次午夜夢回,依舊記憶猶新。


  她討厭那種身體一動不能動,好像一塊木頭一樣,僵硬的感覺,她討厭她的眼淚會止不住的流下來。


  那一天,她像狗一樣把自己縮卷成一團,可是還是痛到撕心裂肺,死去活來。


  她的手邊有一顆鮮豔奪目的酸杏,她不敢碰,隻想躲的遠遠的,可是疼痛和恐懼令她渾身木僵,就連那痛苦的呻吟都啞在嗓子裏,喊不出來……


  耳邊是一個女子咯咯咯,如同銀鈴一般的笑聲,然後有人丟給了她一個隔夜的硬饅頭……


  吃吧,我賞的東西,一定要吃完,否則就是大不敬之罪,要誅九族的。


  那些人笑夠了,她終於可以動了,她拿起了那個饅頭。


  饅頭很硬,硬到硌掉了她一顆乳牙,她在那些宮女太監的哄笑中,滿口鮮血的吃掉那個饅頭。


  誅九族她不怕的,她的九族死了,大周也完了,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可是她不能再讓慕雲湛擔心她沒飯吃了,她不能再讓慕雲湛為了她,偷偷摸摸去跟那些宮女太監,做低伏小的討一些殘羹剩飯,回來的時候被人當賊一般打殺一頓,再把他們討回來的飯菜踩得一塌糊塗了……


  她要自給自足,所以她什麽東西都能吃的下去。


  她吃的下隔夜的飯菜,吃得下餿了的饅頭,吃得下別人的殘羹剩飯……


  金碧輝煌的皇宮裏麵有瓊樓玉宇,有綾羅綢緞,有金銀珠寶,有花鳥魚蟲,有數不清的美人,大周皇帝最喜歡與那些美人風花雪月。


  但是自從那一個隔夜饅頭起,那些風花雪月的美人,開始欺負他們兩個欺負上了癮。


  因為她們的榮耀,她們家族的榮耀都是建立在大周不滅的基礎上,而他們慕家很有可能是大周的叛徒,所以誰不欺負欺負他們,那就是對大周不忠。


  你嚐過每天都被人打耳光的感覺嗎?


  他們兩個自從進了宮,就不敢見人的,他們每天躲在那冷宮的破屋子裏,哪怕天上下一場傾盆大雨,把房頂下塌了,把他們砸在底下,也一步不敢出去。

  因為隻要有人看到他們,就會毫不客氣的打他們耳光。


  一下又一下,打得他們臉腫得高高的,連嘴巴都張不開,連水都喝不下去一口,誰讓他們慕家出了個叛徒,他慕雲湛是叛徒的兒子。


  他們父母打敗仗了,要打耳光,因為他們慕家果然叛變了,不打你這個不忠不孝的人怎麽對得起大周?

  他們父母打勝仗了,也要打耳光,你看看,你們受欺負了,你們的父母,還有那個沉霜就不敢再放肆了吧?你們慕家果然和沉家勾連在一起了,不打一頓尾巴都能翹上天。


  小女孩不能挨打的,挨打了臉上會留疤,不要怕,我給你找藥……


  宮裏麵什麽都有的,隻要你肯做低伏小,甚至讓別人出口惡氣,什麽東西都能給你點下腳料的。


  她其實不怕臉上留疤,她怕他挨打,可是他還是在她睡著了的時候給她找來了藥。


  她哭了,她臉上傷更疼了,可是他卻抱著她,不讓她哭,女孩子越哭越醜的,不能哭,不能哭,我們慕家的女孩子是天下最美的女孩子,不能變醜的……


  不哭了,再也不哭了,眼淚是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就算哭瞎了也沒用。


  她要反抗嗎?可是她怎麽反抗?


  她不過剛剛五歲而已,別人輕輕伸出一根手指頭都能把她推倒,如何反抗?


  她沒有任何能力反抗,她的反抗隻能引來一次又一次的嘲笑,以及屈辱。


  沒有人幫他們,皇宮裏所有的人都把他們兩個人當成兩隻狗,心情好的時候給口吃的,心情不好的的時候踢上兩腳,任他們自生自滅……


  如果隻是自生自滅就好了,天氣冷了,越來越冷了,於是他們一腳邁入饑寒交迫的歲月。


  因為一場一場秋雨,冷宮的房頂破了一個大洞,一個很大的洞。


  那個洞在晴天的時候,會有陽光灑進來,會有月光灑進來,然而也會吹進冷風冷雨,飄進一片一片的雪花。


  寒冷是什麽,寒冷是那就算他們彼此縮卷在一起,卻依舊忍不住顫抖的身體,是那止不住打戰的牙齒。


  那個寒冷的夜晚,跟他們一起進宮的老仆,在他們睡著的時候,把衣服脫下來蓋在他們身上,自己凍死了,直到過了好幾天,終於有人來看他們一眼的時候,才把屍首抬出去。


  熬的過去嗎?他們熬的過去這個冬天嗎?


  有好多時候,她感覺自己熬不過去了,可是她熬過來了,他們兩個靠著老仆留給他們的那件破舊的棉襖,瑟縮的抱在一起,熬過了那個冬天。


  隻要熬過第一個冬天,他們就不怕了,因為慕雲湛終於突破了修行的第一個境界。


  往後,他們再也不怕寒冷了,也再也不怕別人打他們了。


  可是就算他們有修行天賦又怎麽樣?就算他們有反抗能力又怎麽樣?

  還不是被人發現一掌廢了所有靈力。


  因為大周怎麽能夠養虎為患?


  她不知道他們需要掩藏自己的實力的,她不知道就算慕雲湛真正踏上修行之路,也要繼續打不還口罵不還手,才能安安穩穩的活下來的。

  她隻是不想再挨餓了,她隻是不想再被人任意的羞辱,謾罵,拳打腳踢了……


  可是沒想到,她卻害的慕雲湛被人廢了靈根,順帶也廢了她還剛剛修行出來一點微末靈力。


  慕雲湛躺在那冷宮的稻草上,臉色蒼白如紙,一動也不動,就好像隨時都會死去一般。


  死了吧,大家一起死了吧。


  從那一天起,她不吃也不喝,躺在慕雲湛的身邊,抱著他一起等死。


  既然生命中那麽多磨難,不如一死了之,誰也別活了。


  有那麽多人給他們陪葬,值了。


  可是她就算想死也死不了,有人看著他們快要死了,居然給他們請了禦醫,給他們挪到了高床軟枕之上,給他們一日三餐,給他們新衣新被。


  她以為他們良心發現了,其實不過是因為她的父親打勝了仗,請旨還朝來看他們了,自然要裝模作樣一番。


  宮女太監們對他們恭敬有禮,聖上嬪妃對他們溫柔有加,太醫對他們盡心盡力,仿佛是在做夢一般。


  慕雲湛的傷用最好的藥,最快的速度的好起來,她身上無論新傷舊傷,也都用上了好藥,沒過幾日,竟然一點疤痕也沒有留下。


  然後宮女太監們給他們吃東西,吃很多很多好吃的東西,直到吃不下也要吃,為的就是讓他們迅速白白胖胖起來,來彰顯所謂的皇恩浩蕩。


  小孩,知道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嗎?


  你們要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等你父親走了,你知道自己會有什麽下場嗎?


  你真的以為我們做的那些事,聖上不知道?


  這整個皇宮,整個天下都是聖上的,聖上有什麽事情是不知道的?


  乖一點,以後想吃什麽,玩什麽,用什麽跟我說,隻要你有求我必應,你們若是不乖,我有的是辦法,有的是手段,讓你們身上沒傷沒痕,心裏麵沒著沒落……


  公公放心,我們知道該說什麽,該做什麽的。


  慕雲湛妥協了,慕雲湛明白了那些公公看慕傾城的眼神,明白他們想說什麽話,做什麽事,所以他妥協了。


  作為哥哥一定要保護妹妹,哪怕他的靈根被廢,哪怕死了也要守護好妹妹。


  慕傾城的命已經很苦了,怎麽還可以去承受更多的羞辱?

  她父親請旨還朝是因為打勝仗。


  慕家打了勝仗,沉家就打了敗仗,聽說慕明雋重傷了一個很重要的人,致使他們燕國退兵三百裏。


  是不是慕明雋把慕雲湛的母親打敗了,甚至打死了?


  就算他們生活從此吃喝不愁,慕雲湛每天也依舊愁眉不展,憂心忡忡。


  她知道慕雲湛是害怕自己的母親被慕家殺了,那麽以後他該如何麵對殺母的父親?

  亦或者有一天他的父親,甚至他們慕家被沉家滅了,那麽他又該如何麵對自己的母親?

  同樣是割不斷的骨肉血親,慕雲湛究竟該看著誰死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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