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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她是一根木頭

  為什麽要打仗,為什麽明明知道他們被扣押在了皇宮,還要打仗呢?


  難道真的不知道他們經曆了什麽,難道真的不顧他們的生死了嗎?


  慕傾城小聲地抱怨,這個皇宮如同地獄一般,每一個人臉上都帶著偽善的麵具,每一個人都佛口蛇心,卑劣惡毒,隻要不打仗了,他們豈不是就能離開這裏,從新回到家園,回到母親的懷抱?

  大周皇帝好嗎?那一天慕雲湛問她。


  不好,像他這種口是心非,兩麵三刀,倒行逆施,暴政酷刑,卑劣無恥,無視人命的狗皇帝,怎麽可能會好?


  “我母親做的是伐無道,誅暴周。”慕雲湛沉沉歎氣道:“她沒有錯。”


  如果她沒有錯,那是誰錯了?


  難道是他們慕家錯了嗎?


  難道他們慕家真的不該保大周?


  如果慕家也造反,那他們是不是真的沒活路了?


  他們是不是要以身殉國,成全他們的父母,從新建立一個新的世界。


  這個新的世界沒有殺戮,沒有欺騙,沒有壓迫,沒有剝削,沒有高高在上的權貴,沒有被人欺壓的永遠抬不起頭,直不起腰的螻蟻,當然也沒有他們。


  他們兩個是阻擋人們創建新世界的絆腳石嗎?

  慕傾城忽然不敢想了,他們到底做錯了什麽,不但要承受無盡痛苦,承受無盡的折磨,羞辱,迫害,甚至連性命都保不住?


  慕明雋打敗的人不是沉家之人,而是那群反賊的領袖人物燕星海。


  燕星海被一掌震碎心脈,躺在床上整日家的吐血,燕國中能夠統領三軍的核心人物隻剩下了沉氏兄妹,沉氏兄妹為了救燕星海一命,四處找尋靈草,自然與大周暫停兵戈。


  燕國是暫停了兵戈,可是該怎麽收複失地又是一個問題,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大周土地失了一半,你就這麽覥著臉回來,算什麽功臣?

  你們慕家帶著大周一半以上的兵力,打了兩年,把大周的土地拱手相讓了一半出去,好意思回來請功邀賞嗎?


  沒有所謂的論功行賞,隻有申飭,重重的申飭。


  究竟是誰失了大周一半的江山,究竟是誰在奮死殺敵,好像大家都忘了,大家隻記得是慕家一直在掌兵,是慕家手握重權,所以慕家理所應當該為那丟失了一半的江山負責。


  那一天,他們穿著最好看的衣裳,站在大周帝上朝的殿外,局促不安的等著慕明灝進宮領賞,等著他們父女團圓,等著她父親接他們離開這個地獄一般的皇宮。


  他們站在大大的太陽底下,遠遠的看著慕明灝跪在百官之中,聽著所有的人,用各種語言,各種理由,汙蔑他們慕家大逆不道,汙蔑他們慕家狼子野心,汙蔑他們慕家有謀篡之心……


  她遠遠的看著她的父親,她知道她的父親也在看著她,可是她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撲到他的懷裏,撒嬌打滾的要他陪她撲蝴蝶,捉蜻蜓,要他陪她騎馬打獵,摘野果子吃……


  她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那頂天立地的父親,匍匐在地,接受大周帝雷霆震怒。

  他們慕家有什麽錯?大周失掉的那一半江山,分明是傅家選的林畫深之過,為什麽顛倒是非,混淆黑白?


  慕家有什麽錯,天子說慕家錯了,慕家就是錯了,天子說大周失了一半江山是慕家的錯,那就是慕家的錯。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所以慕明灝被天子當著慕傾城和慕雲湛的麵,打得皮開肉綻,著他即日啟程,乘勝追擊,收複失地,還我河山。


  她看著她的父親被打板子,一下,兩下,三下……


  她跟在那些把她父親丟出皇宮的太監身後,不停的跑,不停的跑,隻為再看一眼那個自小疼她,愛她,視她為生命的父親……


  她知道,她父親之所以會冒著大不敬之罪,也要請旨還朝,隻是為了看他們一眼,隻要知道他們活著,好好的活著,哪怕要了她父親的性命,他也心甘情願。


  她不敢哭,她一絲聲音都不敢發出來,她害怕她的父親會不顧一切的衝過來,把她抱走,她害怕那些人會毫不留情的拿起刀,把她父親當亂臣賊子,一刀一刀的砍死……


  那一天她的全世界都沒有聲音,她聽不到板子聲,聽不到辱罵聲,甚至聽不到她父親有沒有呼喚她的名字……


  天在旋,地在轉,她像一根木頭一樣杵在宮門前,眼睜睜的看著那道宮門關上了,也關上了她最後一絲希望。


  說話,說什麽,什麽都沒說,她的父親就被丟出了皇宮,趕回了邊疆,繼續為國效力。


  可笑,他們父女竟然隻是遠遠的看了一眼,竟然連一句話都不讓說……


  那一天晚上,慕傾城和慕雲湛換上了之前的破衣爛衫,再一次回到了那個漏著月光,漏著星輝,漏著風,漏著雨的冷宮。


  何必要人趕?

  何必再挨一頓羞辱呢?


  沒有人能夠救他們的,沒有人……


  日子恍如昨昔般,一天一天的過,她不想再聽到任何有關她父親,有關他們慕家的任何事情了。


  在別人眼裏她父親不是英雄,是叛徒,是他們大周的叛徒,所以他們也是叛徒,理應受盡羞辱折磨。


  可是這些折磨他們的人,卻依仗著他們兩個的性命,要他們慕家繼續為國盡忠,為國效力,理所當然的享受著人間富貴。


  沒關係,她已經習慣了那些寡廉鮮恥的嘴臉,習慣了如何卑微的苟且偷生。


  夏天過去了,是秋天,秋天來了,冬天也就到了。


  可憐他們慕家老仆用命留給他們的那件破棉襖,被人當做惡心的垃圾給丟了出去,他們兩個隻能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如果當初不是她毫無顧忌的說出慕雲湛修行的事情,那麽他們這個冬天應該會好過一些吧?


  但是現在……


  稻草?皇宮裏麵怎麽可以有稻草?傳出去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於是他們連最後一根稻草都沒有了。


  天上又下雪了,一片一片的雪花從屋頂上,那個越來越大的破洞中飄了下來。


  從來沒有感覺到那麽寒冷,那麽絕望,仿佛被那冰雪凍得沒了知覺。

  沒有知覺挺好,那樣就感覺不到冷了。


  不冷了,一點都不冷,慕雲湛的臉紅紅的,渾身滾燙,她抱著他,好像抱了一個大暖爐。


  那個大暖爐,毛茸茸,暖暖的,好像一張舒服的毯子,她裹著毯子,一點也不冷,仿佛還夢到了他們坐在一起吃烤雞,烤鴨,鹵煮火燒。


  天空依舊在飄雪,伴隨著那潔白的飄雪,那個房頂上的破洞中飄下來一個仙女。


  仙女給了她兩粒丹藥,一粒給她,一粒給慕雲湛,說隻要他們吃下丹藥,丹藥會修補他們的靈根,繼續修行……


  真的可以修行嗎?

  真的可以再一次變得強大起來嗎?


  她保證這一次她再也不會到處炫耀了,她保證就算被打被罵,她也絕對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是的,隻要吃了這粒丹藥,你們都可以變得強大起來,再也沒有人可以欺負你們。


  仙女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然後又從那個洞裏麵走了,慕傾城握著那粒丹藥,昏昏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來,卻是高床軟枕,暖風拂麵。


  “別看我,是聖上不想讓你就這麽死了,你死了,慕家豈不是真的要造反?”


  一個錦衣華服的美豔女子,咧開紅豔豔的嘴唇,衝著她笑,笑得瘮人,嚇得她一哆嗦,手裏麵掉出一粒丹藥。


  真的有丹藥?

  真的有仙女?

  慕傾城慌忙從床上連滾帶爬的想要抓住那一粒丹藥。


  可是就在她把那粒丹藥握在手心裏麵的時候,一隻腳狠狠地踩住了她。


  “這是什麽?”那個美豔的女子問。


  “毒藥,我尋死用的。”慕傾城撒謊道。


  她父親自小教育她撒謊的孩子不是好孩子,可是進了這皇宮,她撒起謊來,已經做到了臉不紅,心不跳,張口就來的境界。


  有的時候,她就連自己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都分不清了,不過無妨,反正大家都沒一句真話。


  “尋死覓活可不好,你這不是要當你們慕家得罪人,大周得罪人嗎?”美豔的女子笑。


  “因為尋死,我才能覓到活路。”慕傾城握著丹藥說道。


  “你就仗著我們不能讓你死而為所欲為,真是好不要臉。”


  “……”到底誰不要臉?

  慕傾城慘笑,一把將那個女子推到,將丹藥藏好。


  “你竟敢推我,想不想活了?”


  那女子一巴掌甩在慕傾城的臉上,打得她半邊臉瞬間紅腫起來。


  “是啊,我是不想活了,要不然你殺了我吧,有本事你真的殺了我吧,要死大家一起死,我先行一步,在黃泉路上等著你們,反正在你們眼裏我也不過賤命一條,何必受你們的窩囊氣……”


  誰敢殺她,沒人敢殺她,不過都是狐假虎威,那麽她為什麽不敢反抗?

  那一天慕傾城第一次反抗,第一次亭亭玉立的站在那個女人麵前,發了狠。


  “嗬嗬,看來你還是不懂,想好好活著就得低頭,就得把你高貴的頭顱低到塵埃裏麵的道理啊……”

  那個美豔的女子笑,笑得越來越陰狠,然後幾個太監把她按倒在地上。


  “你要做什麽?”慕傾城瞪著眼睛問。


  她不害怕了,再也不會害怕了,隻要她成功把那個女人仇恨轉移到自己身上,那個女人便不會追究什麽丹藥的問題了。


  “你父親說,三軍糧草告罄,上書聖上要錢要糧,你說你們慕家這半年來做了什麽?連一座城池都收不回來,居然還有臉要錢要糧?也就是聖上胸懷寬廣,能容得下你們慕家這群欺君罔上的奸佞小人……”


  那個美豔的女子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慕傾城默默的閉上了眼睛。


  她就知道,隻要父親一提什麽要求,他們就得受一頓苦,受一些難。


  “如果你們覺得人不吃不喝,依然能夠奮勇殺敵,保家護國,那你們就把我們慕家的人全都殺了,換一個人去收複河山吧。”慕傾城冷笑。


  別人拚死拚活的為大周王朝賣命,而他們這群搜刮民脂民膏,隻知道貪圖享樂的賤人,居然連飯都不想管,什麽東西?

  不就是打一頓嗎?打啊?

  習慣了,習慣了就好了,


  慕傾城閉著眼睛,坦坦蕩蕩的等待著這些太監宮女的拳打腳踢,可是並沒有,這一次沒有一個人打她。


  “人不吃不喝是活不下去,所以我們為國為民的聖上,為了填飽邊疆十萬將士的肚子,愁白了頭。”


  “聖上發愁,你說我們做臣子的,是不是該為聖上分憂,為大周解難?為天下盡一份心?為百姓出一份力?為你父親獻上一份禮?”美豔的女子嫣然笑道。


  “你想做什麽,你就說吧,何必拐彎抹角?”


  “聽說慕家公子妙筆丹青,所以我請你們來,是為了給我畫一張美人圖……”美豔女子豔豔紅唇,笑得好像剛剛吃過人。


  “你想要美人圖,我雲湛哥哥可以給你畫一百幅,一千幅……你何苦為難人?”慕傾城鬆了一口氣,瞬間又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慕小姐,說的真是輕巧,就算你畫一百幅,一千幅美人圖,能換來三軍糧草那個價?”


  “說句實在話,世間會畫美人圖的人,多的是,就算你們慕家小公子的丹青,小小年紀就能媲美吳道子,也賣不出三軍糧草那個價,所以,咱們必須另辟捷徑,比如,若是這幅圖畫在美人皮上,是不是可以賣出個高價,濟民之憂,解民之困呢?”


  那個美豔女子手指劃過慕傾城那半張高高腫起的臉,笑。


  “你們想做什麽?”慕傾城第一次感覺渾身發冷,頭皮發麻。


  “筆、墨、硯已經準備好了,就剩下紙需要你奉獻一下。”那美豔女子指間滑出一柄彎刀,刀鋒一劃,劃破了慕傾城後背的衣裳:“傾城,傾國又傾城,這個美人小是小了點,不過誰讓你是慕家的女兒?”


  他們是不能讓她死,可是折磨她的方法卻有千百種,比如斷他們四肢,再給他們接上,讓他們在地上如同一個乞丐一樣爬來爬去,苟且偷生。


  再比如廢他們靈根,讓他們一輩子在痛苦悔恨中難過。

  又比如現在要把她扒皮抽筋了。


  “條件……”


  慕傾城想笑,可是笑不出來,想哭,可是也哭不出來。


  她有說‘不’得資格嗎?

  她有反抗的能力嗎?


  沒有。


  她隻是那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


  可憐嗎?

  誰會覺得砧板上的魚肉可憐?


  既然不能反抗,既然逃脫不得,不如用自己所擁有的,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


  “你想要我的一副美人皮,總該有條件的吧?”


  “條件就是,這個冬天,你們就住在這裏,好吃好喝,好招待,再也沒人欺負你如何?”美豔女子笑道。


  “好。”慕傾城再一次緩緩閉上了眼睛。


  一副美人皮,換他們一個安穩的冬天,值了。


  “你從來沒見過我吧?知道我是誰嗎?”


  一柄小巧玲瓏,帶著鉤狀,如同火焰在燃燒般的寒刀,閃著幽藍的異光,停在了慕傾城後背之上,美豔女子淡笑著問。


  “玲瓏刀,你是千麵狐狸,雲玲瓏。”


  慕傾城麵無表情的回答。


  她本來不認識她的,可是在她拿出那把刀的時候,她就知道了她是誰。


  玲瓏刀,雲玲瓏,是大周的典獄司裏麵唯一一個女人,是一個專幹剝皮抽筋的行當女人,是人人聽了她的名字都噤若寒蟬的女閻王。


  身在典獄司的女閻王怎麽能到這深宮之中行走?

  所以她是奉命而來的。


  奉誰的命,自然是奉大周帝的命。


  燕家那邊反賊已經和大周打了三年的仗了,打仗一向費錢費糧,大周國庫虧空,錢糧早就吃緊,到現在為止,莫說軍餉與糧草不到位,就是那過冬的棉衣也沒有半件,慕家身為三軍統帥,怎麽能不冒死進言?


  “放心,我下手有輕重,不會讓你死的,但你要忍一忍,但憑你好受一些,聖上的心裏也就不好受,你可不要怪我心狠,我也是奉命而為。”


  那柄彎刀在雲玲瓏指尖飛舞,霎那間,一抹殷紅的鮮血如珍珠般顆顆滲出,在靜寂的黑夜中,是那樣淒美而又絕豔。


  沒有人讓她死,她活著卻不如死了。


  抽筋扒皮之痛到底有多痛?沒有人知道,因為知道的人已經死了。


  可是她還活著,她必須活著,她不能死。


  她不動,她一動不動的趴在床上,再一次陷入木僵的狀態。


  她是一根木頭,是一根沒有知覺,沒有感情,不哭不笑的木頭。


  木頭會痛嗎?

  不會痛的。


  你見過一根木頭被刀削斧砍,放進灶堂裏烈火焚燒的時候,喊過痛嗎?


  沒有吧,木頭從來不會喊痛,所以木頭從來不痛。


  木頭不會痛也不會動,不會哭,不會笑,不會冷也不會熱……


  木頭聽不到任何聲音,看不到任何顏色……


  她是一根木頭,一根什麽感覺不到的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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