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越過山丘,也無人等候1
老鄉聚會裏,有人舉著酒杯,“小新,看看你的生活,五顏六色的,再看看我們,很平淡,女的胸平,男的蛋疼。”
說話的人,是牛爺。
牛爺其實比我小半個月,跟我一樣,都是小鎮上長起來的少年,隻是雙眼如牛眼,上學的時候又牛脾氣爆發,上堂課跟女老師吵架下堂課跟男老師幹架,高中畢業後去了一家技校學了電氣焊,目前是一家工廠的焊工。
可是工廠的效益又不好,瀕臨倒閉。
牛爺早就牛不起來了,就希望7歲的兒子早點結婚生子他能真的當上爺。
其實每個人的生活都大抵相同,時而驕陽似火,時而寒風獵獵,冷暖自知。
隻是,“五顏六色”,是個什麽顏色?
我說了一句我前兩本書裏都提到過的一句話:“每個平淡流年的背後,都有心痛往事。”
這麽一句“濕意朦朧”的話,說在老鄉聚會的場合,實在是有點不合時宜。
有鼓掌的,有掩著嘴笑的,還有若有所思的:“才子就是不一樣啊,都有都有,心痛心痛。”
席間,互相敬酒。
我向來不喜寒暄,所以,隻顧低頭吃菜,偶爾看一下朋友圈,雖然這很欠揍。
但幾個相熟的老鄉倒也習慣了我這種大爺做派。
大飛走了過來,“兄弟,敬你個酒吧。小新,你的電話沒變吧?”
我的老鄉裏,大飛是男神一樣的存在。
1米82的身高,細皮嫩肉,韓國歐巴一般的單眼皮,關鍵,還是個學霸。
當年,大飛以710分的高分考上了北京的名牌高校,畢業後進了國企工作,娶了個家境甚好的姑娘結婚,三年間生了一兒一女。
覺得不是一路人的,就會自然站隊和分隊。
我人生中波折不少,反而不太擅長跟人生特別順遂的人把酒言歡。所以,一度我跟這位學霸先生是淺嚐輒止的交流。
酒後,收到大飛的留言:“小新,我知道你是個寫故事的人,我想把我的故事告訴你。”
這就好比一隻威武的老虎,蹲在你麵前,把屁股湊過來,說:“喂,摸摸我的屁股,我願意哦。”
受寵若驚嘛。
你是王菲,我也不是竇唯嘛。
還是從我的高中說起吧。
高中生就是大人了,起碼我自己這麽覺得。
一夜之間,幾乎所有的男生都有了自己明戀暗戀的對象,並且敢在死黨麵前討論自己心儀的女生:是不是寫過情書牽過手了?是不是下了晚自習兩個人大著膽子鑽進公園摟摟抱抱了?是不是也嚐試過窒息一樣的濕吻了?
班裏有個文娛委員小美,女生,她是我嚴格意義上的初戀。
那會兒還不是周傑倫最好的時光,也不是鳳凰傳奇的時代,大街小巷蕩漾在張宇“我承認都是月亮惹的禍,那樣的月色太美你太溫柔”和張震嶽“如果說你要離開我,請誠實點來告訴我”的歌聲裏。
我整個人被荷爾蒙刺激得蠢蠢欲動,心裏的小獸狂躁地轉著圈兒,要掙脫拴著它的鏈子。
每天一早,班裏要集體唱一首歌。
小美作為文娛委員,要到講台前頭領唱。
可是,她起頭唱的,卻總是毫無風情的《真心英雄》或者《大海》,甚至唱起了成龍的《醉拳》。
“大美人,耍起了醉拳,這不科學啊。”
我故意在下頭搗亂,有一聲沒一聲地唱和著。因為我的學習成績一直在班裏稱霸,所以不管老師還是同學,似乎都容忍了我的接話茬兒。
“再說了,耍醉拳,也沒酒啊。”
同學們哄堂大笑。
就在小美下台回座位的時候,衝著我眼睛一瞪,一隻手擰過來,在我胳膊上掐一把,扭著屁股就過去了。
當時班裏的女孩子們幾乎是無師自通,而且都是同一個門派,學會的招數就是一掐、二哭、三告、掐大腿、伏案痛哭、怒告老師。
同桌基友湊過頭來嘿嘿浪笑:“你們奸夫淫婦注意點素質哈。”
“去你的,我們分明是婦唱夫隨。”
我也不知道自己當年吃錯了什麽藥,為什麽就這麽貧,後來通過宋丹丹老師的小品終於搞清楚了,原來是出門忘吃藥了。
有一次,下了數學課之後,小美扭著屁股走過來問我數學怎樣才能考到148分。
因為就在剛剛老師上課的時候,念到了成績單,我考了148,全年級最高分。
那時的我開啟學霸模式已經好幾年了,我45度角斜看著天花板上有氣無力吱呀吱呀轉的風扇,裝逼半晌,淡淡一笑:“少寫一道填空題就行了。”
她想了半天,琢磨過來,又是一把掐過來,“你這爛人,就是不會好好說話。”
又一次,小美扭著屁股離開了。
同桌基友又一次湊過頭來嘿嘿浪笑:“你們婦唱夫隨也注意點場合好吧,倫家都寂寞了。”
我鄙視地看了他一眼:“以後早飯不許吃蔥。”
“哦……”同桌基友頓時泄了氣。
還有一次是上體育課,很多同學都不想在操場待著,有的回到教室裏頭繼續看書,有的幹脆就在校園裏找個角落曬個日光浴,還有的偷偷跑到角落進行科學探討,他們研討的主要方向是自己身體的某些變化以及看到驚人變化之後的心得,還有或大或小的心理落差。
我瞅準小美要回教室邁出去的腿,也跟著回了教室。
說笑打鬧中,突然她一把掐住了我的胳膊,我鬼使神差,也一把擰住她胳膊。
她條件反射地把胳膊一夾,我的手,就蹭到了她身上最柔軟的地方。
那一刹那,我感覺時間都靜止了。
我雙手保證,當時我絕對沒流鼻血,因為我身上的全部血液唰一下都湧到了下半身。
後來,兩個人說了什麽,如何收場,都成了問號。
我隻記得抑製不住的心怦怦跳,感覺整個世界都鑲上了一圈金色的邊兒。
我想,我喜歡上這個會扭屁股的丫頭了。
高中畢業,我考上了大學,帝都裏最好的大學。
小美卻因成績不理想而選擇複讀。
青春就是這樣,我們總覺得分別是天大的事。
後來,有人信誓旦旦地告訴我們,分別其實沒那麽可怕。但,總有一些人,從那個暑假之後,連個招呼都沒打,就從我們的生命裏隱匿了。
最殘酷的告別方式,就是不辭而別。
暑假,全班同學聚會,吃了散夥飯,喝了散夥酒。
我喝多了,吐得哇哇的,醉眼蒙矓地跟同學合影留念。
照片裏,小美站我前麵。
我在她的頭頂,擺了個兔子耳朵的造型。
西下的夕陽,光灑在身上,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笑,盡管有人對未來憧憬,有人對現在憂愁,有人對生活毫無展望。
直到現在,我換過五六個錢包,可是這張合影卻一直被我放在錢包的夾層裏。
有人笑我怎麽對一張高中照片如此珍愛,他們都不知道,其實,照片裏的45張笑臉裏,我隻能看到小美。
聚會結束後,我和小美一起騎車去了公園。
我算是“酒後駕駛”,中間差點就跟一輛大貨車來了一次親密接觸。
“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煩了……”大貨車司機甩出了一句“親切”的問候。
“老兔崽子,開得不耐煩了……”我也回了他一句“親切”的問候,我就是這樣相敬如賓的人。
公園裏,我跟她並肩坐著聊天,說的什麽已然記不清了。
後來都沉默。
夜上濃妝,月亮斜掛在半空。
我腦袋一蒙,說了句:“我喜歡你。”
小美扭過頭來看我,我湊上去,吻住了她。
大腦轟的一下停止思考,隻有那首“我承認都是月亮惹的禍,那樣的月色太美你太溫柔”不停地滾動回放。
我們都閉著眼睛,周圍靜悄悄的。
“你把我嘴咬破了。”她把頭靠在我肩上,手不由自主地掐了我一下。
“月色太美你太溫柔,不怪我,不怪我,都是月亮惹的禍。”我一邊貧,一邊咂摸了一下嘴,鹹的,我的嘴唇好像也破了。
真是可愛,那會兒連接吻都接得如此笨拙和用力。
回去的路上,我和小美並排騎著車,手拉著手,抱歉,又是一個“駕駛”陋習。
我大叫著:“我們要飛起來了,我們要雙飛了……”
我說到了大學後我會天天給你寫信,小美說我會好好學習,爭取考到北京,我們一起繼續往前雙飛。
我們的聲音如此嘹亮,後來,我才弄明白“雙飛”的另一重深刻含義。
那時的我們,天真爛漫地認為,隻要兩個人在一起,就征服了全世界。
那時的我們,自以為是地宣告,隻要兩個人在一起,就是全世界。
兩個月後,我到學校準時報到。
這是在五年前打死我也不敢奢望能考上的大學,學的還是最熱門的專業。
恨不能像小美一樣扭著屁股走路,天之驕子喲,自信滿滿且姿態傲嬌。
走在街上,仿佛能感覺到路人那羨慕嫉妒恨的小眼神,恨不能把校徽隨時掛在身上供人瞻仰。
大學生活是新奇的,也是自由的,尤其對於我這種高中隻知埋頭苦讀應試教育出來的小鎮少年而言。
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可以做自己想做的幾乎任何事情。
逃課,抽煙,通宵喝酒,通宵打牌……所有高中時候沒幹過的事情,在大學裏都是再正常不過的。
就像是逃離籠子的那隻飛鳥,終於扇動翅膀又回到了天空。
沒有了束縛,沒有了說教,有的是狐朋狗友吆三喝四胡吃海塞,有的是熙熙攘攘燈紅酒綠談情說愛,有的是光怪陸離無憂無慮百無聊賴。
哎喲,這三句話怎麽還這麽押韻,我就是這麽有才。
總之,上了大學之後,我第一次發現,原來,世界,那麽,大。
盡管當我真正成為一個男人的時候,才發現能夠恰當形容我的大學生活的四個字其實是:愧對父母。
到了大學之後的第一封信,就是寫給小美的,無非是大學裏的各種“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的見聞。
信裏,我把宿舍電話也留給了小美。
我迫切希望能夠聽到她比林誌玲還甜上10個加號的聲音,哪怕依然唱著《大海》,或者成龍的“拍拍身上的灰塵,抖擻疲憊的精神”。
很快,就收到了小美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