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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混沌蝴蝶(1)

  混沌學的現代研究使人們漸漸明白,十分簡單的數學方程完全可以模擬係統如瀑布一樣劇烈的行為。輸入端微小的差別能夠迅速放大到輸出端,變成壓倒一切的差別。這種現象被稱為“對初始條件的敏感性”。例如,在天氣係統中,這種現象以趣稱為“蝴蝶效應“而聞名。意思是說,今天一隻蝴蝶在北京拍動一下空氣,就足以使紐約產生一場暴雨。


  ……在民謠中早有這層意思:

  少了一顆釘子,丟了一塊蹄鐵;

  少了一塊蹄鐵,丟了一匹戰馬;

  少了一匹戰馬,丟了一個騎手;

  少了一個騎手,丟了一場勝利;

  少了一場勝利,丟了一個國家。


  ——選自詹姆斯·格萊克


  3月24日貝爾格萊德

  四歲的卡佳是在兒童醫院五樓的病房中聽到最初的幾聲爆炸的,她看看窗外,夜空依舊。比爆炸聲更響更可怕的是樓內人們紛亂的腳步聲,仿佛使整座樓顫抖。這時媽媽艾琳娜抱起卡佳跑出去,混在樓道中的人群裏向地下室方向跑去,而同她們一起跑出病房的父親亞曆山大和他的那位叫烈伊奇的俄國朋友同他們分開了,逆著人流向樓上跑去。艾琳娜沒有注意他們,她這一年來把全部身心都放在卡佳身上。為了把女兒從尿毒症中拯救出來,她把自己的一個腎移植到卡佳身上,今天是卡佳出院的日子,女兒獲得新生的喜悅使她對戰爭的爆發不太在意了。


  但對亞曆山大來說就大不一樣了,爆炸響過之後,戰爭將占據他的全部生活。這時他和烈伊奇站在露天的樓頂上,環視著遠方剛剛出現的幾處火光,仰望著高射炮的曳光彈在夜中寫出的一串串明亮的省略號。


  “有一個笑話,”亞曆山大說,“說的是一家人,有一個漂亮任性的女兒。有一天這家旁邊建了一個兵營,駐了很多放蕩不羈的大兵,那些大兵常挑逗那姑娘,這令他的父親憂心重重。有一天,有人告訴他他女兒懷孕了!他聽後長鬆一口氣,欣慰地說:很好,總算發生了。”


  “這不是一個俄國式的笑話。”烈伊奇說。


  “開始我也不太理解,但現在理解了,你害怕已久的事發生,有時是一種解脫。”


  “你不是神,亞曆山大。”


  “這點總參謀部和國防部的那幫混蛋已提醒過我了。”


  “這麽說你找過政府了?他們不相信你能找到大氣敏感點?”


  “你能相信嗎?”


  “以前也不信,但看到你的數學模型的運轉後有些信了。”


  “那裏沒人會仔細看那個數學模型,但他們主要是不相信我這個人。”


  “你好象不是反對黨。”


  “我什麽都不是,我對政治沒興趣,也許是因為我在前幾年的內戰時期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吧。”


  這時爆炸聲停止了,但遠方的火光更亮了,火光映照在市內最高的兩座建築上,它們處在薩瓦河的兩邊,一座是在新區的塞爾維亞社會黨總部,它白色的樓體在火光中凸現出來;另一座是“貝爾格萊德人”大廈,它黑色的樓體在火光中時隱時現,看不清形狀,仿佛是前者的一個奇怪的鏡象。

  “從理論上說你的模型也許能行,但你想過沒有,要計算出一個可作用於這個國家天氣的敏感點,並計算出作用方式,用南斯拉夫所擁有的最快的計算機,大概一個月也完成不了一次計算。”


  “這正是我找你的原因,我要用你在杜布納的那一台計算機。”


  “你憑什麽肯定我會答應?”


  “我沒肯定。不過你爺爺是鐵托的軍事顧問,在蘇捷斯卡戰役中負過傷。”


  “好吧。但我如何得到全球大氣的初始數據呢?”


  “這是公開的,從國際氣象網絡上就能下載,這是全球所有氣象衛星,以及參加國際氣象觀測網的地麵及海麵觀測點的實時數據匯總,量很大,用電話線不行,你至少要有一條傳輸率大於1兆的專線。”


  “這我有。”


  亞曆山大把一個小號碼箱遞給烈伊奇,“神需要的一切都這裏麵,最重要的是那塊光盤,上麵刻錄了我的大氣模型軟件,有六百多兆字節,一塊盤剛能存下,是沒編譯過的C語言原碼,在你們那台大機器上應該能運行的。還有一部衛星電話,和同這部電話相連的一個經過改裝的GPS全球衛星定位係統,通過這個,你就能看到我在全球任何一處的精確位置。”


  烈伊奇接過箱子說:“我連夜走,到羅馬尼亞去趕飛往莫斯科的飛機,順利的話,明天的這個時候我就能用衛星電話告訴你那個神奇的敏感點,但我很懷疑它的效應真能按預定被放大,呼風喚雨畢竟是神的事。”


  烈伊奇走後,亞曆山大同妻子和女兒離開醫院回家。車到薩瓦河與多瑙河的交匯處時,亞曆山大把車停下,他們三人下車,默默地看著夜中的河水。


  亞曆山大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我說過,戰爭一爆發我就要離開家的。”


  “你是害怕炸彈嗎爸爸?帶我走吧,我也怕,它的聲兒真大!”卡佳說。


  “不,親愛的,我是去想法不讓炸彈落到我們的土地上,爸爸去的地方可能很遠,不能帶卡佳,事實上爸爸現在也不知要去哪兒。”


  “那你有什麽辦法不讓炸彈落下來呢?你能召集強大的軍隊來保衛我們嗎?”


  “用不著卡佳,爸爸隻是在某個特定的時間,在地球上某個特定的地方幹某件特定的小事,比如說潑一盒熱水或抽一支雪茄,就能讓整個南斯拉夫籠罩在陰雲和大霧中,讓投炸彈的人和炸彈都看不到目標!”


  “幹嘛跟孩子說這些?”,艾琳娜說。


  “不要緊的,她就是說出去也沒人相信,包括你。”


  “在一年前,你曾到澳大利亞的海岸開動一架大鼓風機,並認為這能使幹旱的埃塞比亞下大雨……”


  “那次我是沒成功,但並非是因為我的理論和數學模型有誤,而是因為我沒有足夠快的計算機,等敏感點計算出來時,全球大氣的演變早已使它不敏感了!““亞曆山大,你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夢裏,我不攔你,我就是被你的這些夢想打動才嫁給你的……”回首往事,艾琳娜喑然神傷,她出生在一個波黑穆斯林家庭,五年前,當她逃出被圍困的薩拉熱窩同這個塞族的大學同學結合時,她那頑固的父親和哥哥差點用衝鋒槍殺了她。

  把艾琳娜和卡佳送回家後,亞曆山大驅車前往羅馬尼亞,路很不好走,戰爭使路上多了許多關卡和塞車,他在第二天中午才通過邊境。以後的路好走了許多,他在天沒黑時就到達了布加勒斯特機場。


  3月25日,杜布納


  莫斯科正北方向一百多公裏,有一個小鎮,在那裏看不到莫斯科的頹廢和衰落,整潔的小鎮座落於美麗的綠蔭和草地之中,這裏時光停止了流動,可以看到列寧的塑像,在小鎮的出口,那條穿過伏爾加河底的隧道口上方還有蘇聯時代的一行大字“勞動光榮”。小鎮六萬人口,幾乎全部是科學家。這座小鎮叫杜布納,是前蘇聯的高科技和核武器研究中心。


  小鎮中有一座新建樓房,外表精致前衛,同周圍的那些蘇聯時代的建築形成鮮明對比。在小樓二層是一個全封閉的機房,機房內居然有一台美國造的克雷巨型計算機。


  它雖然型號較老,當時也屬於現已消失的巴統協議嚴格禁止向東方出口的設備。四年前,美、英、德、法等國提供資金,同俄羅斯聯合建立了一個高科技研究中心,想用優厚的待遇和良好的研究環境吸引俄羅斯國內科學家,以阻止那些每月隻能掙一百多美元的俄國核科學家流向非西方國家,同時西方還同俄羅斯共享中心的研究成果。這座樓房就是研究中心在杜布納的一個分部。由於俄羅斯的大型計算機結構落後,操作困難,美國人在這裏安裝了這台克雷巨型機,巨型機由美國工程師控製著,在上麵運行的軟件都經過他們的審查。如果這台計算機有感覺的話,它一定會感到孤獨,因為它在這兒安家的三年時間裏,絕大部分時間隻是在空轉和定時自檢,隻有在杜布納的莫斯科大學電子學院的幾個研究生通過一樓的終端傳給它他幾個計算程序,那些東西,它用熟睡時殘留的神經就能解決。


  在這天深夜,克雷計算機從一個終端收到了一個C語言原碼軟件,接著收到了要求編譯的指令。這個軟件很龐大,事實是它見過的最大的軟件,但這並沒有使它興奮。它見過很多幾百萬行甚至幾千萬行的大程序,運行後才知其中大部分是機械的循環和象素轉換,最後隻是生成一份乏味的三維模型動畫。它啟動了編譯器,漠然地把一行行C代碼翻譯成由0和1組成的它自己的語言,把那長得難以想象的01鏈放到外存中。它剛剛完成編譯,立刻收到了執行的命令,它立刻把那剛吐出的01堆成的高山吸回內存,並從那堆龐大的亂麻中抽出了一根細細的線頭,程序開始執行了。立刻,克雷機倒吸了一口冷氣,呼拉一下,那個程序瞬間生成了一百多萬個高階矩陣、三百多萬個常微分方程和八百多萬個偏微分方程!這些數學怪物張著貪婪的大嘴等待著原始數據。很快,從另一個10兆速率的入口,一股數據的洪流洶湧而入,克雷機能隱約分辯出組成洪流的分子,它們是一組組的壓力、溫度和濕度參數。這原始數據的洪流如熾熱的岩漿,注入了矩陣和方程的海洋,立刻一切都沸騰起來!克雷機一千多個CUP進入了滿負荷,內存裏廣闊的電子世界中,邏輯的台風在呼嘯,數據大洋上濁浪淘天……這種狀態持續了四十多分鍾,這在克雷機看來有幾個世紀那樣長,它終於鬆了一口氣,它的能力用到極限,剛剛能控製這個瘋狂的世界,台風弱下來,大洋也漸漸平靜,又過了一會兒,台風消失了,大洋凝固,且急劇縮小,最後,它的精華凝結成一粒微小的數據種子,在內存無邊的虛空中發出縷縷金光,這粒種子化做幾行數據顯示在一樓的一台終端的屏幕上。屏幕前,烈伊奇拿起了衛星電話。

  “第一個敏感點已出現,現正在由西經13度和15度,北緯22度和25度圍成的區域內徘徊,作用方式:使該敏感點急劇降溫。那裏是,我看看,哦,去非洲吧,亞曆山大!”


  3月27日,非洲,毛裏塔尼亞

  直升機低空掠過炎熱的沙漠,熱浪讓亞曆山大窒息。但這個黑人飛行員卻滿不在乎,一路說個不停。他對這個奇怪的白人很感興趣,從努瓦克肖特機場一下班機這人就租了他的輕型直升機,然後從機場旁的一家飯店買了一個冰櫃,又買了一大塊冰放到冰櫃中,把冰櫃放進直升機,還帶了讓他帶了一把大鐵錘。這人說不出目的地,隻是讓直升機按他指的方向向內地沙漠飛去。他一路上一直把一部形狀奇怪的大電話放在耳邊,那電話還連著一個象遊戲機一樣的東西,那東西飛行員在為一支銅礦勘探隊工作時見過,知道它是衛星全球定位儀。


  “嗨,朋友,你好象是從開羅來的?!”飛行員在發動機的轟鳴聲中用生硬的法語大聲說。


  “我從巴爾幹來,在開羅換乘飛機。”亞曆山大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說什麽?是巴爾幹嗎?!那兒在打仗呢!”


  “好象是吧。”


  耳機中,烈伊奇在六千公裏外告訴亞曆山大,他的位置指示清晰,敏感點現在很穩定,飄移很慢,距他隻有五公裏了。


  “美國人在那裏扔了很多炸彈,還有戰斧導彈,呲——轟!喂,朋友,你知道一枚戰斧多少錢嗎?”


  “一百五十萬美元吧,我想。”


  亞曆山大,注意,隻有三千五百米了。


  “哇,白人真闊氣,幹什麽都闊氣。那麽多錢在這裏可以建一個種植園,或一個水庫,能養活很多人呢!”


  亞曆山大,三千米!


  “美國為什麽打仗?你不知道?!哦,聽說米洛舍維奇在那個叫科索沃的地方殺人,殺了四十多人……”


  兩千米,亞曆山大,它又漂移了,向左!

  “左轉一些!”


  “……什麽?左轉?好,好了嗎?“好了嗎烈伊奇,嗬,過了些,

  “過了些,再向回轉一下!”


  “你應該說清方位角……好了嗎?!”


  好了嗎烈伊奇?好了亞曆山大,正對,還有一千五百米!


  “好了,把定,謝謝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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