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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混沌蝴蝶(3)

  飛機降落在雪原上,亞力山大看到前麵有一間小屋,小屋用保溫板材搭成,為防積雪,它是被四根柱子架空的地麵上的。


  “這是一支英國考察隊留下的,我把它修整了一下,裏麵的食品和燃油夠我們呆一個月的。”阿方索指著小屋說。


  4月7日,貝爾格萊德


  卡佳的排異反應又出現了,她發高燒,說胡話。而艾琳娜在卡佳出院時帶回的針劑已用完了,她隻得去醫院拿。醫院在城市的另一麵,路很遠。


  今天仍是晴天。


  “媽媽,給我講個故事再走吧。”卡佳從床上支起身來拉住媽媽。


  “親愛的,媽媽所知道的童話都給你講完了,現在媽媽給你講最後一個童話,卡佳已經長大了,以後媽媽不會再給卡佳講童話了。”


  “我聽著呢媽媽,很久很久以前……”卡佳慮弱地躺下了。


  “不,孩子,這個童話並不太久。在不太遠的過去,也就是卡佳出生前的三四年吧,我們生活在一個比現在大得多的國家裏,我們的國家幾乎綿延了亞得裏亞海的整個東岸。在這個國家裏,塞爾維亞人、克羅地亞人、斯洛文尼亞人、馬其頓人、黑山人和波黑穆斯林,都生活在一個大家庭裏,和睦相處,情同手足……”


  “也包括科索沃的阿爾巴尼亞人嗎?”


  “當然也包括他們。有一個叫鐵托的強有力的人領導著我們的國家,我們強大自豪,有著豐富多彩的文化,受到了全世界的尊敬……”


  艾琳娜濕潤的雙眼呆呆地看著窗外那一角藍天。


  “後來呢?”卡佳問。


  艾琳娜站起身來,“孩子,我回來前你就在家躺著,轟炸來時聽隔壁列特尼奇叔叔的話,記住,到地下室去時多穿衣服,那裏又潮又冷,你的病會加重的。”說完她拿起包開門走了。


  “那個國家後來呢?”卡佳衝媽媽的背影問。


  家裏的車已沒有油了,艾琳娜隻好乘出租汽車。等車的時間比平時長了好幾倍,但總算是等來了。路上還算順利,街上的人和車都很少,可以看到遠處冒起的幾根煙柱。


  到兒童醫院後,她看到醫院因轟炸停電了,護士們圍著早產嬰兒的密封保育箱用手工向裏麵輸送氧。藥品短缺,但卡佳要用的藥還是拿到了。艾琳娜拿到藥後急匆匆地往回趕,這次等車用了更長的時間,隻等來了一輛公共汽車,車上的人不多。


  當艾琳娜從車窗中看到多瑙河時,她長出了一口氣,這意味著回家的路已走了一半。


  天空萬裏無雲,整座城市如同擺放在大地上的靶子。


  “你不是救世主,亞力山大。”艾琳娜又在心中默默地說。


  車走上了河上的大橋,橋上空蕩蕩的,車很快駛到了大橋中央。一陣涼爽的風從河麵吹進車窗,艾琳娜並沒有聞到硝煙味。除了那幾根隱隱約約的煙柱外,城市的一切在明媚的陽光下顯示得那麽寧靜,甚至比以前都寧靜。


  就在這時,艾琳娜看到了它。


  她是在遠處不高的空中看到它的,開始隻是一個在藍天背景上隱約閃現的黑點,後來能看到它細長的形狀。它飛得不快,艾琳娜真的沒想到它竟飛得那麽慢,似乎在尋找著什麽。它飛到了河上,劃出一條優美的曲線降低了高度,貼著河麵飛行,艾琳現在要向下才能看到它。它已很近,她看得更清了,它看上去那麽光滑無害,根本不象報紙上描述的象一條惡鯊,倒象是從多瑙河中躍出的一條天真無邪的海豚……

  戰斧導彈擊中了這座多瑙河上的大橋,並把它完全摧毀了。幾天後人們清理那輛翻落在河中的公共汽車時,發現了車中有幾具已燒焦的屍體,其中有一位女性,她懷中緊緊抱著一個手提包,包中放著兩盒針劑,她把手提包保護得很好,那些針劑有一半沒碎,盒上的藥名也能看清,擔任打撈工作的消防隊員們覺得,那是一種很不常見的藥。


  4月7日,南極大陸瑪麗伯德地


  “我教你跳探戈吧!”阿方索說,於是他和亞力山大在雪地上跳起來。在這裏,亞力山大仿佛到了另一個星球,在這似乎是永恒的雪原黃昏中,他忘記了時間,甚至忘記了戰爭。


  “你跳得已很不錯了,不過不是正宗的阿根廷探戈。”


  “我的頭部動作總是做不好。”


  “那是因為你不理解這些動作的含義。在阿根廷牛仔們最初跳探戈時頭可能是不動的,但後來,那些圍著看跳舞的牛仔嫉妒圈中的那些抱著漂亮姑娘跳舞的牛仔,就用石頭打他們,所以以後在跳探戈時,你就不得不機警地轉著頭左顧右盼。”


  笑過之後,亞力山大歎了口氣,“是啊,這就是外麵的世界。”


  4月10日,杜布納


  亞曆山大,事情更糟了,西方中止了在研究中心的所有合作項目,美國人要拆下克雷計算機並把它運走……我在想辦法再找一台巨型機,杜布納有一個核爆炸模擬中心,是一個軍方機構,他們那裏有巨型機。俄羅斯造的機器可能慢一些,但還是能勝任這些計算的。但這就需要把這事向上麵反映,可能要反映到很高的層次。你再堅持兩天,雖然現在不能跟蹤了,但我相信敏感點還在南極!

  4月13日,貝爾格萊德


  在昏暗的地下室中,在地麵傳來的低沉的爆炸聲中,卡佳已奄奄一息。


  鄰居們想盡了辦法,列特尼奇大叔在兩天前就讓自己的兒子到醫院取藥,但城裏所有的醫院都已沒有抗排異藥物了,這藥隻能從西歐進口,這在現在根本沒有可能。


  卡佳的媽媽一直沒有消息。


  卡佳在昏迷中不停地喊媽媽,但在她殘存的意識中出現的卻是爸爸,爸爸變成一隻大蝴蝶,翅膀有足球場那麽大,他在高空不停地撲動巨翅,陰雲和濃霧散了,陽光照耀著城市和多瑙河……


  “我喜歡晴天……”卡佳喃喃地說。


  4月17日,杜布納


  亞曆山大,我們失敗了,我沒得到巨型機。是的,我已向最高層反映了這事,通過科學院的渠道,但……不不不,他們沒說不相信,也沒說相信,信不信已不重要,我被解雇了,他們趕走一個院士,就象趕走一條狗一樣,你問為什麽?就因為我參與了這事……是的,他們是允許誌願軍前往南斯拉夫,但我幹的事不一樣……我也不知道,他們是政治家,我們永遠無法理解他們的思維方式,就象他們永遠無法理解我們一樣……別天真了,相信我,真的沒有可能了,能在短時間完成如此複雜計算的計算機在全球也沒幾台……回家?不,別回去,卡佳……怎麽對你說呢朋友,卡佳三天前死了,死於排異反應。艾琳娜八天前去醫院給孩子拿藥,沒回來,到現在也沒有消息……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打通了你家的電話,隻從你鄰居那裏聽到這些。亞力山大,朋友,到莫斯科來吧!到我家裏來,我們至少還有你的軟件,它可以改變世界的!喂,喂,亞曆山大!

  ……


  4月14日,南極大陸瑪麗伯德地


  “阿方索,你先回阿根廷吧,我想一個人呆在這裏。”在雪原上的小屋前,亞曆山大臉上掛著慘然的微笑說,“謝謝你做的一切,真的謝謝。”


  “你不象烈伊奇所說的那樣,是希臘人,”阿方索盯著亞曆山大說,“你是南斯拉夫人,我不知道你到這裏來幹什麽,但肯定同戰爭有關。”


  “就算是吧,都無關緊要了。”


  “在你聽收音機中新聞時的我就看出來了,那種表情在十多年前的馬爾維納斯島上我見的多了,那時我是一名英勇作戰的士兵,是的,我很英勇,整個阿根廷都很英勇,我們不缺勇敢和熱情,隻缺幾枚飛魚……我還記得投降的那天,島上的天那個陰啊潮啊冷啊,還好,英國人允許我們帶槍走……好了朋友,我過幾天再回來,別遠離屋子,最近可能有暴風。”


  目送阿方索的飛機消失在南極白色的天空中,亞曆山大轉身走進小屋,從屋裏提出了一個小桶。


  他再也沒有走進小屋。


  亞曆山大提著小桶,在南極大陸無際的雪原上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過了多久,他站住了。


  ……作用方式,急劇升高該點的溫度。


  他把桶打開,用已凍僵的手掏出打火機。


  為了苦難中的祖國,我撲動蝴蝶的翅膀……


  他點燃了桶中的汽油,然後坐在雪地上,看著升騰的火苗,這是普通的火苗,不是敏感點的火苗,不會給他的祖國帶去陰雲和濃霧了……


  少了一顆釘子,丟了一塊蹄鐵;

  少了一塊蹄鐵,丟了一匹戰馬;

  少了一匹戰馬,丟了一個騎手;

  少了一個騎手,丟了一場勝利;

  少了一場勝利,丟了一個國家。


  7月10日,意大利,北約南歐盟軍司令部


  在一切都結束之後,周未舞會又恢複了,終於可以脫下穿了三個多月的迷彩服,換上筆挺的軍禮服了。在這個文藝複興時代建成的大廳中,在豪華的大理石立柱間,在巨大的水晶枝形吊燈的光芒下,將官的金星和校官的銀星交相輝映。意大利上流社會的女士們不僅外表美豔動人,而且談吐機智博學,如一朵朵鮮花點綴其間,加上流光溢彩的葡萄美灑,使這個夜晚如此醉人。現在,所有人都慶幸自己參加了這場光榮而浪漫的遠征。


  當威斯利。克拉克將軍在他的一群參謀校官陪同下出現時,大廳裏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這掌聲並不僅僅是對他在這場戰爭中功勳的頌揚。克拉克將軍身材析長,一派孺雅風度,同上次戰爭中的斯瓦茲克普夫形成鮮明對照,深得女士們的青睞。


  兩曲華爾茲後,開始跳方塊舞,這是在五角大樓中流行的一種舞,女士們大多不會,於是年輕軍官們便熱情地教她們。克拉克將軍想一個人出去散散步,就走出了大廳的側門,來到一處湖邊的葡萄園中。有一個人從大廳中跟了出來,同將軍小心翼翼地保持著一段距離。將軍沿著幽靜的園中小路來到湖邊,仿佛陶醉於這傍晚的湖光山色之中。


  但他突然說:“你好,懷特中校。”


  懷特沒想到將軍的第六感這麽敏銳,趕緊快步上前立正敬禮,“您還認識我,將軍?”


  克拉克將軍仍沒有回頭,“對你這三個月的工作我印象很深,中校,謝謝你,以及作戰室所有的人。”


  “將軍,請原諒我的打擾,有件事想同您談,這基本上是一個……私人事件,如果現在不談,以後可能沒有機會了。”


  “請講吧。”


  “在攻擊開始的幾天裏,目標區氣象情報有些……不穩定。”


  “不是不穩定,中校,是完全錯誤。連著三四天的陰雨和大霧,給我們帶來很大被動。如果預報正確,我們會推遲首次攻擊的。”


  現在日落已有一段時間了,西方的天空還有一點暮光,遠方的群山呈黑色的剪影,湖麵如鏡子般平靜,湖中的什麽地方,傳來了優美的意大利船歌……在這樣的時刻,他們的談話實在太不協調了,但中校沒辦法,這是他唯一的機會,隻好硬著頭皮講下去。


  “可有些人抓住這事不放,參議院軍備委員會質問過去三年空軍氣象情報係統那二十多億美元預算是怎麽花的,他們還組成了一個調查組,還要開聽證會,好象想把這事鬧大。”


  “我想鬧不大的,但總要有人對此負責,中校。”


  懷特汗如雨下,“這不公平,將軍,誰都知道,氣象預報是一件隨機性很大的事,大氣係統是一個超複雜的混沌係統,精確地預測它的行為幾乎是不可能的……


  “


  “中校,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是負責目標甄別工作的,同氣象並無關係。”


  “是的將軍,但……負責巴爾幹目標區氣象情報的是駐歐空軍司令部氣象中心的戴維。凱瑟琳中校……嗯……您見過她的,她常到作戰中心

  來。”


  “哦……我想起來了,那個麻省博士,”克拉克將軍高興地轉過身來,“高高的個子,棕色皮膚,細長的腿,典型的地中海型美人兒。”


  “對對對,將軍,我……”


  “中校,記得你剛才說過這是一個私人事件。”


  “……”


  克拉克將軍一臉嚴肅,“中校,我不但記得你的名字,還知道你已結了婚,還知道,嗯,你的妻子不是凱瑟琳中校。”


  “是的,將軍,可……這兒也不是美國啊。”


  克拉克將軍想放聲大笑,但忍住了,他實在不願意破壞這幽靜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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