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來采訪的女記者
穆麗接受報社的指派深入到東山煤礦去采訪，準備對這個著名的民營企業做深層次的報道和宣傳。
穆麗首先拜訪了礦長馬明，馬明在礦長室熱情地接待了她，還親自給她倒了杯水。初次見麵，穆麗對馬明的印象不錯，覺得這是一個有真性情的企業家。
穆麗開門見山：“馬礦長，東山實業是著名的企業集團，作為東山實業重要的一部分，東山煤礦的發展前景如何，請您談一談好嗎？”
馬明說：“好的。一個企業是否具有活力，關鍵在人，關鍵是要建立一個能進能出、擇優汰劣的用人機製，要有一定的人員流動性和淘汰率。我們集團的創始人、董事長莫東山先生運用全新的管理理念，從人事改革人手，為我們製定了新的人事製度，管理人員招標競聘，實行了單一領導負責製，即經理負責製，並堅持考核淘汰，我作為集團的中層，作為東山礦的責任人倍感肩上的壓力……”
馬明侃侃而談，穆麗和他聊了有兩個小時。
從礦長室出來，穆麗準備隨機采訪一下普通的礦工。她看一個中年的礦工剛從井下出來，就攔住了他，說：“我是《濱海日報》的記者，想請你談一談你們的企業。”
一臉漆黑的礦工露出一口白牙，說：“我不會說。”穆麗說：“有啥說啥嘛！”礦工嘴唇動了動，還是躲開了。
這時，一個管理層模樣的人走過來對她說：“穆記者，礦工都文化水平低，都不會說啥，我來說點兒吧。”
穆麗隻好讓他講。這個管理人員模樣的人開口便說：“我們東山礦本著以人為本的理念，經營和生產情況那是一片大好，進了工廠門，就是工廠人，這是困擾國企的問題，但在我們這裏已經不是問題了，我們的用工是流動性的，全員培訓，競爭上崗，合法經營，按貢獻取酬，贏得了全體職工的擁護。別看我們這裏是私企，但我們的職工空前地團結……”他說得十分流利，顯然是在背台詞，精明的穆麗是不會聽不出來的。這之後，她又隨機找了一些人，可這些人都有意躲開她，什麽都不說。
按照慣例，接受礦方的安排，采訪一些有關人員也就夠了，但穆麗還是想隨機采訪一些人，因為經驗告訴她，這樣采訪來的東西才會是真實的。現在采訪不順，她有些著急，望著一眼望不到頭的礦山，她周身冒汗了。
就在這時，手機唱起了歌，穆麗接手機，電話是哥哥穆剛打來的，聽說她在東山礦采訪，就建議她去找一個人。
接完電話，穆麗就去了東山煤礦人事部，敲門而入，看見裏麵坐著一個其貌不揚，但眼睛卻很亮的男人，穆麗說：“你好，我找一下楊玉林部長。”
男人點點頭，說我就是，然後就疑惑地看著她。等穆麗報出家門，這個叫楊玉林的男人眼睛更亮了，說：“聽我們礦長說過了，你請坐，想聽些什麽內容？”
穆麗說：“按常理呢，我應該請你從人事部長的角度，談一談東山礦的用工製度和以人為本的企業理念，但今天我不想讓你以這樣的角度來談這些。”
楊玉林說：“那讓我談什麽？”
穆麗說：“像朋友聊天一樣，我們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好嗎？”
楊玉林笑道：“像朋友一樣，可我們不是朋友啊，你年輕漂亮，能交我這樣的朋友嗎？”
穆麗也笑了：“楊部長說話真有意思，我們怎麽就不能成為朋友呢？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楊玉林說：“我先問一下，你采訪馬明礦長時也是這麽說的嗎？”
穆麗搖搖頭，說：“我隻跟你一個人這樣說的，知道為啥嗎？實話跟你說吧，我是檢察院穆剛的妹妹，我哥跟我說起過你，說你是個實在人，叫我來采訪時多聽聽你的介紹。”
楊玉林恍然：“原來是穆檢察官的妹妹，好啊，我非常願意交你這個朋友了。”
“說說你們的企業吧。”
“你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當然是真話。”
“真話就是你聽到的很多都是假話。”
見穆麗一臉疑惑，楊玉林就滔滔不絕地說開了，講得果然都是真話。他說東山礦存在的問題不是管理方式的問題，也不是用工製度的問題，東山礦的問題是它的管理根本就不是現代企業的管理，在這裏，製度可以隨意更改，製度是聽人的，隻有人說了算，比如出了同一種事故，這次可以這樣處理，那次就可以那樣處理，更為嚴重的是，私了成風，礦工的人命如草芥……
穆麗將信將疑，但還是很認真地聽完了楊玉林的話。從礦方安排的人，到她自己找的人，這大相徑庭的兩種說法她該相信誰呢？她的心嗵嗵亂跳，暗下決心要深入調查和采訪。
穆麗從楊玉林的辦公室出來不久，楊玉林就被叫到了礦長室。馬明坐在皮轉椅上，怒視著站在他麵前的楊玉林。
“聽說你跟那個女記者揭了咱礦上的短兒？”
楊玉林愣了一下，他想不到這麽快他說的話馬明就知道了，看來東山礦真的是他們的天下，任何風吹草動都休想逃過他們的耳朵。
馬明提高聲音：“說呀，我說的對不對？”
楊玉林胸脯一挺：“是又怎樣，我說的句句都是事實，我們的企業既然存在問題，就不該怕見太陽。”
“好啊楊玉林，莫董事長待你不薄，我也十分重用你，你卻吃裏爬外！”
“勇於正視自己的缺點，才能改進，才能讓咱們的企業走上康莊大道。”
“你別說了，我看這個人事部長你是幹夠了，從今天開始，你不是部長了。”
馬明在東山礦是個說一不二的人，第二天，楊玉林便被貶人職工食堂，當了炊事員。
楊玉林反應很激烈，他憤而去找馬明理論：“讓我去食堂當炊事員，這不是打擊報複嗎？你們也太過分了吧？”馬明冷笑了一聲：“說過分你才過分呢，沒有你的過分在先，我們也不會對你過分，我勸你還是識時務，好好去幹炊事員吧！”楊玉林說：“你就不怕我去告你們？”馬明非但沒害怕，還哈哈大笑起來，說：“告我們什麽？怕你告我們就不會這麽對你了。”
穆麗很快就知道了楊玉林遭受打擊報複的事，她覺得很對不起楊玉林，但她並沒有就此收手，而是更堅定了要如實采寫東山煤礦的信心。僅一個星期，一篇萬餘字的大通訊就交給了總編。
幾個小時候後，穆麗被叫到總編辦公室。總編的臉因為氣憤而變得有些扭曲，他顛著手上的稿子，顫抖著聲音說：“你寫的這都是啥呀？叫你深入礦區采訪，是讓你謳歌主旋律，宣傳東山煤礦在經濟建設中取得的成就，可你看看你寫的都是什麽？用黑工、違法加班、隱瞞人身事故，你這不是宣傳，是要把市裏樹立的這個典型搞垮呀！”
穆麗說：“總編，我也是本著要宣傳東山煤礦的宗旨去采訪的，但接觸到的真實情況讓人震驚，礦長一方安排的采訪內容都是弄虛作假，隻有人事部長楊玉林反映的情況是真實的，我覺得作為一名記者，應該如實來寫這篇文章。”
總編說：“小穆啊小穆，你讓我說你啥好呢？我隻能說你年輕，沒經驗，算了，我也不跟你計較了，這篇文章作廢了。”
穆麗急了：“總編，你不能這麽做呀！”
“我不這麽做我怎麽做呀，我要是把你這篇文章發出來，說不定都得被撤職。”
“怕這怕那就不要做媒體人了，這點兒風險都不敢當，還配搞新聞工作。”
與此同時，穆剛也從孫大姐那聽到了東山煤礦的真相，去年冒頂死掉的不是孫大姐丈夫一個人，而是五個人，都被煤礦給私了了，開始家屬不同意，他們就威逼利誘，說如果報官，他們就什麽都不管了。孫大姐說：“我們怕了，就同意了，他們每戶才給我們五萬元錢，而且我們這已不是第一次了，據說上次有個事故死了十多個人呢，也是這麽私了的……”
東山煤礦的問題已經越來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