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空花現 4
“你那時候怎麽說的?‘尋找舉世無雙的詩文?這有什麽難的?舉世罕見的奇珍異寶我找起來都是手到擒來,何況是區區幾篇詩文?’樓公子,這話,我可是言猶在耳啊。”陳遊介一臉誠懇,卻是一絲也沒放過樓東來臉上那藏都藏不住的挫敗糾結的神色。
讓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家夥吃點苦頭,果然是最讓人心情舒暢的消暑良方啊!
樓東來哪裏會看不出陳遊介眼中那明明白白的戲?之色,如果不是他從小就是不服輸的個性,隻怕他現在已經老老實實地低頭求饒了。
“你怎麽就知道我拿來的不是舉世無雙的詩文?說不定就是你不會欣賞呢?”樓東來繼續嘴硬。
“書蠹沒有出現,你看不到嗎?如果你拿來的真的是絕世詩文,都不用我說,那書蠹就會自動盤旋在你左右。”陳遊介風度極佳,不緊不慢的敲打他。
“那什麽才能吸引它呢?”看到好朋友樓東來費了這麽一番力氣卻還是沒能將事情徹底解決,明胤不禁也有幾分著急。
“書蠹都是汲取書中的文采精氣而生,雖然這隻已經不是尋常書蠹,不過它追尋的,應該也不過是更加優秀的文筆吧。”說到這裏,陳遊介悠然一笑:“傳說中名家國手妙筆生花,那所生出的花朵――空花,就是對書蠹來說絕對無法抗拒的存在。”
“空花?”明胤睜大了好奇的雙眸。
陳遊介長歎一聲:“那是隻有神仙一流的文筆出世的時候,綻放出瞬息明滅的虛無花朵,就是所謂的――空花。”
“原來是這樣……”相比明胤按捺不住的讚歎聲,樓東來是一臉的不知所謂。
一種深深的對牛彈琴的感覺襲上了陳遊介的心頭。
“這種書籍啊文筆啊什麽的東西,對樓東來少爺來說,理解起來恐怕還是太吃力了點吧?”陳遊介嗤笑。
如果樓東來是這麽容易被陳遊介的幾句揶揄打倒,他也就不是那個名震長安的肆意少年樓東來了。
他咬了咬牙,也嗤笑出聲:“本朝文風鼎盛,飽學之士更加是數不勝數。不要說是皇宮高堂之上,就算是尋常巷陌之間,也時常有驚世的詩文現世。我就不信,我就真找不到一篇足以讓書蠹現身的生花妙文。”
太好了!有幹勁才好啊!陳遊介可不想自己的樂趣這麽快消失。他臉上的笑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誠懇:“那我就靜待樓少爺你的佳音了!”
回答他的,是樓東來風風火火席卷而去的聲音:“你就等著瞧吧!”
考期過去了。
放榜之後,自然是幾家歡樂幾家愁。
考上了自然是各種拜謝奔忙,落第的士子們也紛紛踏上了回鄉的歸途。原本四處聚集的詩文盛會,隨著考期的結束,終於偃旗息鼓,悄然散去。
雖然心中百般不願意承認,可是樓東來自己也清楚,隨著士子們的散去和考期的結束,他尋找驚世詩文的活動,也隻能鳴金收兵了。
雖然與那些士子並非是多麽深的交情,可是樓東來也還是接到了不少金榜題名的士子們的邀約。談詩論文雖然是苦差事,還好考期結束後,士子們也都紛紛放開心懷,遊曆起長安這瑰麗繁華的風物了。樓東來自然是義不容辭的做起了向導,領著他們足足遊玩了好幾天。
這天天雨路滑,樓東來著人用自己的馬車將那數個士子一一送回了下榻的客棧。想到這幾個忙著迎送士子們,居然都沒有空閑去諦聽閣與明胤說說話,不禁心中焦急起來,隻催著車夫將馬趕得快些。
誰知道,這馬還沒有揚蹄跑上幾步,就隻聽得有人“哎喲”的一聲喊叫,接著便是人摔倒在地的聲音。
樓東來雖然時常縱馬長安,可他車夫的禦車之術十分精到,傷及無辜的情況極少。唯一的那次就是與明胤相遇的那次。自那之後他已經小心許多,再不曾出過什麽亂子。沒想到今天情急之下居然……
雖然心中一沉,可是樓東來還是立刻掀開帷幕,下車探看到底出了什麽事情。
卻隻見是個胖乎乎的男人正“哎呦、哎呦”的跌在泥水中,肥胖的身軀半天都撐不起來。一個不起眼的木匣卻是甩到了一邊。
“你怎麽了?”樓東來知道闖了禍,急忙詢問。
那胖男人眼見樓東來衣著華麗,霎時眼珠一轉,就又跌坐在泥水中再也不肯起來了。隻絮叨著說自己受了這樣重的傷,可怎麽好……
“可憐我一家老小,都是靠我一人做工掙錢,如今我受了這樣重的傷,再不能做工了啊……”
“你這樣可就是斷了我一家的生機啊……”
樓東來開始還有耐心慢慢撫慰這男人,此時卻聽他越說越不像話,漸漸竟然有幾分訛詐的意思了。
頓時麵色就是一沉。他細細看去,那男人身上雖然滾得泥水橫流,其實卻不見半點血跡,顯然是沒受什麽傷。此時故意在泥水中長坐不起,擺明是見他衣衫華麗,馬車紋飾精美,想敲他一筆了。
“哼……”
樓東來這一聲哼,還不曾落音,他那車夫卻是早已經聽明白了他心裏的活動。霎時就直起了腰杆,吆喝道:“你分明就沒受什麽傷!”
胖男人一聽,嚷嚷得更大聲了:“我都直不起身來了,你還說我沒受傷?!你們這分明就是仗勢欺人!我要抓你們見官去!長安府尹樓老爺可最是公正嚴明的了!”
聽到這胖男人居然提到了自己的那個剛正不阿的爹,樓東來真的是差點噴笑。
車夫知道他此時所想,更大聲道:“那更好!你可知道我家少爺是誰?”
胖男人愣了愣,到底不肯低頭:“管你是誰!上了府尹的公堂,就得說理!”
樓東來手一揮,止住了車夫接下來的話,他麵露笑容,一躬身:“在下就是長安府尹樓大人之子,樓東來。不知道今天你打算怎麽訛詐我啊?”
“啊?!”胖男人目瞪口呆,爬起來就要溜。怎奈他剛才確實被疾馳而來的馬車驚得崴了腳,倒當真是跑不快。片刻間就已經被樓東來攔住。
原本,他以為樓東來是來收拾他的。卻隻見樓東來揚手拋過來一個荷包。那荷包觸手頗有點分量。胖男人沒有想到,頓時愣住。
“想來你也不是常年在街頭騙人的無賴,既然腳受傷了,這點錢就當是給你的一點治腳的藥費吧。”樓東來微笑:“以後萬萬不可以再如此誑言騙人了。”
胖男人聽著樓東來這話,臉色頓時一陣白一陣紅的,好一陣才回過神來。
隻見他拖著那扭傷的腳,將那剛才跌倒時摔在一邊的書匣撿了起來,捧到樓東來手中,他的聲音細如蚊呐,可樓東來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不才謝過樓少爺。聽說樓少爺近來愛好詩文,以詩文會友,此物……此物就送與樓少爺吧。”
“呃?”樓東來還真有幾分愣住。這算什麽呢?
“其實我是附近一個小客棧的老板……這書匣本是我住店裏的考生的,那考生到最後實在付不起房錢又身無長物,還……於是我才勉強收下了這個書匣來抵債。我原算換幾文算幾文,好歹將損失補一補……”胖老板一個勁的絮絮著,完全無視此時樓東來詫異的神色。
胖老板的話卻還在繼續:“今日無故得了樓少爺的銀子,心中不安,不如就將此物相贈吧……”
樓東來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他的手裏早已經被塞入了那個剛才跌落在地的書匣。還沒等到他出聲說要拒絕,那胖老板早已經蹩入了巷陌間,再也找不見蹤影。
樓東來低頭審視,要說這書匣,是用最尋常不過的桃木打造,上麵雕刻的紋飾也隻是刀工粗陋的獅子。
實話說,樓東來從出生到現在,還是第一次收到這麽不入流的禮物。可是就這樣隨手拋棄,似乎也不妥。畢竟,怎麽說也算是一份善意。
這書匣到底拿它怎麽辦?
也罷也罷,總也算是結下了一個善緣吧。樓東來正要將書匣往車廂裏扔去。卻突然聽到耳邊突然傳來一股犀利的風聲!
有危險!
樓東來本能的躲閃!
在他側身而過的視線間,他看到了,那巨大的――書蠹!
而那平時總是不緊不慢的在空中悠遊的書蠹,現在居然朝著他的馬車就直衝了過來!
不好!
樓東來不待車夫動作,早已經一扯韁繩就狂奔起來!
車夫並看不見書蠹的存在,他隻是驚惶的望著自家突然麵色焦灼的少爺,一句話都不敢問。即使是遲鈍如他,也本能的感覺到了,那身後的雨霧中疾馳而來的威壓!
雖然這書蠹看似無形無質,可是此時,樓東來卻能感覺到,自己的馬車,正在發出細微的聲音!這聲音,正是馬車漸漸無法承載那看不見的威壓,一點點邁向崩潰的聲音!
書蠹為什麽會突然襲擊?!
它的目標是什麽?!
樓東來心思急轉,隻恨不能將馬車駕馭得更快一些!
馬車車縫間一點點迸裂崩壞的聲音漸漸大起來,此時車夫的臉色已經越來越白。雨霧、疾馳的馬車、突然狂暴起來的少爺,還有……那揮之不去的巨大威壓……
樓東來從來就不是一個膽怯的人,可是……這裏不是那荒蕪人際郊區,這裏是長安的長街!不要說街上依然行走著的三三兩兩的行人,就算是他身旁這個車夫,也是他不願禍及的“無辜”!在與明胤一起共同遭遇的多次危機中,樓東來已經學會了,不可輕舉妄動!
如果他與書蠹正麵對抗,那麽,一旦不能一擊即中,後果……將是不堪設想!
“嘣!”的一聲,驟然響起!
這是車轅徹底斷裂的聲音!
這輛車,即將四分五裂!
樓東來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那輛曾經代表了他華美驕傲形象的馬車,已經徹底崩裂!而他,正隨著碎裂的車廂板壁,朝著路邊猛跌下去!
樓東來本能的想抓住點什麽穩住身形。
觸手,正是一塊厚厚的木板。
樓東來抓緊了木板,卻絲毫不曾減下跌倒滾落的勢頭。他的身形依然朝著路邊的牆腳,猛地撞過去!
“啊!”即使咬緊了牙關,一聲遏製不住的驚呼依然從喉間漏出。
可是,預想中重重的撞擊卻沒有出現。他的頭仿佛是碰上了什麽柔軟的東西。樓東來急忙睜眼,抬頭看去,那正帶著笑,用折扇頂住了他額角的,不正是那個總喜歡故作高深的奸商――陳遊介?!
“外麵鬧得太厲害,我出來看看。卻想不到一出來就看到這麽一副情景。”陳遊介仿佛完全沒有發現那正急襲而來的書蠹,麵上的笑容都沒有減褪半分。
“真不知道,你是為了見哪位美嬌娘,居然這麽著急,把馬車都跑散架了。”陳遊介輕言細語,樓東來簡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不過,此時他顧不上那許多,急忙示警:“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