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混沌書 4
難道……我真的不是天命所歸的《混沌書》擁有者？
一念至此，天雪的麵色頓時灰暗下去。
如果是平日，看到剛才還趾高氣揚的家夥瞬間就垂頭喪氣，陳遊介會當這是不世出的美景，要好好的品兩口茶，揶揄兩句來把氣出足的。
可是眼下，他卻實在沒有這份心情。
“明胤，剛才是你做的吧？”陳遊介不再理睬天雪，將視線投向了明胤。
“啊？我沒有啊，我根本就沒有法力，老板你不是知道的嗎？”明胤愣住。
“不對，你剛才明明有做。我聽到了，你說要結界。”小妖一本正經的豎起了手指頭，就差沒有來一句說謊不是好孩子了。
“啊。”明胤趕緊解釋：“我當時確實念了念，說如果我能布下結界的話……，可是我什麽都沒有做啊。”
陳遊介低頭看一眼手中的《混沌書》卷軸，笑著歎氣：“混沌書是屬於你父親的，它天然的與你有著牽絆和感應。你那一瞬間強烈的希望，它感應到了。並且，按照你的希望，行動起來了。”
“怎麽會這樣？”明胤覺得自己都快要說不出話來了。
樓東來卻比他更著急：“這樣，混沌書的封印就全解開了？明胤就算是繼承了混沌書了嗎？”
“明胤與混沌書之間的感應解開了我設在木匣上的封印。至於混沌書上的封印……”陳遊介對這個法器並不熟悉，一時間還真的無法判斷。
“沒有完全解開。”天雪悶悶的聲音響起。
作為當年的天雪使者，他曾經無數次目睹明崇儼用《混沌書》駕馭妖怪戰鬥，對於這卷軸，他自然有著比其他人更深的了解。
“何以見得？”陳遊介雖然剛才還在與他作戰。可是對於這位縱情肆意的對手，他有著相當的敬意。他願意聽聽他的說法。
“《混沌書》卷軸是一個百妖繪卷，當初自願追隨明崇儼大人的妖怪都會自動在上麵留下身影圖形。而剛才卷軸展開的時候，上麵空無一物。所以我確定，《混沌書》上的封印並未完全解開。”天雪一說到明崇儼，眉宇間就不自覺的升騰起他自己都不曾留意的飛揚神采。
“還好……沒有解開就好。”陳遊介輕舒了一口氣。
可是，明胤與《混沌書》之間原本隻是隱約的聯係與感應，現在隨著《混沌書》出現在明胤身邊，而變得更加強烈和深入了。剛才《混沌書》會主動回應明胤的希望，就是證據。
“明胤，你真的想好了嗎？不繼承《混沌書》也不去做什麽眾妖之主？”
明胤微微垂著頭，語聲卻是清晰沒有一絲猶疑：“我隻想擁有平凡的人生就好。這平凡，是父親交付生命換來的祝福，我不會辜負。”
少年清澈的目光中，沒有對力量不可遏製的欲望，隻有守住本心做自己的堅持。歸根到底，強大的術法並不能讓人的心靈真正滿足。而明胤，卻已經明白，到底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再次聽到明胤肯定的回答後，陳遊介禁不住在心中感歎。明胤並不追求力量和強大，可是即使是這樣的他，依然是令人矚目的存在。
聽到明胤的回答，天雪冷哼一聲：“既然如此，就幹脆讓我成為《混沌書》的主人啊。”
陳遊介盯著天雪，心中沉吟。
天雪是當初追隨明崇儼的妖使，又對《混沌書》有著足夠的了解。由他來繼承《混沌書》的力量，其實也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剛才的那一場戰鬥，之所以相持不下。一方麵是投鼠忌器，另外一方麵，陳遊介也的確沒有打算對他痛下殺手。
天雪身上沒有那種肆意殺戮的妖怪身上揮之不去的血腥氣息。剛才的一番對戰，更重要的理由其實隻是打壓他的銳氣，讓他肯聽從安排，不至於將這個本來就已經混亂的局麵攪合得更加混亂。到最後反而被有心人收了漁人之利。
“讓你成為《混沌書》的主人，這也不是不可以。”陳遊介應聲。
這下，連天雪自己都瞪大了雙眸。剛才他出聲，其實不過是心中不忿，在他看來，陳遊介如此大費周章的打敗他，不就是為了奪取到《混沌書》的所有權嗎？如今勝券在握，他怎麽肯就此放手？
望著天雪臉上難以掩飾的驚訝，陳遊介輕笑一聲：“如果我說，我相信你能繼承明崇儼的希望，你信嗎？”
明崇儼大人的希望……天雪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的微笑有些似曾相識，當年的明崇儼大人，也是這樣朝他微笑著……
心，不自覺的刺痛起來。
天雪別扭的扭過頭，原本清晰的聲音都變得含混起來：“既然你已經決定好了，就讓我成為《混沌書》的主人啊！”
“可是，象《混沌書》這樣的靈物法器變更認主，必須完全的解開從前的封印，才可以做到。”陳遊介將探究的眼神投向天雪：“你知道怎麽做嗎？”
天雪茫然的搖搖頭。雖然他一直追隨明崇儼，可是關於混沌書的封印，他所知並不太多。
“你做不到解開封印嗎？”雖然很不情願，可是天雪還是開口了：“我過來搶《混沌書》，其實也隻是想先搶到手再說。”
陳遊介搖搖頭：“天才術者明崇儼所設下的封印，如果那麽好解開，《混沌書》也就不會至今還完好無損沒有被任何人驅使過了。”
“就不能……強行解開封印嗎？”天雪頓了頓，輕哼一聲：“我記得，你也是被人稱為不世出的天才術者的啊。”
聽到天雪這麽不情不願的讚美，陳遊介露出個古怪的笑容：“強行解開封印的辦法不是沒有……”
“那你就動作快一點啊。你不是說，不早點讓《混沌書》再次認主，容易橫生事端嗎？”天雪生平最不喜歡的，就是看到這些自詡風雅的家夥們在那裏慢吞吞的瞻前顧後了。
聽到天雪的催促，陳遊介指尖流光閃過，朝著那卷起的卷軸探去。
明明陳遊介指尖的不過是一朵微小的火花，可是，轉瞬間，一道驚雷般的巨響已經是震得所有人的耳朵嗡嗡作響！
而這一切，正是剛才陳遊介試圖強行解開封印，所引來的玄雷撞擊所致！
剛才陳遊介不過是試探性的注入了一點自己的力量，就引來了如此驚人的反擊之力。可以想象，如果他剛才貿然行動，整個諦聽閣此時隻怕已經……
陳遊介不禁也有幾分後怕。
見此情形，不用多說，天雪目光中的焦灼迅速褪去。
“如果解開封印的方法不對，我想《混沌書》裏的力量就會徹底潰散。而那些將自己的身影留在了《混沌書》中，與明崇儼結成了契約的妖怪們，也會因此灰飛煙滅。”陳遊介的話語中，透著沉重。這個封印比他想象的還要複雜。
天雪皺眉：“那怎麽辦？”
“隻能慢慢尋找解開封印的正確方法。”陳遊介沉吟。
天雪沉聲：“你覺得，那些對《混沌書》虎視眈眈的妖怪們，會慢慢等待你找到解開封印的正確方法嗎？”
一時間，眾人都沉默了。
“不管那麽多了，就算是強行解開封印，我也要立刻得到《混沌書》！”天雪說著，已經開始竭力掙紮陳遊介下在他身上的束縛。
陳遊介原本可以立刻加深束縛，可是剛才天雪的話，卻讓他遲疑了起來。
如果一直拖延……那麽《混沌書》現世所引起的混亂，隻會越來越大，越來越難以控製。
天雪昂起頭，他身上陳遊介的束縛已經越來越淡，他即將掙脫束縛！
“我要得到《混沌書》，成為擁有跟明崇儼大人一樣強大力量的眾妖之主！”天雪的雙眸中，翻騰著不容錯認的欲望！
注視著這樣的他，陳遊介的眉頭禁不住皺了起來。
可是，此時此地，要尋找到一位比天雪更適合繼承明崇儼《混沌書》的人選，更加是不可能的任務。
經過最後數息，天雪終於掙脫了最後一絲束縛，恢複了他高傲的姿態，站立在屋子中央。
“把《混沌書》給我吧。”天雪知道以自己的力量真要與陳遊介對抗未必能占據上風。可是，眼前的形勢已經沒有給陳遊介更多的選項。他看得很清楚，他相信，陳遊介也看得很清楚。
陳遊介手執著《混沌書》的卷軸，目光卻投向了明胤。
明胤深呼吸，終於走到了天雪的麵前。
天雪先是不自然的扭過頭，最後才終於對視上了明胤的雙眸。
明胤望著天雪，有著和父親一模一樣外表的天雪。甚至，由於妖族長壽，就算是真正的父親在此，隻怕也沒有這樣俊美無儔風華正茂的風采。可是，這樣的天雪，卻有著跟父親截然不同的氣質。
“你口口聲聲說要繼承我父親明崇儼的《混沌書》卷軸。那我問你，在你心中，我父親到底意味著什麽呢？”明胤的身高，還未到天雪的肩部，可是他的目光中卻沒有一絲退縮。天雪知道，明胤此時，正是以明崇儼後嗣的身份，在對他提出考驗！
“當然是力量！明崇儼大人把混亂的妖界統一起來，掌控在他的麾下！”天雪的聲音中，立刻就染上了他自己也不曾覺察的激動。
這個答案，無疑會是一個令少年為自己的父親驕傲的答案。可是，明胤的神情，卻沒有天雪預期中的興奮與激動。
他隻是繼續靜悄悄的望著他，那幽深的雙眸，與當年的明崇儼一無二致！
他輕輕的問：“在你眼中，我父親所代表的，就隻是這樣而已嗎？”
明胤的聲音那麽輕，輕得好像是夜晚的風不經意的拂過樹梢。可是這聲音，卻猶如投入深潭的小小石子，蕩漾起了一圈圈回憶的漣漪。
天雪想起來了，在失去明崇儼大人的指引後，他所渡過的那麽多驟然變長了的寒夜中，他在記憶中反複回憶的畫麵。
不是跟著明崇儼平定妖界紛爭，戰功赫赫意氣風發的時刻。
而是另外一些時刻。
明崇儼帶領著妖怪們，為今上送上了奇妙的表演。讓那個連自己的如畫江山都隻能在畫卷中領略的帝王，感受到了來自異界的新鮮的風。
那是前所未有的時刻！
要知道，妖族從來都隻會被皇城那金色的結界牢牢的阻擋在外，根本沒有機會靠近禦前。
不，不要說是禦前，任何被光明和華彩籠罩的時刻，人們都不會願意看到他們的出現。妖怪的存在，總是如同瘟疫一般，讓人們避之不及。
可是，明崇儼不同。他架起了一座橋，讓原本隻能隱身於黑暗的妖怪們，第一次跨越了鄙視和偏見，來到了屬於大唐最華美的殿閣之中，彩燈之下！
讓那些從來隻敢隱藏於黑暗中畏縮的身影，也擁有了屬於自己的短暫的華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