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幻無依》 1
霪雨菲菲,諦聽閣的生意已經清淡到不能再清淡。
連日來的豪雨將長安城裏最熱愛逛街的小姐們的熱情都澆熄得幹幹淨淨。在這樣的時節,明胤很清楚,自家老板的心情很不好。
所以,他一絲不苟的反複擦拭著早已經鋥亮的多寶格架,竭力的降低著自己的存在感。
隻是……他能覺察到老板的情緒,他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是樓東來,有這位長安第一繁華富麗的貴公子的地方,是永遠無法保持平靜的。
“反正下雨也沒有生意,我們出去玩吧?”無視陳遊介鍋底一般的臉色,樓東來大剌剌的說。
明胤還沒有應聲,小龍小八已經激動的在他的衣襟間探出頭:“去哪裏啊?”
“城外的杏花開了,今年的新酒也出來了,別管什麽雨不雨的,我們出去玩吧!”樓東來一甩袖子,眼神亮晶晶的提議。
杏花,新酒,頓時在明胤的腦海中交織出一副美麗的畫卷。可是……比起腦海中的美麗畫卷,眼前陳遊介那陰沉的臉色才是更加真實不容置疑的存在。
“這……”明胤苦惱的瞄一眼陳遊介,示意樓東來:玩兒什麽的,你還是自己去吧。
樓東來接收到了他的示意,可是,若是這樣就閉嘴,他就不是樓東來了。
“明明就沒有生意,苦守著店子幹什麽啊?還不如出去散心呢。”說罷,他還不忘氣勢十足的瞪了陳遊介一眼。
麵對樓東來近乎挑釁的舉動,陳遊介卻是悠悠然的一揮折扇:“今天這種日子,我奉勸你們,還是不要出門的好。”
“啊?”明胤好奇的望向他。
“今天,今天是什麽日子?”樓東來也是滿臉疑惑不解。
陳遊介不緊不慢的:“因為今天是……驚蟄。”
“哼。”樓東來不屑的扭過頭:“陳老板麻煩你下次騙人的時候也換個有意思的理由……這麽個小節氣就不能出門什麽的……”
“閉嘴!”
“啪”一聲,樓東來的頭頂硬邦邦就被陳遊介的扇柄狠狠敲了一記。
“你打我……”他正要理論,卻隻見陳遊介的身形如同一道閃電般,居然已經躍上了諦聽閣最高的簷角!
他這是在幹什麽?明胤和樓東來不禁麵麵相覷。
“有什麽聲音……從……很遠的……西南方向傳來……”小八眯起眼睛,身為正宗的東海龍族,他有著遠比普通人類高得多的感應之力。
“很遠的……西南方向?”明胤卻是環顧四周:“我怎麽覺得,那聲音近在咫尺?”
聽他這樣說,樓東來也瞬間有所感應:“對,聲音就在屋子裏!”
二人在屋子裏環視著,尋找著發出聲音的方位。終於,他們將目光落在了多寶格最上麵的一口匣子上。
樓東來身量稍高些,他伸臂將那匣子取了下來。
隻一觸手,他就能肯定自己與明胤的判斷,因為,這匣子裏的東西依然在劇烈的震顫著!而他們所聽到的這個近在咫尺的聲音,正是由它發出!
樓東來解開扣鎖,正要將匣子打開,隻聽陳遊介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震懾驟然響起:“你們在幹什麽?!這匣子裏的東西,可不是你們能輕易觸碰的!”
啊?!兩個少年頓時身形都是一僵。明胤倒也罷了,樓東來卻是萬分不解。要知道他成日裏在諦聽閣裏東摸西翻也不是一兩天,還是頭一次見識到陳遊介發這樣的脾氣!
“今日是驚蟄,正是天地氣息最為不穩定的時候,而且我剛才又感應到了西南方向似乎有異象發生!不知道究竟預兆著什麽……”陳遊介的語調沉重,一看到那個直到此時還被樓東來緊緊抱在懷中舍不得撒手的匣子就又一股無名火冒了上來。生意已經這麽清淡了,怎麽這個家夥就是死皮賴臉的要過來呢?難道是我對他太溫和了?等明天他要是再敢過來,我就一滴水也不給他喝!
陳遊介的腹誹還沒有結束,樓東來的反駁聲居然還敢響起:“我才不是喜歡翻你的這些不入流的破爛!我隻是發現這個盒子裏的東西在震動,才想看個究竟的。”
陳遊介的眉峰瞬間一挑:“你是說,剛才西南方向發生異動的時候,這個匣子裏的東西也在發出震動遙相應和?!”
樓東來和明胤彼此對望了一眼:“是不是遙相應和我們不知道,反正確實是清楚的發出了震動。”
陳遊介的目光,驟然嚴肅:“驚蟄之日,西南方向發生異動,而這匣中之物遙相應和……”
陳遊介的聲音漸漸的,低了下去。一抹不期而至的陰雲籠罩在了他俊美無儔的眉眼間。
當陳遊介終於從憂慮中抬起頭來的時候,對上的就是樓東來那簡直堪稱激動萬分,期待好戲開場的燦爛眼神。
“這些到底意味著什麽?!”
陳遊介在心中狠狠的給了樓東來一個大耳光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混小子!”
“你知道這個匣子裏裝的是什麽嗎?”陳遊介鼻子裏哼一聲,斜睨著樓東來。
對於這個問題,樓東來早已經在心中思索過,所以此時陳遊介提出問題的時候,他毫不遲疑的給出了答案:“劍!這是一個劍匣!“
對於樓東來居然有這等見識,陳遊介微微訝異,不過他沒有給樓東來繼續得意的機會,他接著問:“那你知道在這匣中的寶劍,叫什麽名字嗎?”
這個問題,就近乎於刁難了,要知道天下間的名劍何其多,要想判斷出到底被封在這匣中的是哪一柄名劍,就實在是強人所難了。
“你這分明就是為難我,這怎麽可能猜得出!”樓東來不滿的嘀咕。
陳遊介終於不再賣關子,他從樓東來的手中取過了劍匣,“哢嗒”一聲打開了。
樓東來的眼眸因為激動微微的收縮了一瞬,他以為自己看到的,會是一柄瑞氣千條的名劍。可是,此時在匣中靜靜沉睡者的,卻隻是一把造型古拙的寶劍。除了劍鞘上那些古老的篆字紋樣,他幾乎無法判斷它究竟隻是坊間仿製的一柄西貝貨色,還是一把真正的名劍。
“這把就是傳說中的上古名劍――龍劍。”陳遊介的口氣平淡。
可是樓東來卻是一下就激動起來:“這就是那把‘翠帷雙卷出頃城,龍劍破匣雙月明’的絕世寶劍龍劍?”
陳遊介點點頭:“正是。”
即使得到了陳遊介如此肯定的回答,樓東來還是有點難以置信,在他的心目中,所謂的名劍就該是光芒萬丈瑞氣千條的模樣,怎麽會如此平靜,如此安詳,就這樣靜靜的躺在劍鞘之中,仿佛從未曾經曆過人間的血雨腥風,甚至就連剛才的震顫,也仿佛與它沒有絲毫的關係。
陳遊介似乎瞬間就看透了樓東來眼底所有未曾出口的疑問:“你是不是覺得這把劍與你想象中的神兵利刃太不一樣了?”
樓東來點頭:“所謂名劍,難道不應該是有一股血雨腥風的狂暴肆掠之氣嗎?怎麽會如此平靜?”
回答他的,是陳遊介幹脆利落的一下扇柄,以及兩個字――“蠢貨!”
“嗷!”
“你能不能在敲我之前先說明一下啊,你今天一早上都敲我兩回了!”樓東來捧住額頭剛出爐的大包子,怨念的小聲哼唧。
“那種會讓你感覺到血雨腥風的殺伐之氣的,不是名劍,而是邪劍。真正的名劍就如同你此刻所看到的龍劍一般,衝淡平和,寧靜坦蕩。”
“寧靜?平和?那它剛才還在匣中震顫呢!”即使頭頂的包還熱氣騰騰,可是樓東來永遠不會放棄跟陳遊介對著幹的任何一個機會。
隻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原本因為狠狠又敲了他一記而顯得心情大暢的陳遊介,在這一瞬間,眼眸卻是驟然深邃:“那是因為……有一把劍,在此時,誕生了!當世間有奇劍誕生時,其他擁有靈性的名劍則都會有所感應……而這把劍,在驚蟄之日在西南豪雨中誕生……到底,會意味著什麽呢……而大唐天下的氣運,又會因此發生什麽樣的影響呢?”
陳遊介的聲音越來越低,卻沒有人可以回答,他的問題。
在數日的豪雨過後,陽光終於又重新籠罩在這個模糊了現實和虛無之境的偉大城池。而諦聽閣也打開大門,迎接著又一波客人的光臨。
諦聽閣的客人,素來各式各樣。明胤從在這裏幫工的第一天開始就不知道見識過多少的達官顯貴。他們或是高傲,或是平和,每一個都有著足以令人敬仰的翩翩風度。
可是今天,當那些人出現在諦聽閣大門前的那一刻開始,明胤就知道,他們將會是諦聽閣的曆史上所接待的客人中,最與眾不同的一批!
因為,他看到了一個步輦!而那四個抬著步輦的人,居然每個人都蒙著雙眼!步輦中端坐的是一個神情淡漠的少年。這一行人,在一個自行推著輪椅的中年人的引導下,正緩緩朝諦聽閣而來。
那些人是盲人嗎?步輦是隻有皇帝才可以享用的儀仗,這個少年怎麽可以?還有那個推著輪椅的中年男人……一切都是如此的令人驚訝錯愕!
即使,心中已經是如此訝異,可是明胤卻還是謹慎的彎下腰,從容的招呼引導:“歡迎各位,光臨諦聽閣。”
輪椅中的中年男人的目光在明胤的身上重重的掃過,最後終於落在了在他身後不遠處正淺笑著的陳遊介身上。
“這位想必就是陳仙長了?”中年男人的口氣似乎是探詢,其實卻帶著滿滿的篤定。
“陳仙長”陳遊介已經很多年沒有聽人這樣稱呼過他。他的唇畔浮起一個淺淡之極的微笑:“在下一介長生觀棄徒,早已經不敢以道門中人自居。”
中年人的麵色變了變,卻還是繼續笑道:“即使陳老板自詡已經不是道門中人,可是陳老板你也還是修道之人。這道門中的規矩,也還是要守的。”
“哦?不知道是什麽規矩?”陳遊介轉身抬手示意明胤去斟茶,麵色卻是靜悄悄的沉了下去。
“我等,乃是當今聖上禦筆欽點的鞘師一族。”中年男人滿意的注視著陳遊介臉上的驚訝之色,又徐徐的說了下去:“在下北炎不才忝居族長之位,而這位是我族的祭司犀風。”北炎在說到祭司犀風的時候,那個倨傲的少年隻是微微頷首,卻是依然一個字也不說。從外麵的大街到進入諦聽閣內,他始終端坐在步輦之上,冷冷的俯視著眾人,麵色中沒有絲毫的變化。
鞘師一族?!
陳遊介記得過去曾經聽到過關於這一族的傳聞。
鞘師一族。
傳說中龍脈的鎮守一族。相比能割裂天地的神兵利刃“破”的力量,他們所擁有的則是“封”的力量。曆朝曆代的天子,都會刻意籠絡鞘師一族,賜予他們種種的榮耀。
陳遊介鄭重的起身:“恭迎犀風大人和北炎大人光臨諦聽閣。”
犀風隻微微頷首,表示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