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豈能給別人做陪襯
舒晴本不是來聽跟溫慶軒探討基層幹部工作方式方法來的,但是聽了溫慶軒這話后,居然帶給了她諸多的靈感,她甚至在為自己掛職結束的「畢業作品」找到了理論根據,她有些興奮,來了這麼長時間,她很少跟溫慶軒單獨接觸過,儘管她知道這是一位基層的理論大家,但很少就某一個問題跟他探討過,包括彭長宜在內,他們似乎都對她的身份有所顧忌,唯恐他們會出現在她的某篇文章中,充當她的素材,沒想到自己一個無意之舉,竟然有了意外收穫,她笑著說:
「您說得太對了,這是我這麼長時間來這聽到的最客觀、最切合實際的理論觀點。」
溫慶軒見自己的理論得到舒晴的贊同,很是高興,說道:「不瞞你說啊舒書記,我早就是這個理論,但是在基層我找不到知音,沒人聽你的。早先牛關屯事件的前夕,我就跟當時的領導對抗了,但是沒用,說白了,我就是一介書生,似乎書生的作用永遠都抵不上國家機器的作用,但結果怎麼樣?牛關屯的事出了后,我寫過一篇文章,不過沒有拿出去發表。」
舒晴看著溫慶軒,說道:「為什麼您不發表?」
溫慶軒說:「除非我不在這個地方混了,就是我不在這個地方混了,有些話也是不好公開講的,因為我身處基層,基層的工作難度我是深深知道的,千萬條線都要從這一根針上穿,財政還不充裕,幹部隊伍良莠不齊,素質不一。而且,我們國家的還是全能政府。憲法賦予的18項職權,包括政治、經濟、文化、社會、外交、軍事等權力,以及第18項沒有明確的『其它權力』,管轄事務幾乎無所不包。縣級以上地方各級人民政府管理本行政區域內的經濟、教育、科學、文化、衛生、體育、城鄉建設事業和財政、民政、公安、民族事務、司法行政、監察、計劃生育等行政工作。因為管轄事務太多,就需要龐大的國家機構。就拿咱們亢州為例,四個系統下屬有56個直屬部門,其中黨委系統有9個直屬部門,市政府系統有24個行政部門,黨政下屬有22個事業局,人大和政協各1個直屬部門。四大系統下屬的二級事業單位則多達316個。你說,這麼一個龐大的機構,哪個部門還都是忙上加忙,為什麼,就因為我們管得太多,放的太少,極易形成門難進,臉難看,事難辦的局面,群眾對你就沒有信任感了,許多的基層矛盾都是這麼引發的。所以,基層,如果不依法治理,勢必地基不穩,地基不穩,上面的建築就會不牢,後果可想而知。」
舒晴說:「您說得太準確了。」
溫慶軒笑了,說道:「我就是跟你這個省委下來的幹部嘮嘮這個,跟同僚們不說這些,好像天下就我一人憂國憂民似的。」
舒晴感覺溫慶軒也是個很有思想的基層幹部,就說:「您說得太好了。」
溫慶軒嘆了一口氣,說道:「唉,我也是有感而發,好多事都是這樣,上邊的每項政策都是好政策,利國利民,但是往往到了基層就不是那麼回事了。所以我剛才才說,依法治國,首先要依法治理基層。有的時候,別說老百姓不服,不信任你,那都是有原因的。」
舒晴也判定這個老學究肯定是因為什麼事才有感而發,就說道:「什麼事讓您的感受這麼強烈?」
溫慶軒意猶未盡,說道:「你來的時候,我們正在商議怎麼加大對工貿園區的宣傳力度,這是朱市長昨天給我單獨下的任務。」
「哦?現在開始建設了嗎?」舒晴有些吃驚朱國慶的速度。
溫慶軒說:「目前還沒有,不過也快了,老百姓抵觸情緒很大,我們剛才就在商議從何入手,怎麼討論怎麼有欺詐和心虛的表現。所以,只能按照朱市長的指示,對這個馬上就要開工興建的工貿園區進行美好的展示。你知道嗎?現在的老百姓懂政策的人越來越多了,好多事情如果執政者不做到周全嚴密,就會遭到老百姓的質疑,甚至抵觸。」
舒晴說:「是的,我聽說征地過程就遭到了那裡老百姓的抵觸。」
溫慶軒嘆了一口氣說:「所以,朱市長批評我們宣傳工作沒有跟上,做得不到位。問題現在老百姓不是傻子,你就再怎麼宣傳,你動了他的利益,他也是不那麼好糊弄的,再說前有牛關屯,如果政府不注意方式,極有可能會出現第二個牛關屯事件的。這是我跟你這樣說,跟別人我是萬萬不敢提的。」
舒晴點點頭。
溫慶軒說:「好了,你看你平時不來找我,一找我,我就跟你發了這麼一通的感慨,對不起了。說說你找我有什麼事?」
舒晴怔了一下,這才想起來自己幹嘛來了,就說:「噢,我來是想問問溫部長,廖書記聽取生態文明村建設彙報怎麼電視台沒有播?」
溫慶軒看著舒晴,說道:「播了?我看見了?」
舒晴一愣,說道:「是沒,連著兩天我都在看電視,新聞沒播啊?」
「哦?是嗎?我沒注意。我看的是錦安電視台的新聞。」溫慶軒躲閃著舒晴的目光說道。
舒晴感覺這裡有事,就說道:「您過問一下,是不是咱們記者疏忽大意了。」
「好,我下來問問情況,怎麼沒播呢——」他心不在焉地說道。
舒晴說:「是啊,這麼重要的新聞按理來說是不該漏播的。」
溫慶軒苦笑了一下,起身端起舒晴的紙杯,給她蓄滿了水,說道:「小舒啊,我不跟你叫舒書記了,基層的事,跟你們省機關還是有區別的。」
舒晴一皺眉,說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溫慶軒重新坐下,說道:「有些事,反應長官的意志明顯一些。」
「您是說……」
溫慶軒急忙打住了她,說道:「我什麼都沒說,我只是泛泛地指了一些現象。」
舒晴冷笑了一下,她感覺溫慶軒本不該是這樣性格的人,就說道:「但您的話,還是讓我想到了許多。」
溫慶軒說:「你怎麼想都不過分。我這樣跟你說吧,咱們電視台的確沒播,為了這個問題,我當天晚上就打電話問了,但我的電話沒有打給電視台的領導,而是打給了那天跟著錄像的記者。我最初也以為是記者們沒把稿子寫出來,結果一問不是,這個記者跟我說,是領導不讓播的,我問是哪個領導,他跟我說是李立通知這條新聞不上了。我又給李立打了電話,李立跟我說是接到了政府辦的通知。我後來問過政府辦,龔衛先說政府辦沒有給電視台打過這樣電話。我就沒再往下追問了。」
舒晴說:「您認為問題出在哪兒?」
溫慶軒說:「出在哪兒還用問嗎?我這樣跟你說吧,我在電視台工作過幾年,我了解電視台的業務,他們天天巴不得省委的書記甚至是國家總理路過亢州呢,這樣也能抓個大新聞,再有,電視台是不敢擅自取消播送這樣一條重要新聞的,肯定是有領導給電視台打了電話,取消播送這條新聞的。這一點無需置疑。」
至此,舒晴明白了,她點點頭,說道:「看來,我想簡單了,我來找您,就是想讓您提醒一下電視台,還真沒考慮這麼多。」
溫慶軒笑了,說道:「這就是我剛才跟你說的,長官意志在基層的表現之一。」
舒晴點點頭,說道:「溫部長,我覺得您比較擅長搞理論工作,還是多寫點有關這方面的文章吧。」
溫慶軒擺擺手,說道:「唉,不比從前,從前樊部長在這裡當書記的時候重視這塊工作,那時的確寫了很多,用現在的眼光看也很有研究價值,現在不行了,如果沒人支持你,你就是寫了反而適得其反,認為你是在影射,是在攻擊,這樣就不好了。」
舒晴皺了一下眉,說道:「怎麼會這樣?彭書記不是這樣小肚雞腸的人啊?」
溫慶軒苦笑了一下,說道:「你說得對,彭書記的確不是這樣的人,他的為人我十分了解,但是不等於所有的領導都不是這樣的人。彭書記比較注重實幹,所以這次讓他去進修,我認為是非常有必要,一個注重實幹的幹部,再加上系統成熟的理論,將來他會是前途無量。」
「呵呵,我聽出來了,這是您善意的希望和善意的批評。」
溫慶軒笑笑,說道:「用辯證唯物主義的觀點來看,這樣也很正常。」
舒晴點點頭,儘管她單獨跟溫慶軒接觸的不多,但她始終認為溫慶軒是一個比較有思想、有理想的基層理論工作者,他所關注的問題比較深刻,在基層幹部中很少有人關注。
溫慶軒轉移了話題,又說:「小舒啊,掛職是不是快結束了?」
舒晴說:「是的。您以後有時間的話可以多給我們寫些理論文章,我們有個內部刊物,叫《政研月刊》,您見過吧,是廖書記來了以後搞的。」
「我見過,搞得不錯。但好像只給基層一本,而且有時還沒有,我要看的話,只能去找。」
舒晴說:「這樣,我回去后,負責給您單獨寄這本刊物,另外,我們也急需像您這樣既有基層執政經驗,又有理論基礎人士寫的文章,如果您有顧慮,可以用筆名發表,這個刊物,廖書記也經常看,有時也會以筆名發表一些文章。」
「哦?廖書記也在這上面發表文章?」
溫慶軒的目光里有了驚喜。
舒晴說:「是的,經常發一些東西。」
溫慶軒說:「好,如果寫的東西,能以這樣的形式讓省委的書記看到,倒是一種不錯的表達思想的途徑。」
「是的,您以後可以給我們供稿。」
溫慶軒說:「可以考慮,有時間的話我整理幾篇。」
從溫慶軒辦公室出來后,舒晴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她坐在辦公桌旁,心裡還在糾結電視台沒有播發廖書記的那條新聞的事,正在這時,傳來了敲門聲,呂華進來了。
舒晴站起來,客氣地跟呂華打招呼,說道:「呂秘書長,您有事?」
呂華坐下,說:「剛才盧書記給你屋打電話,你沒在,我好像聽到了你腳步聲,就過來看看。」
舒晴示意呂華坐下,她說道:「哦,我剛才還去找他著呢,秘書說他去醫院了。」
「是的,他剛回來。」呂華解釋道。
「他找我有事?」舒晴問道。
呂華說:「是啊,已經接到了錦安市委組織部的電話通知,你的掛職生涯月底結束,盧書記可能想跟你談這個問題……」
舒晴笑了,說道:「呵呵,我昨天已經接到了單位的通知了,讓我月底回去,我剛才找盧書記,也是想跟他說這事,然後再跟朱市長彙報。」
呂華說:「說是月底,其實也就是下周的事。真快啊,感覺跟你還沒呆夠,半年就過去了。」
舒晴說:「是啊,我也覺得剛剛進入工作狀態,馬上就要走了,還真有點捨不得。」
呂華又說:「你真的要回去?」
「對呀?因為單位接了省委一個研究課題,領導想讓我帶這個課題組。」
呂華說:「我上次聽彭書記說,他想讓你把戲樓建好后再回去。」
舒晴說:「他是這個意思,但是不行啊,單位有事,再說,我之前已經跟盧書記說了,讓盧書記或者您操操心就行了,牛關屯工作組也是一個比較負責任的工作組,市領導只要有時間過問一下,幫助協調一下資金就行了,我們預算過,這些錢再加上牛關屯村民們的捐款,應該夠用,幾乎不會有缺口,只要市裡不截留。」
呂華見舒晴早就有心理準備,而且沒有表現出留戀的情緒,就嘆了一口氣。
舒晴笑了,說道:「您嘆什麼氣啊?」
呂華說:「我還以為你捨不得走呢,誰知,早就有安排了?」
「哈哈。」舒晴笑了,說道:「要說心裡的確是捨不得,這半年來我對亢州有了很深的感情,真的。」
呂華笑了,說道:「我懂,走吧,去盧書記那兒吧。」
舒晴拿起筆記本,起身就跟呂華一同來到了盧輝的辦公室,盧輝正在打電話,見舒晴進來了,示意舒晴坐下,呂華就給舒晴倒了一杯水。
盧輝打完電話后說道:「舒書記,我聽說你剛才找我著?」
舒晴說:「是的,說您陪嫂夫人去醫院了,嫂夫人的身體怎麼樣?」
盧輝嘆了一口氣,說道:「她是多年的老毛病了,沒有大礙,你找我有什麼事?」
舒晴想了想說:「也不是什麼大事,兩件事,一是想跟您說電視台沒有播出省委的書記來亢州聽彙報的事,這麼重要的新聞漏播,我是想問問您知道不?」
盧輝聽了,收住了臉上的笑,他默默地點點頭,說道:「嗯,這個情況我當天就注意到了,但事情一忙,就忘了過問這件事了,也可能是電視台忘記了。」
呂華也說道:「對,我也納悶,電視台居然沒有播送這一消息。」
舒晴感覺兩位領導都注意到了這事,但卻沒有過問,這本身就說明了問題,那就是他們完全能猜測出不播的原因,之所以誰都沒有過問,原因顯而易見,她在心裡就對他們的印象打了折扣,包括學者型的幹部溫慶軒,也可能,這就是基層的政治生態環境?她笑了一下,說道:「您沒在我去了溫部長辦公室。」
「哦?他怎麼說?」盧輝問道。
呂華也把關注的目光投向了舒晴。
舒晴直截了當地說道:「聽電視台的記者說,是領導不讓播的。」
「領導,哪個領導?」盧輝明知故問。
舒晴說:「當然是電視台的領導。」
「電視台的領導?憑什麼?他們有什麼權力?」盧輝連聲問道。
舒晴笑了一下,感覺盧輝三句話,已經暗示給她了問題的癥結所在。
舒晴在他們這些老政客們面前,也學會了隱藏自己,她沒有再說什麼,問題顯而易見,電視台領導肯定是得到了市裡領導的指示,不然這麼重大的新聞他們是不敢不播的。很顯然,那天的鏡頭是彭長宜在跟省委廖書記彙報工作,而且肯定還會有不少的特寫鏡頭,朱國慶一句話沒撈上彙報,肯定是給彭長宜當了陪襯,這種新聞眼下在亢州電視台播,肯定是「不合時宜」,要知道,眼下朱國慶就是亢州的主角,電視里都是朱國慶的活動內容,豈能容自己給別人當陪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