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良人
已經過了正午,阿吉從後廚回到前廳的時候,酒肆的食客已經換了好幾撥,唯有東北角的那個漢子從早上一直坐到了現在。漢子一眼便瞧著了他,他隻好微微搖了搖頭,給那張桌子上換上了第十碟花生米。
“這位客官,像你這般吃酒的小人還真是第一次見。隻是……”他是店小二,平日間迎來送往,臉上總是掛著笑,現在確是寫滿了疑惑。這間酒肆向來生意興隆,原因之一就是這裏的酒,還有他們家招牌的醬肉。要說吃酒吃得多吃得猛的他見過不少,吃得時辰久的也不是沒有,可如這漢子這般的那還真的是頭回見。
“不妨事,我就愛這樣吃。”李肅在笑,任誰見了這樣的笑容都不會認為他有什麽不舒坦,阿吉也是,所以終於不再多說什麽,默默開始擦拭廳裏的桌凳。
待見阿吉轉過身去,李肅的笑容便開始不自然,因為他並不舒坦。這天底下應該是沒有一個人在吃了大半天的涼水兌酒之後還能舒坦的。更何況,唯一的下酒菜還隻有花生米。可正是因為這樣所以他必須笑,隻有笑出來才能讓他稍稍忘掉不舒坦。至少這杯中之物總還是有些許酒味的,他再次安慰自己。
他不是專程來吃酒的,他在等一個人,一個他從未見過的人。“三日後,興隆酒肆,我來找你”,就單憑這麽一張字條是不會讓李肅動容的,重要的是字條裹著的東西。那是一塊牌子,料子是一等一的黃金,正中用上好的和田玉石鑲著個“張”字。
李肅把牌子重新揣進懷裏,一口幹掉了杯中酒。是他特意讓店小二往酒裏摻水,因為他不能喝醉,也是他堅持隻要花生米做下酒菜,因為肉吃多了總會因為太撐而邁不開手腳;隻是他也沒有想到這一坐就是大半天,一吃也吃了大半天。“我一定要把這個烏龜兒子王八蛋大卸八塊!”他這樣想著,慢慢捏緊了自己的刀。
刀未出鞘,可誰也不會懷疑它的鋒利,或許沒有很多人認識李肅,可但凡常年在外闖蕩的人都能認出這刀。不良人的佩刀都是統一製式橫刀,與軍用大刀一般以熟鐵為外皮,中間夾百煉鋼,刀身筆直,暗喻秉公正直,覆土燒刃,利可斷金裂石;刀鞘及刀柄又都以草繩綁覆,原本是警醒曾有惡跡的用刀之人,如今卻成了不良人們彰顯身份的象征——有劣跡者眾多,能夠被招為不良鐵定是有過人之處的。
當阿吉換上第十一碟花生米的時候,李肅鬆開了捏著刀的手。“小二哥,換好酒!上好肉!”他笑了,這次是真的在笑。
朝著他走過來的人不是烏龜兒子王八蛋,是一個女人,一個讓任何人看了都不會想要拔刀的美人。“官爺這是等了好久了吧?”隻見她姍姍走向酒桌,拿起尚未來得及撤走的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
李肅抱起雙手,麵露戲謔之色,“我要是你最好不吃這酒。”
“嗬嗬嗬,難不成現如今你們這些不良人還開始用上了下藥的手段?”
沒有回應,李肅隻聳了聳肩,做出一個請的手勢。隻見那女人一杯進口,還沒及咽下便開始往外噴,“呸呸呸,姓李的你這品味還真奇怪!”
“哈哈哈哈”憋悶了大半天,李肅這回總算是大笑出聲,“讓你別吃你偏不聽。不過,這裏最奇怪的可不是我的品味。”
“哦?還有比你這品味更奇怪的?”
“我說的不是品味,是名字。”
“名字?”
“對,我實在是想不出,為什麽一個美嬌娘偏偏要用老鼠做名字?”李肅確實是第一次見她,可那張字條上的字跡卻已經見過好多次了。上個月初五大興錢莊寶庫內、十六日王財主的床頭、廿三日威遠鏢行的匾額上都出現過同樣的字跡,署名“飛天鼠”。
“老鼠可不會大白天的來酒肆吃酒”,女子舒展開了眉頭,一雙眼中滿是天真。
“可你已經來了。”李肅當然不會覺得她真的天真。老鼠偷吃,這上了天的老鼠卻專偷黃白貨和玉石珠寶,短短一個多月間這神秘的飛賊已經讓一眾不良人抓破了腦袋。這可是逗得整個衙門團團轉的主,若非那塊刻著“張”字的腰牌,李肅今日說不得要多帶上些好手埋伏,將這賊人一舉拿下。“既然來了你就一定要吃酒,而且要吃好酒,這家店的酒是這一片最好的。”
誰說老鼠隻在晚上覓食?眼前這隻母老鼠胃口就很好。李肅一直盯著她,她也在盯著李肅,兩人就這樣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可這絲毫不影響他們的嘴巴,兩大盤醬肉還有三壇好酒不消一個時辰已經被一掃而空。
“看不出姑娘真是好酒量!酒已經吃過了,是不是該說一說了?”
“還是說名字?”
“我是說牌子。”
“牌子?”
“你給我的牌子。”李肅收起了笑,臉上寫滿了嚴肅,“這樣的牌子不應該再有。”
“可還是讓我翻出來了,老鼠翻找出什麽東西來都不稀奇的。”
“你知道這牌子?”
“我還知道你之前也一直想要這麽一塊牌子。”說到這裏,她總算是收起了眼裏的天真,讓自己看上去更像是那個從不失手的大盜飛天鼠了。
李肅沒有搭話,隻是立起了身子,把背挺得更直了。既然她能夠找上自己,那知道這些也是一早就預料到了的,隻是為什麽?為什麽要說也?難道……
“你在查的事情我也在查,我也一直想要這麽一塊牌子的。”飛天鼠似是看穿了李肅的心思,直接解答了他的疑惑。
“你是從哪裏翻出來的?這一帶可沒有哪個財主會收藏這東西。”
“應該說這東西就不可能在任何活人身上,所以我是從死人那裏得來的。”老鼠一邊說著一邊見李肅開始眯起雙眼,“別這麽看著我,我可沒有掘墳搜屍的癖好。”
“哦?”。
“確實是一個死人,可這個死人能坐能走,也能吃酒。”
“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