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一夢經年
蘇折坐在轎子裏，掀開簾子往外看。所有的人臉上都帶著一些笑容，吆喝著，叫賣著。而一群官兵架著囚車，囚車之中的犯人竟然扭過頭看了蘇折一眼。
這一條路從繁華喧鬧走向寂靜。大路兩旁的小路上，鳥語，樹影，日光。
有一步一拜的虔誠的香客，和來來往往卻臉上帶著肅穆的人群。
“娘子，看什麽呢？這次去廟裏求福，希望能把你的噩夢消除。若是再出那樣的事情，我可要擔心死了。”溫潤如玉的男子搖搖頭，伸手想要將蘇折摟進懷裏。
蘇折不易察覺地躲了一躲。男子的眼裏露出一絲微惱，隨即又笑道：“也罷。阿折這幾日性子像是變了似的，也不黏著我了，反倒還躲著我，倒真是有趣。等求福之後，為夫帶你出門去散散心可好？”男子溫柔一笑，“寺廟到了，娘子下車吧。”
蘇折放開男子的手，慢慢地下了車。她還抗拒著，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身邊自稱是夫君的人，對她來說根本就是陌生人。這個世界，對她來說都是陌生。
即使他們對她都很好。隻是那溫柔的臉下，竟然讓她感覺到害怕和恐懼。
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嗎？為何她記憶中的世界，那樣生離死別，驚心動魄的世界才是她所熟悉的呢？夢與現實，到底存在著怎樣的界限？誰知道， 什麽是夢，什麽是現實呢？
“別發呆了，走吧。”男子伸手來牽蘇折，“明光大師會為你驅邪去災的。”
蘇折有些呆愣地盯著那寺廟，覺得它像是一個吃人的怪獸。無數的香客蜂擁其中，又帶著迷惘出來。蘇折一步步地走進那寺廟，前方的大堂是一尊鑲金的佛。
蘇折慢慢地往前走，一路上遇到幾位衣著華麗的夫人小姐，都對她點點頭笑著。
“明光大師。”男子先一步走上前，對著那光頭的老者行了個禮，“我的娘子最近做了噩夢，精神恍惚，想請大師指點一下。”
明光大師穿一身佛衣，順著男子的手指過來的方向看過來——“她乃我的娘子。”
蘇折的腦中嗡嗡作響。為何她看見的眉慈目善的大師，眼中的光竟是那樣駭人？
“這位女施主心中可有疑惑？哦彌陀佛，老衲知道施主心中有很多疑問。請跟老衲前往內室一坐。老衲必定會盡力解答女施主的疑惑。”明光大師微微點頭道。
蘇折慢慢地移動了一下腳，那蒲團之上已經被她踩出了一個腳印。
明光大師看了她一眼，嗬嗬一笑道：“施主，請跟老衲來。”
蘇折的眼睛慢慢眯起，難得地笑了一下，轉頭道：“你先在外麵守著吧。我與大師有些話要說。放心吧。”蘇折給了男子一個微笑。
“好。娘子早些出來。”男子微微一笑，如玉般儒雅動人。
蘇折轉身跟著大師進了內室，一步一步，她看似走得慢，心中已經有了一些想法。
“哦彌陀佛，大師，我想問的事情是，夢與現實，可有差別？”蘇折微笑道。
“哦？施主此言，必定是做了什麽夢，以致於念念不忘造成的吧。嗬嗬，佛家雖然講究輪回之說，隻是施主應該看清，此生才是最值得珍惜。一夢經年，夢隻是襯托人心中所想而已，與現實必定是不同的。”明光大師手持佛珠，微笑道。
“是嗎？我來告訴你什麽是夢，什麽是現實。”蘇折嘴角的笑容更盛。
“哦？施主此話頗為高深，老衲願意聽施主一言。”明光大師轉動著手裏的佛珠。
“我以為，夢和現實最大的區別就是，夢太過於美好，美好地太不真實。即使夢裏存在著痛感，那也不是痛感。夢，乃是一個理想的世界，沒有苦難，隻有歡樂。”蘇折微微地翹起唇角，“而現實，永遠不可能是如此。”
“施主此話……倒是頗有禪意，老衲受教了。”明光大師的眼裏閃過一絲精光。
“不，我覺得你還沒有聽清楚。我可以詳細一點對你說明白。從我受傷醒過來，我發現我所遇到的一切，都是那麽美好。不論是完美的夫君和家庭，還是婆婆，抑或是遇到的路人，臉上永遠帶著笑容。”蘇折的嘴角劃出一抹諷刺之笑。
“這是因為，施主心中帶著善意，所以看人，自然都是微笑著。”明光大師道。
“那麽死囚呢？一個即將被斬頭的死囚，在我掀開轎簾的那一刻，轉過頭來，對著我露出一個笑容。那一抹笑容，讓我看得心裏發涼。而大師你呢？我故意踩髒了蒲團，而你竟然沒有露出半點不悅。而是眉慈目善地引著我走進內室。”
蘇折慢慢地走近明光大師，“你知道為什麽能讓我發覺嗎？因為你們錯了。太過於美好的東西，往往都是不存在的。這隻是一種虛幻，隻會存在於夢裏。而現實，無論是家庭，還是路人，抑或是死囚，都會有他應得的苦難。這種苦難或許會很痛苦，但是卻是你存在的證明。唯有美好的世界，才是你醉生夢死的幻想！”
“你——”明光大師的眼裏露出一絲凶光。正在此時，一聲“吱呀”，門被推開。
“娘子。你怎能與大師說這樣的話！”溫潤如玉的男子眉角輕輕地皺起來。
“滾蛋！誰是你的娘子！我是蘇折，不屬於你，不屬於你的尚書府！”蘇折狂笑。
“娘子……你——”男子的眼裏露出了一絲駭然和不敢相信。
“從我睜眼醒來那一刻，你們開始不斷地告訴我，我是誰，我怎麽了。你們消除不了我的記憶，所以，你們試圖讓我以為那是一場夢。你們不斷地編織著美好的世界，企圖讓我放下一切沉醉在這美好的夢境裏，有美好的家庭，疼愛自己的丈夫和可愛的孩子。”
“阿折，阿折你是不是瘋了？”男子的眉頭狠狠地皺起來，嗬斥道。
“不，我沒有瘋掉！你低估了我。也許這樣的生活是很多人所期盼的，隻是，與我而言，沒有驚濤駭浪，沒有生離死別，沒有悲傷苦難，它就不是真實的！”
蘇折慢慢地走上前，看了一眼內室的佛像，伸出手，將佛像一推，頓時散落成土。
此時，男子和明光大師的眼神徹底變了，他們的臉上露出猙獰，眼裏露出凶光。
蘇折趁其不備，狠狠地奪下了明光大師手裏的佛珠，一腳踩爛，然後猛地跑了出去。
“抓住她——”男子一聲吼，所有的人都轉過頭來看著蘇折，然後移動著步子。
蘇折有些懊惱。自己還是太輕率了些，不該在此時爆發的。隻是回府之後，她便不可能再逃出來，所以隻有答應來廟裏上香，才有機會逃出來。
每一個追著蘇折的人，嘴裏都叫著：“少夫人，回去吧，少夫人……”
蘇折狠狠地咬牙，一隻手捂住耳朵，這些該死的聲音！去他的少夫人！
沒有退路了！前方是一座橋，橋下有一隻船。身後是一群凶神惡煞的人。
蘇折不知道被抓到會是什麽後果，她也沒有時間去想了。在這個莫名的世界，她失去了所有的功力，好在身子小巧，跑起來還算是不太累。
蘇折狂奔到橋邊，就在身後的人企圖抓住她之時，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
蘇折站在船頭，狠狠地劃著手裏的漿，腦中隻有一個念頭，離開這裏！
“你逃不掉的。”橋上的男人眼裏露出一絲冷光，喝令道：“到渡口去守著！”
蘇折的身後，又有“嘩啦嘩啦”的水聲。有人有了船，現在在後麵開始追了。
蘇折選擇船是因為，這裏的每個人都不可信。雖然陸地跑得快，但是人也多。
每一個人，老人，小孩，婦人，都是她的敵人。
再這樣下去，體力耗盡之後，一定會被抓住的。怎麽辦……蘇折的眉狠狠皺起。
快要到渡口了，怎麽辦……蘇折心裏一急，她已經看見了那個男人出現在渡口。
忽然間，蘇折似乎看到了一個虛影。那人背對著她，站在渡口前，道：“蘇折？”
蘇折腦中一炸。那個人……隻有那個人知道她的名字。
“一夢經年，真也是假，假也是真。還記得我嗎？”蒼老的聲音響起來。
蘇折慢慢地閉上眼，這個聲音……她突然回憶起，在帝女折顏死掉，落入凡塵之時，那個聲音也曾經那樣在她耳邊響起過——“何苦，終有一天你會遇到那個對的人。紅塵將亂，去吧。” 這個人……是那個聲音，沒錯。
“嗬嗬，看來你想起我了。老夫隻告訴你一句話，逃避不了的，就去麵對。這六界蒼生，芸芸命運，還要靠你自己的領悟力啊……嗬嗬……”虛影慢慢消失了。
蘇折慢慢地睜眼。在閉上眼之時，她感覺到一切聲音都消失了，萬物天地之間，隻剩下她自己。對啊，她為什麽要逃？逃，能逃到哪裏去？
船靠岸了。蘇折的眼光慢慢地轉過來。那個溫柔的男子此刻露出猙獰之色。
所有的人，已經將她包圍在渡口了。裏三層，外三層。
蘇折慢慢地走上岸，一步，兩步。然後她的嘴角露出了一抹俏皮的微笑。
“一夢經年，蒼生是夢。夢生蒼生，夢消萬物。”蘇折的手慢慢地揚起。
她的手似乎隨意地劃動了一下，劃出奇異的弧度。下一刻，就要撲向她的一群人，就像被抹布抹去的灰塵一般，身體的周圍亮起一片光，碎裂了。
“我在夢中，睡不如醒。滄桑天地，唯有我心。”蘇折慢慢地望向天空。
就像是被揭開的布一般。藍色的天空慢慢地露出那層黑氣。下一刻，蘇折揚手，光圈在她手中跳躍著。這裏的一切，全部從內部開始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