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你能想象春天來的時候嗎「
「有春天嗎「
「當然有「
「有太多個冬天已經過去了「
電台的聲音如約在耳畔響起，柔軟地從背後慢慢包圍過來，文字從她的薄唇中吐露出來，她截取了紀錄片中的這一段，恰逢疫情特殊時期，顯得格外應景。
唐星戴著耳機捧著咖啡坐在播音室門外，裊裊的咖啡香飄在空氣里，溫熱的液體划入喉嚨，整個人都溫暖起來，耳機里的女聲逐漸沙啞，通透的臉蛋上泛著紅暈。
小枳從播音室走出來，批上羽絨外套，臉上的紅暈接觸冷空氣后瞬間消散。「小枳姐姐，我給你泡了咖啡。」她背對著窗戶，陽光傾瀉在她頭髮絲上，唐星好像看見一幅融在背景里的畫報，小枳的一顰一笑都令人著迷。所以她可以成為北原那麼好的男生的未婚妻，四捨五入是十里村吳彥祖喜歡的女生。
李芋圓貼心地遞上咖啡，唐星在一旁像個大爺似地翹著二郎腿眯起了眼。李芋圓變得開朗了很多，這點唐星感到非常欣慰。
「小枳姐姐，北原哥哥最近還好嗎，聽說他去一線了。」李芋圓向小枳打聽起北原，唐星的眼睛眨動了一下，她不主動表現出什麼心裡卻很期待答案。
「我也不知道，我們有很多天沒見面了。」小枳變得有些低落。
一開始大家都以為疫情十天半個月就過去了，北原媽媽因此釋懷了他辭掉醫院的工作，慶幸北原不用去醫院加班。隨著疫情擴大，鋪天蓋地的惡劣消息，北原知道只有上前線才能救更多的人。 首發域名ｍ.bqge。org
「他說同事們天天都在發各種消息，他覺得什麼忙也幫不上。」小枳捋了捋頭髮繼續說道，「當醫生是他畢生的夢想，這種緊要關頭，他不可能不在。」隱約有種在內心掙扎許久最終理解了北原的意思。
封村前些日子北原不清楚疫情的勢態，曾勸說以前認識的醫護人員說不要逞強做英雄，後來看到同事們的消息，他由衷佩服他們的偉大，得知醫院人手不夠便主動請纓回醫院無償幫忙。
北原的形象在唐星心裡又變得高大了許多，好人有好報，她默默祈禱北原會平平安安回家，順利和小枳姐姐結婚。
午後唐星感到無聊，跑到毛豆老頭的院子里玩，她忽然發現一株梅花開出了花苞，在光禿禿的花壇里獨樹一幟，她折了一枝插在毛豆老頭的花瓶里，用手機拍了一張照片，她開始想象春天到來的時候。
「待將九九消寒盡，便是春風入戶時」她在毛頭老頭的木桌上看見這句詩。
那天氣溫降至零下，外面飄起鵝毛大雪，唐星早上出門的時候看到雪花堆砌在窗台上，玻璃上也凝起一層，她用手指在上面畫了一朵花，看了片刻又用衣袖擦掉了。
放在以前她肯定拿出手機拍幾百張自拍，再努力用視頻存證零星飄下的雪花，發到朋友圈裡昭告天下，下雪了。
此時應該沒有人會期待這場雪，哪怕是南方來的小孩，下雪了天氣會變得更冷，給病毒延長了存活的時間，疫情就會蔓延得更加肆意。
唐星在毛頭老頭的院子外面拍到一個撐傘走過的老人，天很冷，風把雪花吹進脖頸里，他要去哪裡呢。
唐星躺在木屋裡看這些天拍過的照片，無序又空乏的生活里好好活著的最有力的存證，群居動物的屬性在這種特殊時期展現得淋漓精緻，她拚命想抓住一些什麼，和他們系在一起。
她拿著從毛豆老頭那裡領來的一筐草莓，到隔壁大媽們的院子里湊個熱鬧。
院里的幾戶人家分別站在自家窗戶前隔空喊話，保持著安全距離，院子中央放著一個火爐，大家拿著加長版的火鉗輪流往裡加柴火，唐星鑽進李芋圓家裡。
對面是北原家，北原去前線救人已有些日子不在家中，北原父親到高速公路值班后，北原媽媽總是一個人待在家裡。
「我們去給北原哥哥的媽媽送一些草莓吧。」唐星拉著李芋圓去北原家。
她們三人坐在窗邊愜意地吃著草莓，像聽評書似地接收著柳如玉大媽那邊傳來的「今日資訊」，一個很神奇的比廣播站還神通廣大的存在。
「我聽我愛人說，他們廠里有一個聾啞人，一個月工資只有一千多塊，老闆好心收留他在工廠裡面做一些雜活，過年之前他找老闆借了一千多塊錢，說想吃點好吃的，老闆把錢借給他了。」
「還好老闆把錢借給他了，不然這個疫情拖了這麼久，過年也沒有錢，他一定會挨餓的.……」隔壁的大媽聽到這個故事感到很難過。
「我們家今年的收成運不出去，全部在地里放壞了，一年的辛苦都付諸東流了。」柳如玉大媽哀怨道。
柳如玉大媽是整個村裡最八卦的人，即使自己攤上一身麻煩，也不忘關心別人的事。
她繼而又繪聲繪色地描述著，「老闆還多給了幾百塊給他買衣服，那個老頭子高興得手舞足蹈。他不會用手機，廠里受疫情影響通知他不用來上班了，解釋了好久他才明白。」
疫情持續至今，感染總人數已超過20000人，但越來越多的患者已經治癒出院。十里村的情況稍且得到控制，為了維持運轉復工復產迫在眉睫，得到上級指示不得繼續封村斷路，雖然沒有對外宣稱解封但是可以憑藉工作證明出村。
十里村有一箱捐贈口罩和防護服要送去市醫院，宣傳部急召志願者，大家都避之不及，除了宣傳部，外面的情況廣播站最清楚，於是宣傳部派人到廣播站來試一試。
李芋圓昨晚摔傷后還卧在床上，高個子女生第一個拒絕，「我不行的，我還要照顧我妹妹。」
不知道她何時多了個妹妹，了解她的脾性，大家沒有多說什麼。
北原到前線救人，小枳已經很可憐了，宣傳部的人不忍心把差交到她頭上，毛豆老頭要留下主持大局，她們把目光落在唐星身上。
唐星站起身，說了聲「好。」
回到木屋，李芋圓聽說唐星要去醫院，差點從床上滾下去，「星星折太危險了！」
「總要有人去嘛。」唐星替她掖好被角，「送了東西我就走，不會有事的。比起那些整日待在ICU的醫生，這算什麼。」
李芋圓圓溜溜的眼睛還是直直地盯著唐星。
唐星戳了戳她的臉，「你前兩天不還吵著要去看媽媽嗎，你忘了你腿怎麼摔傷的？我去醫院可以幫你看看她啊，回來給你彙報。」
觸及母親李芋圓心軟下來，一整晚都在叮囑唐星注意安全。
那時唐星的確不認為跨進醫院會帶來多大的醫院，她只是比平常多帶了一層N95口罩。
周末電台很冷清，小枳正站在播音室門外壓著聲音打電話，「媽我知道了，你不要再催了，村裡有規定，我們現在還不能結婚，而且北原已經在一線了。」
電話那頭著急地幾乎破音，「什麼？！北原去一線了？我還指望他能幫上你爸的忙，這下可好，天天跟病人待在一起，這不是把命都交出去了嗎。」
唐星見到小枳臉上斟滿笑意，「小枳姐姐你又來排練嗎？」
小枳慌亂地掛斷電話，「媽我不跟你說了，家裡的事我會想辦法的。」
小枳見到唐星立馬收起了焦躁的情緒，擠出一絲笑，雖然僵硬，但掛在她臉上也很好看。唐星的心思都在出村上，於是並沒有多問。
「小枳姐姐我今天就要去市醫院啦，說不定能見到北原哥哥，你有沒有東西要帶給他啊。」
小枳搖頭。「丫頭你快去快回，我們才放心。」
唐星走後小枳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唐星回頭看見她還注視著自己。
「你想不想去看北原哥哥！」唐星試探地發出邀請。
小枳猶豫不決，醫院是危險地帶，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全身而退，家裡還需要她。
可思忖片刻，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很想北原，她曾經無限依賴的人，而且說不定北原可以幫忙呢，他是連小貓小狗的死活都要管的人，一定不會對自己的爸爸見死不救。
唐星見狀把口罩往小枳臉上強行一戴，小枳像抽了魂的紙片，就這樣順水推舟地被拉走了。
兩人抵達時已是黃昏，醫院外部看來非常地安靜，無法端詳出裡面正在發生什麼，她們全身緊繃著，走近隨時都會發生死亡的地方，周圍像是被消音般寂靜，唐星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拉人詢問快速找到了捐贈點，放下物資箱后兩人竄進住院大樓。
北原所在的那層樓是由普通病房改成的ICU，設備和壞境沒有給人壓迫感，但是氣氛卻十分窒息。
北原和一位年輕的主治醫生在病房辦公室，那位醫生看到監視器上的數字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真不知道該從哪一個病人開始下手。」
唐星和小枳找到北原的辦公室，被一道玻璃門隔絕，看到北原正在和另一位醫生商量著什麼不敢打擾，於是趴在玻璃門上看著。
「你看到了嗎，滿屏都是報警，一半以上的患者氧飽和度都在百分之六七十，這是什麼概念？！」北原旁邊的醫生看起來束手無策。
北原兩手握成拳頭抵在桌子上，低聲道，「他們的心臟隨時可能因為缺氧而停止。」
唐星被嚇得一愣，又聽見另一個醫生說「平常有一個這樣的病人我們都高度緊張，現如今一個病房就有這麼多！」
「這個病簡直顛覆了我們的醫學認知和經驗，它越來越朝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了。」
唐星眼見醫生們都陷入自我懷疑，心不由得揪起來。村莊得到控制是因為治療不好的危重病人都被轉移到市區大醫院，而外界的情況危不可測。
北原埋頭思索了一會兒，拍了拍旁邊醫生的肩膀，「別慌，我們去和教授商議一下，先解決之前的治療意見分歧。」
透過防護面罩唐星看見他的眼神，跟在藥房初見時一樣冷靜又充滿正氣。唐星回過神來發現小枳早已坐在過道的長椅上了。
「你在擔心北原哥哥？」
小枳逃避眼神地點了點頭。
「不知道疫情多久才能結束，他多久才能回家呢。」唐星一屁股坐在長椅上，長椅的聲音在過道盡頭髮出迴響。
這個點只有幾個護士還在走廊上。唐星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那些緊閉的鐵門後面躺著的都是感染了****后危重的病人。
北原出來一眼就看見了小枳，「小枳！你們怎麼跑到醫院來了，這裡很危險！」唐星第一次見北原這麼嚴肅的樣子，嚇得不敢說話。
小枳輕聲說：「唐星擔心你，說一起來看看你。」
唐星不滿地插嘴，「我是來送捐贈物資的，是小枳姐想來看你，她不好意思說。」
北原看著小枳語氣軟下來，「你不好好待在家裡才讓我擔心呢。」
小枳聽見這話眼眶忽地濕潤了，夾雜著心酸和愧疚，北原見狀心疼地隔著玻璃戳了戳小枳的臉蛋。場面一度有些膩歪，北原不好意思地轉向唐星，「怎麼會讓你一個小姑娘來送東西。」
「我自己要來的。還有芋圓的媽媽轉院過來了，芋圓抱傷在床，我來替她看看。」
北原的目光又落在小枳身上，他溫柔詢問，「生了幾個？」
小枳用手指比了三。
「照顧那麼多小東西有沒有累著你。」
「它們很可愛。」
唐星聽得雲里霧裡，面前的兩個人結婚不成難道還未婚先育，生了三個娃？
「現在是可愛的小東西，過幾個月就變成斑點豬了。」北原放鬆下來，慈愛得像個老父親。
斑點豬？看來不是人類小孩，唐星鬆了一口氣。
「記得要給小東西們也戴上口罩，這麼一窩肯定藏不住了，你要耐心跟大家解釋，小貓剛生崽請大家不要驅趕它們。」北原的身上閃著父愛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