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冰祁,昭慶三十二年,皇帝駕崩,新皇繼位,改國號永康。
一切業已塵埃落定,其他事情便是冰祁新皇與龍武皇帝間的協議,對倉遙他們來說,冰祁一行已算完成,次日清晨,東籬等四人一同麵見夏似夜,提出離開意向,即日啟程返回龍武。夏似夜本打算好好宴請幾人,感謝龍武此番情意,奈何初登帝位,諸事繁忙,又見他們離意甚堅,遂許了意。
灰蒙色的天際,層層雲霧壓抑的透不過氣,微眯雙眸看去,不知是否降雨,夏季的天氣尤為難測,昨日還豔陽高照,今日陰霾一片,仿佛頃刻間磅礴大雨就會落下。蘇若離將庭院的一盆蘭花往裏搬,想起母妃甚喜蘭花,無意在街市看到這盆建蘭,開的極好,又聽那攤販說此花亦稱“永安蘭”,永安永安,永世安寧,便買了來,待回去的時候送與母妃。隻是,這一次出走,母妃怕是氣的不輕,蘇若離的臉色現出幾分愧疚,手指正想撫摸花瓣,猛然想起那老板曾說,蘭花甚為嬌貴,葉子是觸摸不得的,忙收回。
出來這麽久,心裏也著實想快點趕回去,但是。。。柳眉微微蹙緊,雖然夏似風曾經許諾與她一同回去,但此刻冰祁發生了這許多事,更何況他的父皇才駕崩,她如何能開口。想起來,她也有兩日沒見到他了,每次去找時,宮女就說已出門。
不知怎的,今日總覺得心口不寧,踏上台階時,身子整個俯衝下去,趴在地上,瓷片碎裂聲突兀傳來,片片碎瓦躺在石板間,顧不得疼痛,將蘭花連同泥土一起捧起,尖銳的刺痛劃過,鮮血一滴一滴落下,黑色的土,白色的地,猩紅色的血,染成一片。
望著窗台收拾妥當的蘭花,再看手上已包紮好的傷口,蘇若離隻覺得心口壓了一層東西似的惶惶不安,在房間內實在是悶的緊了,索性就踏步走了出去。
夏季的風太暖,吹的人更顯煩躁,不知不覺走到上次的亭子,那日晚間看到的白衣女子,當真是自己的夢境?拾級而上,手指無意識的拂過亭柱,這一片地勢較高,遠遠看去,略有一覽眾山的感覺。站在亭欄前,遙目望去,還是第一次有閑暇欣賞冰祁的風景。依著柱子坐下,半閉目,風吹亂兩鬢細發,似溫柔的母親在撫摸臉頰。嘴角弧度慢慢上揚,蘇若離想,真的想回家了。
怎麽有細碎的說話聲,蘇若離坐直了身子,轉頭往四周看了看,似乎是從旁邊的那片竹林傳過來,雖然聽不真切,但萬一別人發現了,以為她偷聽就不好,皇宮本來就是個到處匆忙忌諱的地方,蘇若離心道,還是離開這裏的好,而且出來時間不短,萬一別人找自己。
才往前邁了一步,硬生生的停步,轉而換了個方向急步奔去。
相擁的兩人,隻看得到側影,陽光間或從樹葉的縫隙竄入,懶散的隨意灑在地上,還有那兩個人的身上。蘇若離麻木的想到,她是應該悄然離開,就當未曾來過,還是突然出現,用憤慨的語氣指責某人的背信棄義。事實是,她就是這麽安靜的站在一角,仿若隻是一個欣賞風景的過客。她隻聽見樹葉沙沙的響聲,還有自己的心跳聲,突然,某個東西碎了,清脆的響聲撥動心中某根弦,原來還是會痛。
如果這一切都是一場夢,蘇若離分不清楚,是自己的夢太短,還是夏似風的夢太長。恍然之間,一切都明白了,為何自從見了白衣女子之後總覺得惴惴不安,她曾對自己說,沒有問夏似風的原因是因為沒那個必要,其實是害怕吧,是的呢,害怕。
“我隻怕一件事,若是輕珂真的還活著,你選擇她,還是我?”當自己問出這句話時,其實已經承認了某個現實,蘇若離知道,夏似風不用回答,她已經從夏似風的眼中看出了答案。
當夏似風看見蘇若離時,他的眼光下意識的立馬回避了,對於輕珂,他充滿了年少時最熱烈的愛,以及失去後所有的悲傷,再突然見到的欣喜,還有同情。
那天,夏似夜突然將他喚到房中,並告訴他,其實輕珂沒有死,當日他們都以為死了,也就是夏似風不在的時候,一個宮女發現了活過來的輕珂,也是老皇帝的自私,既然夏似風認定輕珂死了,那麽,他就讓這個秘密永遠封存。醒過來的輕珂臉部潰爛,聲音也幾乎無法發出,老皇帝幾乎不用威脅,輕珂就保證再不同夏似風見麵。直到冰祁內變結束,老皇帝清醒後,將這個事情說與夏似夜聽,並讓夏似夜決定是否將實情告訴夏似風。對於一個父親來說,他是沒有錯的,夏似風了解父親的立場,又無法完全不怪罪,隻是那個始終想著維護兒子的父親已經去世,他想,也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
“離兒。。。”夏似風麵對過分冷靜的蘇若離,第一次看不懂她的表情,“這是輕珂。”
“這就是你的選擇吧。”
莫名其妙的話,夏似風有片刻的呆愣,忽而想起那晚的對話,便明白了蘇若離所指為何,他有太多的解釋要說,關於這其中的各種隱情,隻是到最後,所有的話都堵在口中,“我。。。”
“從小到大,我想要什麽都可以得到,因為我的父親是龍武的皇帝,但是,表哥成親的那次我突然明白,其實不是那樣的。既然這樣,我就決定憑自己的努力來獲取,我曾經以為隻要自己夠堅強,夠執著,任何事情都會改變,原來,我又錯了。很多時候,不是我們付出了多少,就能得到多少,”說到後來,蘇若離轉向東南方,目光悠遠,仿佛能看見龍武的皇宮,“兩個人,一顆心,你要給誰?”
長久的寂靜,誰也沒有打破這份安寧,蘇若離幽幽的說道:“你已經選擇了你要負責的那一個,可是,那不是我,所以,我該走了。”
一角白衣浮現在手臂上,蘇若離半轉頭看那個被白紗蓋住臉的女子,隻聽她嘶啞這聲音說道:“你誤會了。”然後,兩個手指一拉扯,白紗被扯下,那是一張令人害怕的醜陋臉龐,仿若被火灼傷過,臉部已經生出新的皮膚,淡紅色與青紫色交雜著,扭曲的線條劃過整張臉,蘇若離驚愕的睜大了眼鏡,卻見輕珂平靜的繼續說道:“我會離開,不再打擾你們。”
夏似風上前拉著輕珂道:“你為什麽要這樣。”
“我知道你隻是同情我,想要補償我那兩年來的痛苦,可是,你應該最清楚,我不需要別人的可憐與同情。這幾天我看的很清楚,你喜歡她,所以,你千萬不能放她走。”
蘇若離突然冷笑道:“這算什麽,苦肉計麽?用一張受過創傷的臉來博取我的同情,然後告訴大家,你不是故意破壞別人的感情?”
“離兒,別太過分了。”
蘇若離低笑道:“哦,是我錯了,我才是第三者,”一甩手,將握著手臂的手甩開,冷聲道:“我這個第三者現在就離開了,你們繼續談情說愛吧。
不回頭的走開,被甩開的白衣又黏上來,蘇若離頓時怒道:“你還想要怎麽樣?我已經成全你們了,不要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我不是夏似風,這一套對我沒用。”
“蘇若離,你怎麽可以變的這樣尖酸刻薄的說話。”
忽然,蘇若離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對準了輕珂的脖子,目光卻是看著夏似風:“看見了麽,這才是真正的尖酸刻薄,就算你武功再厲害,我這把劍隻要往前送一毫米,就立馬見血。”手一鬆,劍垂下,蘇若離拉扯著嘴角,轉頭苦笑道:“這輩子,希望我們都不會再見。”劍拖在地上,劃出淺淺的痕跡,心被無形的劍氣傷的鮮血淋漓。蘇若離的驕傲,是不需要別人的憐憫,蘇若離的驕傲,是毫無挽回的離開。
背過人的哭泣,別人永遠無法看見自己有多傷心,所以淚水可以肆意滑落,這一次真的愛過了,可是終究沒有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