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茫然望去,對麵的人影看著怎麽模模糊糊的,移步上前,想拉住表哥的衣袖問個清楚,未走兩步,暈眩襲來,雙目呆滯看他,唇色發白,抖索兩下,說道:“你。。。你說什麽。。”
蘭妃突發急病,不治身亡。這幾個字轟然入腦,如遭雷擊般,眼前一片昏黑,呆愣半晌,未再發一語,木然轉身,再不去瞧他,呐呐而笑:“做夢呢,做夢呢。”口中呢喃數聲,終倒在地上,昏睡過去。
事發突然,一行人匆匆返回,日夜兼程,才十餘天,已進入龍武地界。
江南水鄉,吳儂軟語,船家姑娘輕哼小調,搖櫓船晃晃悠悠,柳條拂過水麵,蕩起陣陣漣漪,伸手撥一撥旁邊湖水,明明是夏日,為何感覺透徹寒骨。黎莫走上前,勸道:“進去歇會吧,等到了,我再喊醒你。”蘇若離仿若未聽,漆黑雙目無神凝視遠方,心中隻默念道,母妃,離兒歸來了。
黎莫搖了搖頭,站於一旁。蘇若離抱膝坐於船頭,遠處黑雲壓城,如自己淒涼的心,透不過氣。淚已風幹,遙遙返程路,空空憑吊思。
船家姑娘的小調悠遠綿長,飄入耳中,那些記憶翩然而出,幼時,最愛賴在母妃懷中,聽她用蘇州軟語唱那些童謠,雙手在後背輕拍,耳畔柔聲細語,伴入夢鄉。清淚滑下,寒風吹起滿頭細發,空中亂舞,袖袍迎風而展,淩亂,蕭條,又寂寥。手撫心口,痛到極致卻已麻木,淚珠斷線,獨自暗泣。望歸京之途,恨不得飛身而至
終於抵達京城,眾人在宮門前分別,黎莫差遣了下人回去告知一聲,便陪著蘇若離進宮。
沁心殿一片哀沉冷寂,哪裏還是往日熱鬧的樣子,蘇若離本是歸心似箭,臨了又退步不前,隻當這是一場噩夢,醒了,還是當初模樣,一切都未改變。垂著的頭看不見麵色,掩在衣袖中的雙拳緊握,指節泛白,雙腿如灌鐵般停在原地,邁不開步伐。終默默前行,眾侍女一身白服,觸目驚心,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加快步子,雙手推門,空蕩的室內,兩位侍女跪在靈堂中,低低啜泣,聞聲猛然回頭,一句公主,再無話,隻聽得哭聲蔓延。
頓時全身無力,邁入門檻,雙腿砰的跪倒在地,額頭重重叩下,與地麵撞擊,心疼難抑,以至於額頭未感到任何疼痛,雙眼迷蒙一片,口中悲憤喚道:“母妃,離兒不孝,離兒來遲了。”
一步一跪一叩頭,及至蘭妃身旁,蘇若離的額頭已摻出血絲,哭腫的雙眸淚水一片,血滴下,與淚水混合一處,憑添一份悲涼。拿衣袖拭去渾濁血漬,擦幹雙手,顫抖的往蘭妃臉上拂去,指尖抖動,顫顫巍巍的摸上冰冷臉龐,那總是溫柔含笑的嘴角已不再笑,慈愛的黑眸不再會睜開,那聲柔和呼喚,隻永遠封存在內心。
淚珠滴在安靜沉睡的臉上,又滑落,忙拿手中素帕擦拭,那染過血漬的手帕亦染紅了那冰冷潔白的素顏,著急回頭喚侍女,哭音濃厚:“快拿清水來。”
待整理幹淨,走至梳妝台,拿起自己生母慣用的眉筆細細描繪,脂粉輕撲,腮紅淡抹,朱唇微點,精致容顏一如生前,隻是,再看不見羽睫之下的黑眸瑩瑩發亮,再聽不到朱唇輕啟,輕聲慢語。
如幼時般輕輕撲入那副懷抱,將頭枕在頸窩處,閉上雙眼,仿佛聽到母妃哼著小調,哄自己入睡。嘴角揚起夢幻的微笑,斂起的雙目,眼角卻滑下一串淚珠。
一道石門,隔開生死,從此陰陽兩相隔。皇家陵園,眾人垂頭送別,慘白白的天空飄落零散散的雨滴,落在肩上,落在發間,落在那抹黯然的白影上。一抹明黃走至身旁,拍了拍蘇若離的肩膀,安慰道:“你母妃已入土為安,回去吧。”
“父皇,你可曾愛過她。”空洞的雙眼看著前方,就這麽埋葬了青春,然後化為一撮黃土,這塊陵園,多少紅顏藏身其中。
皇帝歎了一口氣,說道:“朕是天子。”因為是天下之主,便不可任意而為,並不是無情,而是不得有情。
蘇若離轉頭看著皇帝,這個人是自己的父皇,全天下的主,卻從來不是她母妃一個人的夫君,蒼白的臉上沾了雨水,有一種朦朧的感覺:“我想再陪母妃一會。”
皇帝點了點頭,一揮手,眾人隨之離開。
原本算是擁擠的陵園隻剩下零星幾人,靈兒打傘走到蘇若離身邊,擔憂道:“公主,別傷心了。”蘇若離卻恍然未聞,靈兒求救般轉頭看向後邊的柳半夏與黎莫,出了這事後,柳半夏便進宮來陪伴,雖然蘇若離也不會與她多講幾句話,但她依然默默的陪在她身旁,有些事情因為蘇若離太過傷心不能處理的,也是柳半夏幫著做了。
“蘭妃娘娘在天之靈,也不想見到你這樣,逝者已矣,生者還需堅強的活下去。”柳半夏握著她的手,輕柔的勸慰。
蘇若離的身體動了動,半轉過身子,枯如僵木的眼睛轉了下,對柳半夏道:“謝謝。”停頓了一會,接著說道:“還有,欠你一句抱歉,”她並非不明是非,也不是鐵石心腸,柳半夏對她之前的行為不但沒有絲毫介懷,甚至這段時間要不是她陪著,會更加不知所措。
伸手撫了撫蘇若離鬢角發絲,微微笑道:“不用說感激的話,也不用說抱歉,我們是一家人。”
封幹的眼眶又濕潤,蘇若離扯動嘴角,低喃道:“一家人。”
柳半夏輕輕抱住蘇若離,柔聲道:“哭吧,想哭就哭。”
回到宮內天色已經昏暗,柳半夏將蘇若離拉至睡榻,勸道:“就算睡不著也休息一會,再這樣下去,你這身體怎麽吃得消。”
蘇若離半坐起,靠在睡榻上,忽然說道:“以前我不明白,總覺得你搶了表哥,現在我懂了,你們之間的那種感情,是誰也插不進去的吧。”
見她提起這個話題,柳半夏以為蘇若離還未放下,不由得為難起來。蘇若離又微笑道:“我對表哥隻是幼時執念,說真的,我很羨慕你們。”
“離兒,你遇到那個命中注定的人了,對嗎?”
蘇若離不想談起這個話題,避開眼神,側身躺下道:“我想睡了。”
見她不願提,柳半夏也不再說話,掖了掖被子,然後悄聲離去。